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哈頓的街頭藝術早已走上正規化了,街頭藝術家們為了方便操作,除了那些尺寸不限的原作外,印刷品基本上都用了標準尺寸的鏡框和卡紙--因為有現成的批發貨。鏡框分幾種不同的尺寸,連鏡框一起出售的印刷品通常售價在二十至二十五美元。相對鏡框來說,卡紙的種類就更多了,不僅質地不同,顏色多款,內框尺寸可以自由改變,而且層數任挑,應有盡有。
有些人看準了這個藝術品配套供應市場,棄藝從商。有一位上海畫家,是紐約大學藝術系畢業的,多年前就進入了這個新生的市場。如今他有了自己的商店,專做批發,供應從影印、卡紙到鏡框一條龍服務,生意很紅火。他自己不能親自去賣畫,因為沒時間,便請人幫他賣畫。
在曼哈頓僱人賣畫的大有人在,規模大的有一二十個僱員。僱主們開著一輛大汽車,清早就把賣畫的桌子、架子及裝畫的箱子,分別送去曼哈頓各個街口。九點鐘,賣畫的人來「上班」了,搭起桌子,豎起架子,掛上畫。佈置妥當後,悠悠然往旁邊的椅子上一坐,看看報紙,喝喝咖啡,等著「開張」。中午,買個飯盒、熱狗,或者叫個外賣,有生意就做,無生意就坐。五點鐘一到,就收拾起桌子、架子,放下堆好,等老闆的車一來,相幫著把東西搬上車。有時老闆晚到了,他也可以把東西留在大街上,自己先走。這種工作是拿日薪的,一天五十或六十美元不等,主要看你英語好不好。營業額超過一百美元後,另外分紅,一般是三七開,老闆拿七,僱員拿三。營業額過了二百美元,分紅情況又不同了,四六開,反正多勞多得吧。
另有一種打工的方式,是僱員和老闆對拆賬,賣多少算多少,沒有底薪。通常是扣除了成本後雙方對分。
當然,如果你給顧客打折,那就不能在老闆的那份上扣了。這種方式,對老闆來說相對風險少;對僱員來說,雖然有壓力,但只要有生意,收入也很可觀。
上海大學畢業的小余,初時在餐館打工,太累了,改做賣畫的工作,第一個月下來賺二千多美元。小余比較在飯店打工和賣畫這兩份工作,覺得後者可以和人有較多的溝通,英語進步也快多了;另外,比起做侍應,受人尊重得多。
這種對拆分賬形式,每天都要結算,較為繁瑣。有一種賣畫方式,比較省心,就是把自己的畫批發出去,一次就是幾百幅,銀貨兩訖。我的朋友安琪就是採用這種方式出售自己作品的。安琪不是畫家,卻憑著自己對藝術的愛好,獨創了一個畫種,極受各種膚色遊客的歡迎。她用這種獨創畫,支持丈夫讀完了兩個學位。
如果以上幾種方式都不能讓你滿意,那就可以學學小陳,自己做老闆。小陳來自河南,在老家是做文員的。他的有利條件是哥哥在曼哈頓開了一個照相館,既是老闆又是攝影師。小陳賣的是哥哥拍的紐約風光照,「貨」是向哥哥批來的,親兄弟明算賬,沒有特別的折扣。
最後一種「生意」經,就是「自產自銷」了,大多數都是西方畫家。在五十三街有位畫西藏題材畫的中國人也屬此列。他們不管什麼行情、潮流,自己畫,自己賣,從不假手於人,也不眼熱別人發財,幾十年如一日,可算是大街上「純」得可愛的藝術家了。
尋找畫廊
柏克萊大學在美國大學排名榜上,總在前五位,也是惟一一所建在城市裡的大學。柏克萊是一個小城,人口只有十二萬,但學生就佔了三分之一。活躍的學校文化,也給這個小城帶來了生氣。
我前後在柏克萊堂兄家住了三個星期,還給他出難題,要在柏克萊尋找畫廊。
