這是沒有「娛記」,沒有是非,沒有娛樂新聞,而只有「閃亮登場」的時節。本來,明星沒有緋聞,沒有事端,簡直就意味著死亡呀。如果把這狀態延續下去,想起明星來,人們的印象定然就只剩下「載歌載舞」,雖然那樣其徹頭徹尾的歡樂到底所為何來會有一些問題,但總還是一個「積極正面」的形象嘛。社會要祥和,人就得歡樂而且單純,以「載歌載舞」的形象出現,於「裝點此河山」都有功勞的。
君不見「少數民族」乎,每一次在電影電視上出現,總是載歌載舞的,而且必定要穿上民族服裝,於是大家一致的看法,就是少數民族都「能歌善舞」。又因為能歌善舞加上經常載著這「能」和「善」,也就顯示出團結加幸福的局面了。
我在甘肅呆過幾年,那裡聚居著十幾個少數民族。去那裡之前,我想像這下子可以常常看到載歌載舞的場面了,然而真到了那裡,也只是在電視上見到一些「晚會」罷了。我也在西南少數民族地區作過短暫的逗留,或者正巧沒有碰上節日吧,便是電視上也未見到少數民族的歌舞。我想,少數民族大多居住在自然條件不很好的地方,生活是有些艱難的,「老少邊窮」,日常情形之下也不可能有功夫和心情來「載歌載舞」,至於能不能歌、善不善舞,恐怕也不能一概而論。鄉下人扭秧歌、划龍舟、鬧社火、舞龍燈、唱俚曲,城裡人唱卡拉OK、進舞廳跳這舞那舞,不也是「能歌善舞」嗎,但我們自己沒有這樣想過,因為我們知道這些東西在生活中到底處在什麼位置。
生活的隔膜和少數民族每次出場時都在為體現「團結幸福」而載歌載舞,在我們腦子裡植入了關於他們能歌能舞且載歌載舞的模樣,而他們在真實生活中的「老少邊窮」狀態只有在我們考慮「扶貧」問題時才會顯現出來。
人的大腦其實是易於被植入某些東西的。我設想,假如讓一個西方旅遊者專門只看我們的節日,他一定要感嘆我們的生活是多麼豐富而悠閑,走到哪裡都在吃大魚大肉,吃完了大魚大肉再放鞭炮,看社戲,舞龍燈,不僅有世外桃源相,而且還不是「老死不相往來」,而是人氣人情充足旺盛,正如長期觀看好萊塢電影后,印象中美國人都住著花園洋樓,一切安好,剩下的事情就是男女見面三個鐘就開始親嘴上床一般。
小時候,我生活在一個父輩們苦苦幹活卻吃不飽米飯的村子裡,但老是聽到別的地方艱苦奮鬥以後生活很體現社會主義優越性,從來沒有感到那是虛假的宣傳,反而感到「人民公社」等自己長大以後肯定會通向共產主義。人的腦子被植入任何一種東西,彷彿只要一次次數的重複就行了,正如少數民族一次次載著歌舞而來,讓大家感到他們全生活在歌舞之中。
曾經看過一本小說,一個大人物為「便於工作」,讓一個小人物充當「反面教材」,去偷公家的紅薯然後被當著眾人捉住,協議事成後獎勵若干。這個小人物雖非樑上君子,然而由此在眾人眼中自然就成了偷兒,悲苦一生。把某一種想法、觀念、意識植入人的大腦,有時簡單得只是一次小雙簧而已。
一個所有人戴著同樣面具的環境,在外人看來那一定被認為是很一致的,而且要求戴面具的人也不免滿意於這種服從,戴著面具的人心裏卻很清楚自己只是不得不完成一次表演。然而演著演著就演真了,進戲以後出不來,這樣的情況並不少見。這種從被迫變為自覺的過程,無疑是要求人們戴面具的人最感欣慰的。
這些話,離載歌載舞已經太遠,到此為止吧。
2001.1.28
思想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