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喻是第一屆中國科大少年班的學生。在那屆少年班學生中,他是唯一轉成七七級本科的,其餘都轉成七八級。
當年的《文匯報》和《解放日報》記載著這樣的內容:年僅十四歲的初中生申喻參加高中數學競賽,他提前一小時交卷,卻獲得了第一名。
申喻上科大時,大概是三年級,發現並修正了大學線性代數教科書中的一類定理證明的錯誤,引起教授們和校方的重視。此事曾由新華社發通稿報導並帶一幅申喻與教授們手捧書本的新聞照片,為中國各地報紙轉載,一時紛紛揚揚。
從我下榻的喜來登酒店到華東師大相當遠。我坐在顛簸的德士上,穿過擁擠的大街小巷,朝師大開去。我不指望此行能見到他。我想,這麼多年了,他大概不會還在師大。我只想向他的同事打聽他現在哪裡,也順便看看師大校園風光。
找到物理系系樓。那天是週末,辦公室沒開,但有人進出大樓。我進樓去,看看教室,實驗室和廁所,還是那種中國特色的。我問人是否知道申喻,幾個年輕的說不知道。後來碰到年長一些的,他說申喻是他們室的老師,今天沒來。我十分驚訝,他竟然還在這裡,都快十年了,他既沒出國也不跳槽。我留下了一張字條,讓他明天星期一早晨打電話到酒店找我。
第二天他沒來打電話。後來我知道,他沒有及時沒收到我的字條。我跟師大打電話總不通。那天晚上,我離開上海。
幾個月後,我又從華盛頓去了上海。這次我跟申喻聯繫上了。我請他到我所在的酒店話舊。申喻來了,久別重逢,我們寒暄一陣。
「你一直沒有出去?」「到阿拉斯加大學去了一年,不喜歡,回來了。」「為什麼?」「……」
我不多問。換個話題,談起我們認識的人。
「謝彥波現在哪裡?」「他到普林斯頓去呆了兩年,聽說跟導師處不好,回來了。現在科大跟戴元本讀博士。」
謝彥波,第一屆科大少年班最年輕的學生。十一歲上科大。十五歲上科學院理論物理所讀碩士,跟於錄院士。十八歲讀博士,跟中科院副院長周光召院士,被看好有希望在二十歲前得博士學位。中國博士沒讀完,去普林斯頓,跟諾貝爾獎金獲得者安德森作固體物理理論。
謝彥波個子不高,面目清秀,十分機智,很健談。在我的印象中還是他十六七歲的樣子。記得有一次閒聊中,講起美國防部長黑格溫伯格,謝彥波對他們的底細瞭如指掌。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當時在玉泉路十九號的中科大研究生院,人們常常不儘是玩笑地稱他為「未來的諾貝爾獎金獲得者」。
「干政也在普林斯頓,他畢業了沒有?」我問。「干政也退學了。現在中國。」
干政,比申喻謝彥波晚一級的科大少年班學生。八一年,十六歲時,在全國物理赴美研究生考試中獲得第二名,入普林斯頓。此事當時曾經被中國報紙廣泛報導。
申喻,謝彥波,干政,這三位知名度很大的少年班學生競然都走一條很相似的路。另一位跟他們一樣知名的寧鉑,似乎出局更早。
寧鉑在那兩屆少年班學生中更顯得才華橫溢。他不但數學好,還能作詩,還能下一手好圍棋。八一年寧鉑準備考研,但因政治課不及格,沒獲准。從此,他就不再申請考研。大學畢業後留校任教至今,職稱講師。人們常常看到他剃著光頭,拎個籃子到菜市場買菜。
我請申喻共進午餐。其間,我跟旁邊的小姐說,這位是申喻,你們上海第一個上科大少年班的,當年家喻戶曉。小姐沒有反應,不僅僅因為她太年輕。我太不合時宜了。這年頭,誰在乎什麼科大什麼少年班。說某某是上海第一大款還差不多。
那頓自助餐,五百元。我在酒店的一天房費,一千五百元。這加起來是申喻一個月工資的若干倍。看到朋友的今日處境,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在北京讀書的兩年多時間,我們有頻繁的接觸。在玉泉路十九號時,我有時光顧申喻謝彥波他們的房間,每次都看到幾張桌子上散亂地擺者許多好書,像《西方哲學史》,《朱光潛美學文集》,《美的歷程》,《西方美術史》等等,當然還有更多中英文的物理教科書和專著。
後來申喻他們搬到中關村,我則搬到林學院的研究生院舊址。我們有時互訪。記的有一年冬天下著大雪,申喻他們冒雪從中關村來,隨後我們又像平素一樣出去散步,在滿地冰雪中踩出深深的足跡。不知為什麼,我們背誦起舒婷的詩:
「霧打濕了我的雙翼而風卻不容我遲疑……」
想起這些。我很難把他們當年的橫溢才華跟他們今日的處境聯繫起來。
很多默默無聞的科大學生在美國做的很出色。科大的學生留學美國,相對數目遠大於中國其它學校,而且所上學校也最好。在哈佛研究生餐廳用餐時,中國學生常常坐在一起。有一次,一大桌子十幾人全是科大出來的,其中有兩位是少年班的。他們不像申喻寧鉑謝彥波干政那樣,曾被媒體報導,因而能夠健康的發展。
去年我回國,看到一張小報上有關於寧鉑的近況報導。在介紹了寧鉑當年的輝煌和現在的平淡後。記者不無多情地寫道「寧鉑現在也不過三十三歲,我們期待著寧鉑的再度輝煌。」說的輕巧,再度輝煌?怎麼輝煌?無聊記者!本應屬於他們的輝煌已經流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