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奔喪,被疑嫖娼在家鄉黃梅猝死
■官方調查結論:嫖娼,不服管教跳車身亡
■家屬和民間質疑官方結論,認為其中疑點頗多
5月20日,程樹良的屍檢報告出來了。下午召開的由省市縣多方參與的案件通報會稱,程樹良既嫖了娼,又系自己跳車身亡。這就意味著,除了「監管不嚴」外,警方對此不負任何責任。
果真如此的話,程的死可謂極不體面,與此形成強烈對比的是他的身份:44歲的教授、碩士生導師、九三學社武漢理工大學副主委、國家科技進步三等獎得主。
案情通報會從下午3時開到天擦黑,死者的弟弟程樹翔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房間時,他對記者說此事疑點太多。
奔喪者的不歸路
5月11日上午,程樹良死在了自己的家鄉,他多年難得一回的家鄉。
程樹良死於奔喪途中。5月7日接到舅舅的死訊時,作為武漢理工大學教授及系統模擬與控制中心主任,他正忙於中心一個項目的收尾工作。程樹良1958年出生在湖北最東南角的黃梅縣農村,家庭貧困,父親離世後,是舅舅供他與弟弟念完大學。
5月9日,程樹良與弟弟程樹翔一起驅車回老家。10日下午,二人參加完葬禮,回到黃梅縣城住宿,準備次日中午返回武漢。11日早晨7時半,程樹良步行到了西街。一位「麻木」(方言:搭客三輪車)司機作證說,他看到程樹良走過來,雙手摸了摸頭,拍了拍手,早晨很清爽的樣子。這時大約8時剛過,地點在縣交警大隊對面。就在這時,一個髮廊小姐站在門外朝他使勁招手,程樹良很奇怪的樣子,走了過去問「幹什麼」,結果就被小姐拉了進去。
接下去發生的事目前還無法知曉。程樹良被眾人發現的第二個場景是在大約30分鐘後,隔髮廊五六個檔口、約50米外的地方,這裡是一條小巷與西街的路口。按照多位圍觀者的說法,8時40分左右,一個戴著眼鏡的「矮子」(即程樹良)與一個「長子」相持不下,「長子」拉著「矮子」身後的皮帶不讓走,「矮子」顯得很生氣,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掏出手機,被「長子」一把奪過來。「矮子」說:「你別這樣做,我認識你們縣委書記。」「長子」說:「縣委書記有什麼了不起?」就這樣相持了大約十幾分鐘。一人從東邊走過來,「長子」埋怨來人道:「電話打了半個小時,怎麼現在才來?」有人認識來人是一名姓石的警察,石某掏出警官證給「矮子」看,隨後,一輛麵包警車從東面駛過來,「矮子」被塞進車子,往東駛去。
程樹良被人發現的第三個場景是在幾分鐘後,在車站街。據一位在街邊做生意的目擊者描述,大約9時10分左右,他猛地聽到前面「嘭」地一響,接著「吱」地一聲剎車,只見前方馬路邊上一個人仰在地上,一輛麵包警車停了下來,三個人馬上從車上躥了下來,只見地上的人鼻子流出血,人在抽搐,大家還以為是車禍。不久,地上的人被送到斜對面的縣人民醫院……
就在這一切發生時,程樹翔為聯繫不上哥哥焦急萬分,「手機打了幾十個都沒人接」。直到11時左右,他才接到縣委副書記許振球的電話,「馬上到縣人民醫院二樓」。
程樹翔趕過去,發現許振球及縣政法委書記柳萍都在。許振球當即說,「你哥哥嫖娼被舉報,在警車押往派出所途中,由於承受不了那麼大壓力,跳車死亡。有老闆、妓女的訊問筆錄為證。」
聽到這裡,程樹翔「頭頓時大了,一片空白」。許振球繼續說,「考慮到你哥是大學教授,顧及他的名聲,打算按交通事故處理。」
政法委書記柳萍也是這番話,並說,「善後、賠付都好說。」
官方結論及家屬質疑
記者在黃梅採訪時,「警察打死教授」之說已經傳遍黃梅縣城,全城都籠罩著一種異常氣氛。
5月11日事發後,政府方一直保持緘默,沒與死者家屬聯繫。直到14日上午,黃梅縣政府有關人士才找到程樹翔,協商屍檢問題。
14日下午,黃梅縣主要領導召集各科局級幹部開緊急會議。據知情人士透露,這次會議主要由縣檢察院檢察長通報案情:程於5月11日8時多進美容廳,先洗頭,洗完頭又上二樓按摩,按摩完後程即問「打不打炮」,打完炮後店老闆舉報。民警聞訊前來執法,欲將其帶往派出所,途中程不服管教,自己跳車,送往醫院搶救不治身亡。事發後縣裡成立專案組調查,警察沒有打人,但是確有看管不嚴的責任。會議要求所有幹部不要起鬨,不要信謠、傳謠。一位縣領導強調,「這個案子是鐵案」,「要相信黃梅縣委縣政府有能力把這個事情擺平」。
湖北省、黃岡市司法部門也參與了此案的調查。5月15日上午,市檢察院、市法院及武漢同濟醫科大學的法醫聯合對程樹良進行屍檢。
5月20日,由省市縣司法部門及當地政府官員向死者親屬通報,屍檢結論證明程嫖過娼(「妓女體內殘留物經化驗與程血型相同」),死亡原因系自己跳車頭部著地。這次官方更加細緻地通報了當天的細節,包括程不願用避孕套,事後一共支付190元錢,包括洗頭費、按摩費及嫖娼費,如此等等。一個值得一提的變動是,原來黃梅方面稱報警者是髮廊老闆,這次則改為是一個匿名電話報警,此人無法找到。
對這種種說法,死者家屬稱有諸多疑點:為什麼沒有目擊群眾證言?目擊群眾稱,8時40分左右即看見一個「長子」扭住程不放,而這時「長子」已經完成了「抓嫖」,並與程相持了一段時間,按照官方的死者8時20分進髮廊的說法,意味著程在十多分鐘的時間內要經歷洗頭、按摩、等待線人叫來妓女(記者註:按官方說法,妓女是髮廊從外面叫來的)、付款等等事情,這合理嗎?報警者顯然是一個重要證人,先說為髮廊老闆,現在又變成了一個匿名電話,究竟是誰?