堂兄拿著從黃頁電話簿上抄下的全部的畫廊地址,帶著我出發了。在大學附近有一家規模較大的畫廊,進去之後發現這是專門經營印刷品的商店,從名師的大作到無名者的小品,分門別類地分布在架子上或木框內。沒有裝框的凡.高的作品,價格在五十美元左右。一些裝框的畫,價錢標得很清楚,畫片多少錢,裝框多少錢,多數是裝框的錢貴過畫片本身。第二家畫廊真是徒有虛名,簡直是個大雜貨鋪,衣服、飾物應有盡有,牆上還貼著作為廣告用的結婚喜慶照片。寫在紙上的第三家畫廊已經變成了一家餐廳。第四家,也是最後一家,倒閉了。我真是納悶,為什麼找不到正宗的畫廊?理由可能只有一個:柏克萊人不需要買畫,因為自己都會畫。
在尋找畫廊的路上,無意間發現了一個攝影畫廊。我非常喜歡它的格調、布局和燈光。我仔細地欣賞著四周,發現不僅攝影作品的排列相當有藝術性,而且還放了別人寄售的一些陶藝和玻璃製品作裝飾點綴,既高雅又實用,一舉兩得。意外地,我還發現有兩幅真絲畫,完全不同於中國的絹畫,是用絲巾質地的材料作畫的,非常之別緻,聽說是出自於老闆朋友的手筆。
看來在柏克萊尋找畫廊的願望落空了。堂兄建議我去舊金山找找。我去了舊金山那條名為Shuttle的街,是舊金山畫廊集中之地。有位朋友向我推薦了當地的「中國畫廊」,它的老闆柴學斌來自臺灣。移民美國之前,他先去學裝裱及修補舊畫,他覺得這是一條可以接近藝術的捷徑。到了美國之後,他開了一間裝裱店,不但接觸到了大量真跡名畫,提高了藝術修養,還交了好多收藏家朋友。他同時去當地的藝術學院上課,瞭解西方藝術。接著,他又去舊金山自由市場,目的是為了接觸更多的顧客。但那時他還沒有畫源--怎麼辦?賣臺灣月曆。
當然,那些都是名畫掛歷,一做就是一年半。他留下每一個來買月曆的顧客的地址電話,因為那些人都十分喜歡藝術。直到他認為手頭買家積累得差不多了,就開始向大陸進發,去尋找書畫資料和藝術珍品。到了一九八八年,他自覺有實力去開辦一家畫廊了,他的裝裱店也就順理成章地成了「中國畫廊」。
柴先生選畫很有經驗,第一靠自己的眼光;第二挑選夠層次的,例如曾參加過全國美展、出版過畫集的畫家作品;另外,美術學院剛培養出來的人才也是他的目標。
談過了畫廊的成長之路,我又向他探究經營之法。他在大陸蒐集畫源,兩地的物價差別,已能保證他不致虧損;而在每次代理一個畫家前,他還要為這畫家舉行一次畫展,瞭解市場反應,如有潛力,他就更加大力推廣,組織報刊宣傳。不少中國畫家就是通過這條途徑從「中國畫廊」走入美國,走紅藝壇,並走向世界的。
從畫廊創辦至今,柴學斌差不多為畫家們舉辦了三百次畫展。每月一次定期為客戶舉行的現場作畫表演及學術演講,也把畫家和觀眾吸引在了畫廊的周圍。
教美國人畫畫
這天,我來到長島,訪問一位曾在上海和美國的大學裡擔任過教師的上海人--王大宙。他的大屋很有特色,西班牙式的建築,坐落在海灘邊。裝潢和擺設極有藝術品位。從廳裡的小古董雕像,到沙發上看似隨意扔放的Throw(一種織品的長毯)都是精心之作。甚至洗手間那裝紙巾筒的銅製小籃筐,竟也是藝術品:那是不知從哪兒覓來的鏤空的古董銅筐,放在坐廁一邊,裡面擺滿了一筒筒白色的廁紙卷。色調既符合全屋的基調,銅筐又暗示出主人的喜好,實用而又高雅。王大宙有這個藝術功底,他未出國前曾接觸過舞美,那出名劇《於無聲處》就是他擔任舞臺設計的。把他的家稱作藝術館,絲毫沒有誇張。現在,他已有了好多家自己的公司,經營的範圍很廣,有紡織品、化妝品、禮品及室內擺設工藝品等。他本人不僅擔任執行董事長和總裁,還直接領導和參與各類產品的開發設計。
