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鞠躬
當一名中國人第一次踏足西方社會,會一無例外被西方文明禮儀所震撼。日本是唯一達到西方禮儀水準的亞洲國家。以前只是聽聞,現在要來親見了。
飛機降落在東京羽田機場。走出日航機艙,機上所有員工,從機長到空務員列隊給每一位下機乘客一個深鞠躬,送上一句「沙喲啦啦」。
走出機場,登上開往市中心的機場巴士。服務員欠著身子在車門恭迎,彷彿迎候天皇駕到。司機登上汽車,首先向車內乘客來一個深鞠躬,再坐到司機位置上。然後售票員走上車向乘客再來一個九十度大彎腰,嘴裡唸唸有詞。不會是《地道戰》裡的「八格亞路」吧?待他的直角型鞠躬虔誠地完成後,走下車去,系車方才啟動。從下機到登車,半小時路程,便一連迎接了幾個深鞠躬,果然名不虛傳。
領受了瞬間的皇帝感覺之後,面上卻漸漸泛出一陣孤疑。看著鞠躬者一臉的謙卑,透過他深彎的脊樑,我彷彿看到在接近西方文明禮儀水準的背後隱藏著的是更大的距離──一種不平等的東西。表示禮貌為什麼必須一方向另一方卑躬屈膝?為什麼不可以像西方禮儀那樣雙向而平等,不論顧客與服務者、總統與平民之間?
我對自己一陣訕笑,我在操哪門子心呀?中國人曾在刺刀下被迫向皇軍鞠躬,現在我來為父輩清償債務,讓日本鬼子給咱中國人多來幾個鞠躬,有什麼不公平?
日本,令我嘖嘖稱奇的不是動輒向人獻上天皇般的鞠躬禮。
我在東京呆了三天,然後去大阪。我按來時的地點乘巴士往機場。怎麼跟來時的車票價錢不一樣?從機場出來要九千日元,現在回機場去才收三千日元?售票員拿過我的機票一看,告訴我沒錯,這是去成田機場的巴士。我一聽,整個人犯傻了。我哪裡知道東京有兩個機場?來日本時是在羽田國際機場降落,而前往大販是國內航班,卻是在成田機場登機。現在的問題是:下機時為了行動方便,我把旅行箱寄存在羽田機場。現在離飛機起飛只有兩小時,而前往羽田機場單程就要一小時。既要取回旅行箱又不誤機,絕對不可能了。我怎麼辦?在這語言不通的異域之地?
看我像熱鍋上的青蛙,那位售票員,一位男青年,他不會說英文,便打著手勢叫我跟他走。我的航班問題與他的工作毫無關係,他為什麼如此熱心?那些失蹤的旅客是否就是這樣開始的?一個可以把腰彎到九十度的人,大概不像是謀財害命的嫌疑犯吧。
我跟他走了二十多分鐘,來到一處我乘坐的全日空航空公司售票點,一位女服務員接待我們。我用英文告訴她我的問題,沒想到她懂點英文。然而,我的英文並不怎麼樣,而她就更糟糕了。再加雙方濃重的口音,我跟她玩開了語言猜謎遊戲。她能聽明白我的意思,卻只能說一點簡單的英語。她的英語水平雖然不敢恭維,但在一個只服務本地人的部門,它的職員居然可以使用外語為一名外國人排難解憂,你還有什麼話可說呢?事情的結果很簡單,她幫我將下午2點起飛的時間改為晚上7點,就這麼簡單,但日本人表現出來的精神己令我五體投地。日本能達到今天傲視全球的發達水平,這不是一例很好的註腳嗎?
●格調
日本的確不愧為發達國。我在日本住過三個酒店,它們的一個特別之處是,客房內的浴室整個兒是由上下兩大塊塑料模型嵌接在一起而成的。特別之中的特別是,浴室座廁內藏玄機。座廁旁邊有幾個按紐,如廁後,我按下一個按紐,只見座廁內側伸出一個探頭,對著你便後需要清洗的部位射出一注溫熱的噴泉,像一道舒筋活骼的溫柔按摩,令你通體舒暢,情嘆一聲:「啊,好舒服」!弄得我有點返老還童,一回到酒店,便史無前例地直奔那個不急不願去的地方,享受溫柔按摩去了。
日本,給我留下最深印象的不是這一道現代科技按摩。
日本是世界上人口最密集的國家。置身東京街頭,是亞洲式的滾滾人潮、摩肩擦踵,卻沒有亞洲式的嘈雜、擁擠、髒亂。不論是自視甚高、國際聲譽也頗高的英文國度新加坡,還是英國人管治了一百年的香港,不管它的大街上看到多少白皮膚藍眼睛的歐洲人與你擦身而過,你都不會弄錯──這是一個百分百亞洲城市。從東京到大販,看不見一對藍眼睛,卻有一種走進歐式氛圍的感覺。
時近聖誕,東京街頭、商店,處處聖誕旗幟飄飄,聖誕樹金光閃閃,聖誕氣氛比聖誕傳統地澳洲更濃郁有緻,令你如置身西方國家。日本人為什麼如此追逐遵崇聖誕,將西方的聖誕節奉為自己的節日?這般西化?日本是亞洲最早向西方開放學習、採用西方政治制度的國家。這正是為什麼日本拋離所有亞洲國家,遠遠走在前頭,走進世界發達國前列的重要原因之一。可有誰敢說,中國人比日本人保有更多的民族傳統?