據實施搶救的縣人民醫院醫生描述,程在送到醫院時,臉色發青,眼眶青紫,左耳出血,鼻口腔瘀血,這時呼吸心跳都沒有了。做心內注射,心肺復甦,搶救半小時無效,宣布死亡。死亡後隨即做CT顯示,腦部系廣泛性腦挫傷(腦出血)、枕骨骨折、廣泛蛛網膜下腔出血。表明頭部受到猛烈撞擊。
程樹良的同事紛紛反映,武漢理工大學少了一名稱職的教授,也少了一個能獨擋一面的管理人員。程去年剛剛被提為教授,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1998年,他主持研製的遠洋船舶輪機模擬訓練器獲交通部科技進步一等獎,國家科技進步三等獎。程樹良出任系統模擬與控制中心主任後,中心承接各類項目達1800萬元,他是項目主要的負責人和技術骨幹。
同事對他的評價是「獨立工作能力非常強,思維敏捷,富有創造性」。程樹良給人的另一個印象是執著。早在六七年前,計算機還在用DOS操作系統的時候,他就把其內核(彙編程序)讀了一遍,「這一方面要相當強的理解能力,另一方面要很強的毅力」,大家電腦遇到病毒,都請他用彙編程序解決。
「性格耿直,發表意見從不拐彎抹角。提起社會上一些不良風氣,『沒意思』是他的口頭禪。」另一名經常與程樹良一起出差的同事說,在社會事務方面,程可以說是單純的,雖然他已44歲。「出差在外,從來不去娛樂場所,業餘的最大愛好是抽煙、上機。」
程樹良死去時穿著一雙破襪子。妻子黃華說,也許是從小生活艱難,丈夫一生節儉。去年他們搬了新房,至今不少鄰居電錶顯示5000多度電,自己家只有2000多度。丈夫一般都在校內理髮,3元錢一次,髮型永遠是自然型的,數十年如一日。
程的妻子黃華說,丈夫從來不會恭維人,一般來說男人哄女人是很正常的,但他從來不哄自己。「是他的性格決定了他的死,」黃華泣不成聲地說,「這件事只要他稍微轉點彎,先承認了,再作計較也不遲……」
民間的猜測
在黃梅,坊間的猜測大多傾向於「程不會嫖娼」。「堂堂一個大學教授,怎麼會瞧得起不入流的野雞?」也有人分析道:「找小姐只有在高興時才有心情,程此行是奔喪,怎會有心情?」如此等等。
不過,這些僅僅是猜測。
5月14日,黃梅官方在案情通報中提到,「5.11」事件中警察前去執法是因為髮廊老闆的舉報(後又改為匿名電話舉報),一個明顯的問題是,髮廊小姐賣淫,老闆當對警察避之惟恐不及,又何故主動邀請警察?
黃梅縣城百姓向記者反映,肇事髮廊周邊百米內還有兩家「黑」髮廊。一位開小店的呂姓大爺說,他的小店地處髮廊後門的必經之路,派出所經常到這裡抓嫖,隔三岔五就有一次,嫖客有服服帖帖跟著走的,也有不服氣挨打的。
另外一位王姓大媽說,到髮廊抓程樹良的那個「長子」,經常到這裡來抓嫖,有一次她看到有一個嫖客被打得下跪。不過,這些「嫖客」是不是真的嫖了很難說,有的人路過髮廊看見小姐站在門口招手,稍微猶豫一下就可能被拉進去。「你們外地人最好連邊都別沾。」一位的士司機對記者說。
一位政府官員說,在黃梅,每抓到一個嫖客罰款3000-5000元,甚至更多,罰款就放人。
記者通過多種關係,聯繫上黃梅縣公安局的一位民警,「我們確實有創收任務」。他說,但他表示不能說具體數字,並說,「制定目標的初衷是好的,是為了提高工作的積極性。」黃梅縣公安局行政科一位朱姓科長則否認局裡制定了創收任務,但他透露70%的罰沒收入財政會返還給公安局。
對於當地的群眾來說,程樹良的死遠沒到水落石出的地步,他是否陷入「抓嫖生財」的圈套?到底誰報的案?死前情景如何?都等待著有關部門一一澄清。
來源:《南方週末》
短网址: 版權所有,任何形式轉載需本站授權許可。 嚴禁建立鏡像網站。
【誠徵榮譽會員】溪流能夠匯成大海,小善可以成就大愛。我們向全球華人誠意徵集萬名榮譽會員:每位榮譽會員每年只需支付一份訂閱費用,成為《看中國》網站的榮譽會員,就可以助力我們突破審查與封鎖,向至少10000位中國大陸同胞奉上獨立真實的關鍵資訊, 在危難時刻向他們發出預警,救他們於大瘟疫與其它社會危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