可今天我所要採訪的,並不是這一切。我有興趣的是一個中國人,怎樣在美國的高等學府裡教西方藝術。那一年,他在紐約州立大學任教,同時教二年級人體、三年級油畫、四年級水彩。王大宙很高興我能關注他的那一段人生經歷,他說:「你知道嗎?當你被通知要開課時,你手裡所有的資料只是一張從電腦中打出來的學生名單和上課教室的號碼,沒有教綱,也沒有教材,這跟國內全部依據模式的作法有著天壤之別。那時,我的英語詞彙量還有一定限度,要準備三個半小時的講話,二十多個學生圍著你,讓你談整個學期計畫,如何實施,怎樣完成。學生們隨心所欲,有的喝可樂,有的吃零食。作為教師,你不僅要組織自己的講詞,而且還要應付學生突如其來的發問。」王大宙隨手拿起搭在沙發上的Throw,「比如Throw,在歐洲的家庭中,看電視的時候,用來蓋一下身子,遮一下腿;在中國則是用來遮灰,保持沙發的乾淨。中西文化在細微之處都有著明顯的區分,更何況在高等學府的教學之中。」
國內的教學非常注重「製作」,而國外卻著重「創意」。國內老師會拿著學生的習作指點,這兒不好,那兒不好,充分指導。而國外老師拿著學生的作業,總是頻頻點頭,表示充分理解。
王大宙最初也想把國內的教學法(諸如注重技法、技巧)拿來幫助學生們提高,不料有位女生哭著鼻子說:「你難道不能找出一點我好的地方嗎?你為什麼從來不肯對我說一個好字?」在國外,沒有人拿著莫奈的作品去講評,因為同樣一幅畫每個人的感受都可以不同。在國外沒人講師承,自稱是「劉海粟的學生」或「張大千的弟子」。我就是我,要做就做張大千,而不是標榜為誰誰的弟子。
他們可以聽著一首音樂去創作,而絕不會去模仿某個大師的手法。後者是千手一面,畫得再好,也不過是重複了他人的藝術。而前者,不同的感覺會產生不同的想像,不同的想像力就會爆發出獨有的藝術靈感,不同的畫面也隨即出現。就用水彩畫來舉例吧,如果你從音樂中感受到了氣勢磅礡,可能你就會採用濕畫的手法去表現;而如果你從音樂中感覺出有一種清晰、明亮的氛圍,那麼你會採用干畫、透明覆蓋的手法體現那明快的色調。總而言之,繪畫手法和技能完全是為想像力服務的。
學生把家庭作業拿回學校聽老師的講評,而更多時間是自己在闡述,並不強調什麼明暗關係、結構,卻更多地介紹自己的創作意圖、感想及感情,講的內容遠遠超出了畫的本身。還是那個女孩子,畫的是一雙她心愛的鞋子,只是一雙普通的鞋子,可是她足足講了大半個小時。甚至從脫下這雙鞋子的不同放法,可以看出她和男朋友上床的關係,和男朋友的鞋子交叉擱在一起,兩人肯定在纏綿,如果她的鞋子被踢得很遠,那他們一定是激情奔放了。不妨這麼說,國內學生拿著自己最滿意的作品來見老師時,會謙虛地要老師提提意見;而西方學生則是拿著自己的作品來向老師尋求肯定和讚揚的。
那麼,國外的藝術教育是否都是以學生為主?王大宙說:「不能這樣理解。國外教育只是從尊重學生個性出發,不強求一律而已。這對教師來說,更不容易。」
鑒於王大宙在東西方都當過老師,我請他對目前國內正在學藝術,而且有願望去國外進修的青年,給一些忠告。他毫不猶豫地說:「馬上停止繪畫,停止繼續再練基本功,盡量地去多看西方的作品,去理解各種流派的演繹方法,看不懂沒關係,把疑問放在心裏,然後到外面的世界去尋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