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麻雀氣太官,天垮下來你不管。
麻雀麻雀氣太闊,吃起米來如風刮。
麻雀麻雀氣太暮,光是偷懶沒事做。
麻雀麻雀氣太傲,既怕紅來又怕鬧。
麻雀麻雀氣太驕,雖有翅膀飛不高。
你真是混蛋鳥,五氣俱全到處跳。
犯下罪惡幾千年,今天和你總清算。
毒打轟掏齊進攻,最後方使烈火烘。
連同武器齊燒空,四害俱無天下同。
詩貴意境,《咒麻雀》直白淺露,一點意境沒有。如果非要稱之為詩的話,至多只能算作打油詩。
說出來怕不會有誰相信,這首打油詩的作者,竟是新中國頭號文豪郭沫若--根據毛澤東同志的號令,當時全民動員圍剿麻雀。《人民日報》更認為,這是人類向自然開戰、征服自然的歷史性偉大鬥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文藝工作者奉命謳歌"這場人類征服自然的偉大鬥爭",時任中國文聯主席、中國科學院院長的郭沫若,便帶頭創作了《咒麻雀》。
這樣的打油詩,郭沫若並非偶一為之。眾所周知,著名的打油詩集子--《紅旗歌謠》,主編即為郭沫若和周揚。1958年國慶,郭沫若又寫了一首--《宇宙充盈歌頌聲》。詩云:
國慶年年益光輝,今年又有新景象。
人民英雄紀念碑,屹立天安門廣場。
廣場浩蕩人如海,豐碑巍峨天變矮。
人間出現雙太陽,天上地下增光彩。
這首毫無詩味的"詩"長達一百九十一行,怎不知當時的讀者是怎麼讀下來的。至於郭沫若同樣為歌頌大躍進而寫的《百花詩》,許多地方連語言流暢都沒做到,更慘不忍讀。
曾經寫出了《女神》的詩人郭沫若,在他的後半生中,只能寫寫這樣的東西。紛飛的想像、澎湃的激情和對事物的深入探究,在他已經是一去不復返了。
郭沫若同時也是著名學者,在文學理論、史學等領域堪稱權威,著作等身。可在他的後半生中,再無巨著問世。倒是在文革期間,在學術界一片荒涼的背景下,由人民文學出版社隆重推出了他的新作《李白與杜甫》。可惜,這朵在寒冬盛開的"鮮花"沒有給他帶來聲譽,反而只是無窮的遺憾。
先來看看這部著作的部分章節--
關於李白:
李白在政治活動中的大失敗
待詔翰林與賜金還山
安祿山叛變與永王嶙東巡……
關於杜甫:
杜甫的階級意識,門閥觀念,功名慾望,地主生活,宗教信仰……
論者揚李抑杜的傾向,一望可知。而在此之前,郭沫若對李白、杜甫本來有過公正的評價。
1953年4月,郭為杜甫紀念館的題聯是:
世上瘡痍詩中聖哲
民間疾苦筆底波瀾
1963年春,郭為李白紀念館的題聯是:
酌酒花間磨針石上
倚劍天外挂弓扶桑
1962年6月,為紀念杜甫誕生1250週年,郭沫若在紀念大會上致開幕詞,後來發表時特意添加了一個持論公允的標題:"詩歌史中的雙子星座"。
那麼,郭沫若為什麼要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呢?
這就要說到毛澤東--眾所周知,毛澤東最喜歡"三李"(即李白、李賀、李商隱)的詩,"三李"中又最喜歡李白。對杜甫的詩,毛澤東一向不甚喜愛。 1958年1月,在為大躍進作輿論準備的南寧會議上,毛澤東說:"光搞現實主義一面也不好,杜甫、白居易哭哭啼啼,我不願看。"在游杜甫草堂時,毛澤東以不甚欣賞的口吻,說杜甫的詩是"政治詩"。毛澤東尤其不滿學術界"揚杜抑李"的傾向,要翻這個案。一位七十年代參加《辭海》中國古典文學條目修訂的學者回憶,他聽復旦大學教授劉大傑說過:"毛主席之所以有揚李抑杜的想法,那是因為前人對杜甫的詩注家太多,號稱千家;李白的詩注家太少,同為大詩人,注家相差卻如此懸殊,覺得有點不平,而在他看來,李白詩的成就與價值又並不在杜詩之下。"
一向緊跟毛澤東的郭沫若,便響應號召,率先"反潮流",寫就了揚李抑杜的《李白與杜甫》。他對寫作此書的動機的解釋甚至也與毛澤東的原話如出一轍--
"四人幫"垮臺不久,一位讀者致函郭沫若說:"我總認為您對杜甫的論述是苛刻了。"郭沫若於1977年1月覆信為自己辯護:"杜甫應該肯定,我不反對;我所反對的是把杜甫當為聖人、當為它布(圖騰),神聖不可侵犯。千家注杜,太求甚解……李白,我肯定了他,但也不是全面肯定。一家注李,太不求甚解。"
其實,豈止一部《李白與杜甫》是為緊跟毛澤東。像前面講到的郭沫若的《咒麻雀》、《宇宙充盈歌頌聲》、《百花詩》等等,莫不是為了緊跟毛澤東。
郭沫若對毛澤東無限崇拜,即便在個人崇拜花樣翻新的年代,他對毛澤東的崇拜照樣處於領先地位。郭沫若曾這樣解釋:
"我坦白地說,我是敬仰毛澤東同志的。我這不是盲目的個人崇拜,我是同樣反對盲目崇拜的人。所謂盲目的個人崇拜是所崇拜的對象並不是真正代表真理的人。如果是真正代表真理的領袖,如馬克思、列寧、毛澤東,我們為什麼不拜為老師?"
郭沫若在用辭上盡量避免用"崇拜"二字,但他對毛澤東的無限崇拜還是直言不諱地表露了出來。
正因為如此,緊跟毛澤東,歌頌毛澤東,做毛澤東的老學生、好學生,就成了郭沫若後半生的唯一使命。以至於文革前夕,郭沫若為毛澤東《清平樂.蔣桂戰爭》手跡發表而撰文註解時,竟稱毛澤東的詩詞是"詩詞的頂峰",稱毛澤東的墨跡是"書法的頂峰",與林彪的"頂峰論"正好形成呼應。最奇特的是,郭沫若論毛澤東詩詞墨跡還能與毛澤東高度讚揚的林彪的"四個第一"結合起來:
……(毛澤東的墨跡)寫得多麼生動、多麼瀟灑、多麼磊落,每一個字和整個篇幅都充滿著豪放不羈的革命氣韻。
在這裡給我們從事文學藝術工作的人,乃至從事任何工作的人,一個深刻的啟示。那就是人的因素第一,政治工作第一,思想工作第一,抓活的思想第一。這四個第一的原則,極其靈活地、極其具體地呈現在了我們的眼前……
其實還可以補充幾個第一:郭沫若對毛澤東的這種頌揚,足可以稱作中國文藝界之第一,郭沫若做毛澤東的老學生、好學生,也足可以稱作中國文藝界之第一……但所有這些,並沒有能夠庇佑文革中的郭沫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