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人們深感痛心的是清華大學這個出過王國維、梁啟超、朱自清、錢鐘書這樣眾多文化名人的校園,人文素質竟淪落到如此不堪的地步。誠然,顧校長、劉教授的「失誤」是他們文化素質不高的表現,偶然中有必然,具有某種象徵意味,反映了當下中國大陸教育界所共有的闕失,即幾十年來對傳統文化(「國學」)的長期輕視。不過,我認為,最要緊的最要不得的,是不經意間流露的、一再頑強地表現出的,名校長官和教師的傲慢。
這種傲慢不止於知識領域的自負,而是那種浸肌浹骨的輕狂,以致他們現身莊重的場合也顯得漫不經心。
平心而論,顧校長認不出篆體的「侉」字,一點也不奇怪。他是學物理出身的。慢說他是搞理工的,錢鐘書、吳晗這樣搞文史的人也一樣有認不出字和說錯話的時候。不要動輒拿清華當年如何如何與今天相比。當年,錢鐘書數學不及格、吳晗數學零分照樣上清華,現在他們再考清華試試!總分那麼低,一邊涼快去。有個蔣老師想復古,提倡中小學生讀四書五經,殊不知學生專讀四書五經的時代,他們是不必學數理化與生物的。
顧校長之錯就錯在他出席那麼重要的場合,代表學校與大陸學界送人家禮物,居然不肯禮賢下士先預習一下「功課」。這當然不能用校務繁忙或精力不濟之類辭令來解釋。
記得在《南方人物週刊》今年第8期上讀到清華教授陳丹青的專訪,其中有幾句話令我心靈震撼。他說:「一次是2002年清華賀書記聽取清華人文藝術學院工作意見,後一次是去年新任顧校長聽取黨外人士意見。我記得在場領導和其他教師都很禮貌地傾聽,沒有人接話、附和、回應。我從未天真到期待回應,只是說出來,就像對著空屋子講話。我沒聽說,也不認為這類意見會上達教育部……今天還沒出現這樣一個空間:你假定某個部長期待知道哪項政策有問題,然後你告訴他,他會著手想辦法改變,不,至少在教育問題上我看不見這樣的可能。」一個著名藝術家、博導的感受竟然是自己這樣人微言輕!可見我們的教育官員是多麼有威嚴!在這樣的環境中,只有他們說話的份,從不曾有人反駁、詰難,根本不存在出醜、下不來臺的問題,自我感覺能不特別好嗎?長期處於這種惟我獨尊的環境,人要不自負不輕慢也難呀。可憐呀,顧校長這回懵懵懂懂做了「臨江之麋」。
如果說顧校長的「大意失荊州」是出於行政長官的自負,那麼,劉江永教授在央視《宋楚瑜大陸行》中出的洋相,表現的就是名校教師的傲慢。真的教人搞不懂,為什麼顧校長念錯「侉」時,劉在現場,已經聽過在場學生的噓聲,隨後的 10多個小時裡已有網民議論此事,他為什麼還要堅持將「侉」念「瓜」音?他作為研究國際問題的學者,難道壓根未注意到溫家寶總理2003年6月在境外出席 CEPA協議簽字儀式時念過這首詩?而且,他居然信口開河「創造」了「小隸」這種新的書法,其「自信」也太過頭了。
孔夫子說:「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劉江永以不知充有知,一方面是缺乏兢兢業業的敬業精神和嚴謹的治學風範,另一方面是出於超級名校教授對眾生的輕慢。說到這一點,請原諒我由清華扯到北大。兩校互不服氣,有得一比。在教師的自負上北大有機會表現得更充分。《南方週末》不久前發表過人民大學教授顧海兵批評北大一教師在著作中表露出的強烈的名校優越感。最近,網民對北大法學院陳教授輕視「自考生」的說法,表達了強烈的質疑。在如今北大一些教授的眼中,梁漱溟、錢穆、華羅庚等人根本無資格進北大、清華,別說當教師,連讀研也不配。還有那個朱蘇力教授,演講中一口一聲「這裡是北大法學院」,自我感覺好得無以復加。
人們不知這些名校的教師有什麼值得驕傲的。無非在當前的體制下,國家給的資金與待遇較高,招的學生「智商」較高。這與教師的水平有多大相關性?就算北大清華出類拔萃如哈佛劍橋,那也不是兩校每個教師都可以飄飄然睥睨天下、目中無人的資本。
「口誤」事件,進一步證明了一條古老的真理:「人必自侮(敬)而後人侮(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