東京地鐵站大樓下面是一個地下大市場。裡麵人頭聳動,賣的是魚肉疏果食品之類,原來是中國那種個體店、大排檔式的農貿大集市。這類地方會令中國人聯想起污水橫流、蚊蠅四飛的圖畫。面前這個大集市卻彷彿是一家高檔商店。別說污水橫流,地面上連一片紙屑都看不見。它的每一個檔口、每一個攤位、每一間店面都像一張張精心打扮過的美女面孔。看到這一張張面孔,你會恍然大悟,什麼叫現代化。
未到過東京,不算去過日本;未到過銀座,不算去過東京。銀座是世界著名商業區之一。從農貿大集市出來走進銀座,銀座將會是一個什麼世界?
看上去,銀座是一座比中國深圳還要嶄新的新城。大道兩旁的建築彷彿全是二十年內蓋起來的新樓宇,明眸皓齒,光潔亮堂,纖塵不染。澳洲的城市只有一百五十年的歷史,當你漫步悉尼或墨爾本街頭,卻見古蹟處處。從秦始皇派遣五百童男童女東渡扶桑算起,日本歷史也在兩千年,那些刻著歷史痕跡的舊建築何處尋?日本的歷史遺蹟在哪裡?這就是亞洲、中國現代化的前景?為什麼走在現代化前面的歐洲卻保留著完整的歷史遺蹟?
走進銀座,我走進的彷彿不是一條商業街,而是走進一條藝術長廊,走進銀光燦燦的世界。每一家店面,每一扇廚窗,無論是精品店,或是修鞋鋪,皆是一幅幅精美絕倫、巧奪天工的藝術畫作,令你流連忘返,一步三嘆。遊走其間,彷彿穿行於流光溢彩的美的世界,有如置身於一座藝術宮殿。隨意走進一家商店,我看到的不是琳琅滿目、五光十色的商品,我看到的是匠心獨運、精心編織的格調、品味、雅緻,是閱不盡的賞心悅目。
去過香港的人,無不被東方明珠金碧輝煌的夜景所驚嘆。當我面對銀座的霓虹夜幕,東方明珠的燦爛立時暗淡下去。銀座的燈飾招牌顯然受某種規範制約,所有燈飾招牌不超過從牆體起計一米距離,一眼望去,整齊別緻,井然有序,燦爛而不炫耀,金碧而不俗氣。香港的招牌燈飾像一隻只橫行的螃蟹,競相充斥、蠶食林立高樓之間己越益稀少的空間,展露的是一付暴發戶炫富耀貴的面孔,與銀座的高雅顯出不同層次。鄰近香港的中國第三大城市廣州正在亦步亦趨地複製這樣一付缺乏格調的面孔。正在財富大道上快馬加鞭瘋狂追趕的中國人眼中,「豪華」就是高級、「富貴」就是品味。中國人正樂此不疲投入對豪華富貴的瘋狂追逐與競賽之中。
無論是現代設計、裝潢,還是格調、品味,皆來自西方。以複製能力聞名於世的日本,不但能複製西方的現代科技,系車、電器,甚至能複製西方的格調,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超越西方。走過銀座,回到澳洲,頹然發現很有格調的澳洲已然失卻了格調。
我終於明白日本民族精神之所在。
日本已然超越西方了嗎?
