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這個曾經讓「蠅營狗茍」的中國人覺醒奮起的神聖日子,注定了張林這輩子永不止息的革命生涯。他在九一年寫下了〈祭祀〉這篇紀念詩句:
我們從容的走上祭壇,
躺下來閉上眼睛,
我們是自覺自願的犧牲品。
最聰明的頭腦最挺拔的身軀,
一層層疊上去,
構筑民主大廈高聳入雲!
何等的氣魄!在歷經數年後,多少個挺拔的身軀選擇了妥協,選擇了放棄。但是,張林,這位「被戴上腳鐐的武士」,這位因為在中國長期的勞教迫害下,深染十數種病症的勇士,卻在流亡赴美一年後,選擇「偷渡」返回中國。為的是要救贖!他是這樣描述他在紐約的苦悶與無奈:
「我在紐約的時候因為悲憤剃過一次光頭,那段日子我每天都有一種發瘋的衝動,每天都想像瘋子一樣,滿大街奔跑,嚎啕大哭,為我傾注了那麼多感情的當代民運的墮落,為我傾注了所有青春血淚汗水的中華民族的墮落,而終年累月慟哭死去!
難怪當年陳天華要蹈海而死,難怪當年屈原要自沉汨羅江!」
他無法「蠅營狗茍」地活在紐約這個啃嗜他高尚革命情操的處所。
1998 年10月28日他和革命夥伴魏泉寶一起,「以獻身的精神,慨然放棄在美國的美好生活,以辛亥革命志士林覺民與妻兒書時的心態,以荊軻易水別燕人的傷感,偷渡進入中國大陸從事民主運動」,「妄想以生命給惡魔致命一擊,製造一個驚天動地的大事件來撼動專制制度。或者至少用身軀發出一聲震破夜空,令惡魔肝膽俱裂的怒吼。」他以一句詞描述了當時悲壯的心境:
共軍雖千萬人,吾往矣!
風蕭蕭兮東風寨,猛士一去兮不復還!
這正呼應了他在89民運被捕入獄時的牆上所寫下的前人囚詩:
慷慨過燕市,從容作楚囚。
引頸成一快,不負少年頭!
九年後,他依然如唐吉柯德般,擎著那永不腐朽的茅,毫不停息義無反顧地迎向那巨大的魔獸,奮戰,週旋,直到倒下。
中共的暴行劣跡不但罄竹難書,其間的恐怖更讓每一個深入瞭解的人,幾乎都不願意再重新聽到甚或正視那血淋淋的恐怖景象。而中國百姓因為迫害而被嚴重扭曲了的人性,更讓志士仁人心灰意冷。這也令許多的海外民運人士,逐漸銷蝕了他們原有的崇高理念與宏大的抱負。張林曾這般描述著在中共極度扭曲下的中國百姓:
「這個社會的確太殘酷了,太黑暗了。殘酷到不許人們正視殘酷,黑暗到不許人們正視黑暗!每個人只能像螻蟻一樣低著頭,找口吃的,苟且偷生。」
「而經過共產主義運動幾十年的錘煉,十幾億中國人現在已經被煉成全世界最愚昧、最野蠻、最墮落的人;最可憐又最可恨的人,就像那些廢鋼鐵渣。」
對中國人性這種近乎絕望般的深刻剖析卻未曾澆熄他對中國的熱愛,也未停止他對暴力政權最嚴厲的撻伐,更未減少他對解救廣大中國人民的赤誠,一如中山先生的革命情操,一如林覺民烈士的無私奉獻。張林雖曾數度被迫逃離中國,最後甚至流亡赴美,成為白宮的座上賓,但是,最終他卻選擇了回到中國,為了革命,為了救贖那十一億被中共奴役的百姓。其後的遭遇更不待言,期間的酸楚,更是讓人淚水漣漣。
張林的革命動機是極其的單純,單純到敵人無法 「參透」其中的玄機,而其表現出的力量卻是那麼的強大,強大到敵人無法正視他的雙眼。因為他們的本性已然被奴役的共產邪靈所扭曲,所矇蔽。在六四後的第一次關押出獄後,張林深刻體會中共愚民的教育政策實乃中國革新的根本障礙,因此,他立即募資籌辦了一所學校,名曰:三楚。其來由竟是:楚雖三戶,亡秦必楚!就是這麼一個簡單的、耳熟能詳的歷史!張林的赤誠就是這麼的單純。開張的第一天,張林再度入獄,學校也就此結束。大人也者,必有其赤子之心!張林對革命的赤誠,就出自於他這份純潔的赤子之心。
78歲的教宗本篤十六世,在一場對15萬名朝聖者的閉幕彌撒致詞時表示:「要以天主教徒的身份活著並不容易,從心靈的角度看來,我們居住的世界充斥著脫韁野馬般的消費主義,宗教差異與世俗主義……世界看來好像沙漠。」他鼓勵人們回歸基本,人性的根本本質。他鼓勵人們由著這份本質對抗那些世俗主義。
張林歷經了十數年的革命生涯,所支撐他的,正是這份最根本的人性本質。而反觀在這世俗主義下成長的我們,是否已經喪失重新回歸基本的勇氣與智慧?我們是否選擇了遺忘,逃避,冷漠以對?
張林的母親自幼教他:「凍死迎風站,餓死不低頭」,他沒有辜負他那偉大的母親。在歷經十五次絕食,十七次入獄,張林從無妥協,直至敵人低頭!也因此,張林身染十四種因迫害而導致的疾病。張林在書的最後寫到:
「靜心休養一段時間之後,我覺察到,我還有一樣東西沒有被毀掉,苦難、囚禁沒有摧毀她,病痛、流言惡語也沒有摧殘她,那就是我的靈魂!我激越的靈魂,我不屈不撓的靈魂,我驕傲自信的靈魂,元氣仍在,毫髮無損,依然生氣勃勃,和我十六歲時一樣!」
2005年一月,張林再次被捕入獄,直到本書出版仍在獄中,但他依舊沒有放棄,他要透過他的筆,將他面對被毀家園時的哭聲與對著漆黑夜幕的瘋狂怒吼,向全世界的人們吶喊:
還我大地還我自由!
還我天空還我自由!
子青 於 六四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