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友在一個一個走下車。這是在天津,中國男籃在國內連續9場巡迴熱身的最後一站。按照組織方的安排,中國男籃全體球員和教練員要到幾家為舉辦比賽提供了資金的大公司門前去合影留念,為人家壯壯門面。
領隊白喜林回頭說:「大姚,下車了。」姚明搖頭,說:「你們去吧,我不去。」然後是組織賽事的官方人員來請,姚明把頭側向窗外,搖搖頭,然後一言不發。沒有人再敢上來,老帥蔣興權從他的身邊溜躂了過去,臉上掛著笑容,好像沒有看見一樣。
最後的這張全家福裡沒有姚明。站在角落裡的那家公司老闆看上去很不高興。有人說:「其實人家就想讓姚明在門口照一張,其他人少幾個都是無所謂的事兒,結果就姚明死活不肯下車。」
姚明坐在車裡打電話,他說:「我就是要告訴他們,這樣就不行。中國男籃不是馬戲團,我也不是小丑。我們不能被隨便帶到一個什麼地方,就被安排下去跟別人合影。一路上這樣的事情實在太多了。我們不是道具,不能被隨便擺佈。」掛上電話,隊員和教練們開始上車,大家有意無意地看他一眼,照樣不發一言。
一片一片樹葉的陰影從他的臉上掠過。姚明把臉靠到車窗前,看夏日天津老街的模樣。
在天津,我坐在他的對面。姚明突然說:「是不是有人敲門?」我開門,門口空無一人。過了10分鐘,他又說:「我好像聽見有人敲門。」我又開門,仍然空無一人。於是他苦笑:「現在真的神經衰弱了,每天早上一醒,就好像聽見有人敲門。」
姚明在某天深夜說,他在內心深處有一點孤獨。
孤獨,很多時候並不是因為你身邊沒有人。
恰恰相反,是因為身邊的人太多。
眾星捧月,高處不勝寒。過大的強勢,過大的統治力,是塑造孤獨的極至。
姚明早該知道,與其說這連續9站的比賽是亞錦賽的熱身賽,不如說是一場巡迴表演;與其說這是一場中國男籃橫貫南北的巡迴表演,不如說是他姚明一個人的秀場。所到之處,傾城歡騰;四面圍追,一票難求;滿懷熱望,巨星登場。那些聞風而動的球迷們眼裡,只有一個姚明。
在溫州機場,姚明被包圍他的球迷趕到了廁所裡,一群手裡有攝像機或者照相機的球迷竟然還蹲在廁所前面對著出入口猛拍不已。其實離他們不到5米遠的地方,成名已久的張勁松、範斌和後起之秀朱芳雨、龔松林並排坐在椅子上。但沒人認識他們,就算認識,也無動於衷。
因為姚明的身份已經不同。他打了NBA,是狀元,是全明星。人人都說,明王朝正在建立之中。王朝之勢無可匹敵,面南背北,天下莫能當。
在男籃走過的那些城市裡,曾經就像去吃一次哈根達斯,去買一條LEE COOPER牛仔褲一樣流行的,是去看一次姚明。在溫州比賽的第二天中午,機場裡的一個女服務員遇到另一個顯然前一天晚上去看了比賽的女服務員,打招呼的方式竟然是晃著雙手喊一聲:「姚明!」
姚明一時還不能習慣。僅僅一年多以前的某天晚上,上海東方剛剛打敗了八一火箭,我和他在上海新天地的酒吧聊天。臨別的時候他裹緊風衣,穿過那條熙熙攘攘的小街,都不會有太多人看他一眼。後來在北京,他已經當了狀元秀。我帶他去百腦匯買電腦遊戲,然後在朝陽門內大街邊走邊晒太陽,只是偶爾會有人喊他一聲。姚明喜歡那種安靜,但它已經一去不復返。
他被人趕得很煩,煩意就寫在臉上。於是有球迷說:「姚明一點都不愛笑,一點都不可愛。」
這時候的姚明被六個保安圍在中間。他壓低著眉頭,背著包快步行走。身邊有無數人在指指點點和笑。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名人的、幸福的煩惱。