●格調之後
再深入東京街頭,又有進一步發現。
在我面前行色忽忽的日本人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每兩位男士中就有一個身穿「高倉健」式大風衣。我身上只穿著兩件衣服,雖時令已入初冬,但並無寒意,而東京街頭卻是大衣遍城,那是一種刻意誇張。十幾年前日本影片曾風靡中國,給一代中國人留下深刻回憶的日本名星高倉健除了那張冷峻的面孔,還有他身上那一襲永遠領子高豎的大風衣。現在我明白了,那大風衣不僅僅是高倉健身上的道具,而是日本男人毫無衣著個性的流行服飾,這一流便流行了十幾年。
在西方,自行車只是用於鍛練身體的道具,沒有人用之於交通工具。即使香港也沒有。在日本不但有,在一些偏遠的地鐵站,還專門設置有供停放自行車的停車場。在東京市中心,我還幾次見到日本男人西裝革履騎著自行車在鬧市逍遙穿過,這是東京街頭一道扎眼的風景。即使屬於第三世界的自行車大國中國,也已經看不到穿西裝打領帶騎自行車的人。
在東京街頭,我看見有一座公共廁所,便池延伸到門口處。每一個過路人可以完整地看見一個男人正站著方便。日本的開放已經開到廁所來了嗎?而站在那裡方便的紳士們,在行人眾目睽睽之下,他是否感覺如在舞台上表演那般舒暢?
在東京火車站,有一家日式快餐店。它速度之決,即使快餐之王麥當勞也得拜其為師。快餐店在門口設了一個自動投幣點菜機。所有菜單與價格列於上面。你放進足夠的錢,按一下你所要食物的按紐,你要的那份小食票便從機器裡吐出來,你拿著它到櫃臺去拿食物。食店很小,10來平方。它的最大特點是沒有椅子。所以食客都必須站著吃東西。這真是一道絕招,讓你在逼狹的環境中多站一會都不自在,吃完趕緊逃走,不由你不快,把有限的空間迅速騰給排隊等候著的下一位。每一個人在10分鐘內解決問題。小食店裡肩碰肩最多只能站十幾個人,可小食店生意奇好,櫃臺前總有一條人龍等著領食物。店裡只有兩名廚師在揮汗如雨地戰鬥。一些西裝革履的日本人也站著跟眾人一道狼吞虎嚥,「嗖嗖」的麵條聲在小店裡暢決地此起彼伏。看著他們一眾享受的樣子,我動了真情,奮然投身進去。結果,我成了名符其實的「食野太狼」,這一頓成了我有生以來吃相最狼狽的一頓午餐。
西方人也有站著的時候。比如在酒吧裡,男士們手舉酒杯,總是站著邊喝邊聊,站出一派紳士風度。男人站著撒尿仍然是紳士。但手捧飯碗,站著吃喝絕對成不了紳士。
作為遊客少不了要拍照,求助於路人幫忙拍一張。當我面帶笑容、禮貌有緻請過路的日本人幫幫忙,斷沒有想到會出現這麼一付情景:那位年青男士陌生地望了我一眼,躲開了。即使他聽不懂我的英文,我拿照相機的手勢即便一位五歲孩童也可以毫無誤會地領會我的意思。再去找第二位……一連問了6位,不論男女,同一個不可置信的結局:拒絕。
以文明禮貌著稱的日本人怎麼了?當你認為多此一舉,他們卻不厭其煩地給你來深鞠躬;當你十分需要的時刻,卻沒人樂意施與舉手之勞?我這一付曾引來好幾位姑娘追逐過的面孔,難道進入日本後卻變成青面獠牙,把日本鬼子也給嚇跑了?還是他們猜到我是中國人,大日本帝國的陰魂不散,就是不給咱中國人面子?我來勁了,我今天非讓你小鬼子給我拍一張照片不可,為中國人出出氣。
第7位是一名三十來歲的女士,終於露出日本式的微笑為我拍下一張「千辛萬苦」照。
在澳洲,如果你求助一名澳洲人,你絕對不必再去打擾第二位。
日本,你不是無所不能複製嗎?你僅僅只能複製嗎?
我想起最近一則日本新聞,說的是日本吃麵條的傳統表現必須吃出聲響來,聲音越響越被推崇,表示了你對食物與廚師的尊重與讚美,表示了你享受食物的痛快感。但新一代年青人卻開始了一場靜悄悄進食行為的革命:再也聽不見他們吃麵條時「嗖嗖」的暢快聲,年青一代要向西方學習,吃東西要悄無聲響,這樣才是禮貌。由此引發了一場全國大爭論,引起老一代的抗議。
日本發達的經濟曾一度超越美國,走在世界最前面,全球前十大公司日本曾佔了前6名,引起過美國一片恐慌。可日本為什麼不能給世界產生文化影響?不能給世界創造新的生活方式,不能引領世界潮流?卻仍然唯西方馬首是瞻?
(轉自多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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