在9站旅程的絕大多數時間裏,當其他的球員可以在酒店的大堂或者門前散散步,跟朋友聊聊天的時候,姚明不得不躲在他的房間裡,開窗透一口氣。他的房門常常會被敲響,開開門,是通過各種關係疏通上來的球迷,或者是本來應該負責阻攔球迷的保安,遞進來一個球,說麻煩您給簽個名。關上門,一會兒又響。
在天津,我坐在他的對面。姚明突然說:「是不是有人敲門?」我開門,門口空無一人。過了10分鐘,他又說:「我好像聽見有人敲門。」我又開門,仍然空無一人。於是他苦笑:「現在真的神經衰弱了,每天早上一醒,就好像聽見有人敲門。」
在溫州那場比賽的當天下午,大約每隔20分鐘就有保安或者服務員來敲姚明的房門。直到忍無可忍的姚明徹底甩掉了睡意,站在房間門口衝著那些保安怒吼:「本來你們在這裡是為了不讓別人來的,現在你們倒自己沒完沒了地來!你們還讓不讓人睡午覺!」面前的人們沒有任何姚明會發火的心理準備,他們遠遠地躲開,驚慌地望著那個情緒激動的2.26米的傢伙。
不遠處的另一間房門打開,被吼聲吵醒的一名球員站在門口,瞇著眼睛朝這邊望一下,然後又關上了房門。那裡離姚明的房間只有幾步,但一直沒有人去敲那個房門。幾步之間,就有了江湖冷暖的味道。
在中國籃球這片江湖上,姚明已經有了孤獨的感覺。
按照他的地位而言,姚明是應該變得更世故和圓滑一點的。但他卻總是做不到很徹底。
在合肥,中國聯通的合肥分公司臨時決定請中國男籃去赴晚宴。只有姚明一個人留在房間裡,點了一份椒鹽龍蝦,一邊看電視一邊吃龍蝦。他說實在太累了,從第一站在秦皇島開始,各種各樣名目的晚宴、應酬、酒會就從來沒有停止過。況且在路上走了一天,他哪兒也不想去,只想在房裡歇著。我再次半開玩笑地說這可是聯通的酒會,他說聯通就聯通吧,管不了那麼多。
後來他的中國經濟人陸浩回來過。他是個安徽人,想說服姚明哪怕只去酒會上露一面也好,否則他不太好向老鄉們交差,還有那麼多的領導。姚明只是搖頭,說我肯定不去,誰說我也不去。
兩天之後在天津,姚明照樣逃過了第一場歡迎晚宴。專門趕來打算採訪姚明的鳳凰衛視記者許戈輝沒有找到姚明,卻成了那場晚宴上的焦點。
姚明那天躲在房間裡,很鄭重地搬著自己的腿說:「我以前覺得我能打到35歲。但如果照這樣打下去,我每年打完一整個NBA賽季,回來還要像這樣不停地拉練,不停地到處去給別人應酬,從來沒有休息的時間,也許我打到30歲就會報廢。」
姚明打算對中國籃協提出未來歸隊訓練的兩個條件。第一,有任何應酬或者商業性活動,必須提前15天以上通知他,否則他有拒絕和不出席的權利;第二,在國內的這類巡迴表演賽或者熱身賽,他每年只打3場,其餘的場次他根本不會去賽區。他說他沒有辦法,沒有辦法再世故下去,否則他不知道怎麼去保護自己。
上上下下,有膽量和有資本敢在中國籃協面前說要「保護自己」的,或許只有他姚明一個人。別人,都離他遠遠的。
第二天,就是對墨爾本老虎隊的最後一場比賽,也是9場熱身的最後一場。中國男籃一早照樣去投籃訓練,一個小時就練完,車卻沒有開回酒店,停在一家公司門前。有位老闆說,麻煩大夥兒,下來在門前面合個影。
姚明一個人坐在大巴上,到最後也沒有下來。
短网址: 版權所有,任何形式轉載需本站授權許可。 嚴禁建立鏡像網站。
【誠徵榮譽會員】溪流能夠匯成大海,小善可以成就大愛。我們向全球華人誠意徵集萬名榮譽會員:每位榮譽會員每年只需支付一份訂閱費用,成為《看中國》網站的榮譽會員,就可以助力我們突破審查與封鎖,向至少10000位中國大陸同胞奉上獨立真實的關鍵資訊, 在危難時刻向他們發出預警,救他們於大瘟疫與其它社會危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