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報紙形容失去家園的災區是地獄:卡特里那颶風把災民弄得在各種汽車旅館裡哪哪都是。他們特別想回家。但是他們陷入密西西比南部流域濕熱的地獄,無處逃竄。水管裡沒水,沒廁所,沒有銀行取錢機,手機、座機、報話機等所有種類的電話都沒有。──而且最重要的是,沒有空調。連抓了趁災搶商店的罪犯都沒處放,只好放了任他們接著搶。電視報紙一時全無,消息不靈光了就謠言四起:鄰地有電啦(瞎扯)!對岸樓裡通水啦(沒有)!密西西比河那里拉肚子拉倒一大片(還沒呢)!一個叫做Tadje的美國人比較幸運。他在海灣避風港的房子完好無損。他太太、他兩個孩子、他的狗、還有他的小狗崽兒,大大小小共14口,全部安然無恙地待在距災區50公里以外的汽車旅館裡。他總結自己的幸運時,將那個常用的形容詞一氣重複了四次:「我們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幸運!」不過他兒子對這種幸運不領情,說「啥也沒有,我只能睡覺。除了睡覺,遛狗,啥也沒有!」
報紙、廣播、電視上專家學者評論家,這回不分左右,齊刷刷驚呼:這情形就像發展中國家一樣!或者:我們變成了第三世界!
他們不這麼叫喚還好,一這麼叫喚,便有些令人憤然,當然不是對災民,是對那些美國左派,那些反對取締薩達姆暴政的自由派,那些大學校園裡的左教授:這就第三世界了?這就發展中國家了?既然這麼輕易就用第三世界作比,怎麼論政時就忘了第三世界,尤其是忘了那些整年整月生活在同樣境況的中國農民、中國上訪村的訪民、中國那些被剝奪了工作權、言論權、居住權、財產權的人們呢?怎麼還總是叫喚要「生意跟人權脫鉤」,「投資不用過問政治」?中國上訪民,就是有取錢機也沒錢可取,有電話也無處投訴,談什麼空調!嚷嚷什麼廁所!吵吵什麼自來水!要說謠言──中國小道消息亂走50年了。都走累了。而今已經改成上網走了!不過在中國這是管制新聞的代價,不是卡特林娜災難的後果。
卡特里娜災民的處境比中國災民不知道強多少倍!前者民至少有地方落腳,能對著送到面前的鏡頭滿臉憤怒地向呵斥全世界:俺們沒有水喝,沒有東西吃!俺們需要幫助!可是大量的中國被剝奪了土地的農民,上那裡找公開發牢騷的機會?卡特里娜災民知道美國政府正在全力以赴,知道在不久的將來他們會重新擁有家園。他們損失的汽車、房子都會得到保險公司的賠償,他們除了耐心地忍受短暫的痛苦,不需發愁未來在何處。中國被挖了房子的災民,若不忍氣吞聲,除了告狀被抓,只有自焚一條出路。中國上訪災民早就沒啥財產好損失了。穿著借來的衣服吃著撿來的垃圾,一天天往下挪,生不如死,是為了用餘生討回僅僅兩個字抽象的字:公道。天知道那東西還在不在那個國度。
西方世界的左派們在非災難時期對發展中國家充滿好感。他們總是反對美軍出國打仗拯救那裡的災民,打得不順利時尤其反對。而且總是不失時機指出發展中國家如中國的繁榮昌盛。前不久一項統計調查就顯示,西方世界大國對中國的印象比對美國的好多了。可是這些左派從來沒有忘記自己跟第三世界的之間的區別:「卡特林娜」颶風一出場,左派的言論就說明他們特別清楚知道第三世界不是人呆的地方。既然如此,既然他們又從來避免上他們喜歡的地方,比如中國,去住下來,享受那裡的美妙,他們真應該就近到美麗少女「卡特里娜」在密西西比創造的第三世界去生活一下,體會一下在沒水、沒電、沒廁所、沒吃沒喝、沒取錢機,沒真正的報紙廣播電視和新聞,也沒有希望的時候,他們是不是還有面皮大聲讚揚第三世界真美好。
卡特林娜颶風再次顯示的是發達國家的優勢。災難中的新聞行業特別驕傲:新聞節目把當地官員、議員、各方頭面人物請來直接表態,後者就跟颶風襲擊是自己犯的錯誤一樣,不停地保證全力以赴,不停地感謝電臺採訪,不聽申訴說他們必得盡全力而後已。各電視台大牌主持人紛紛宣布他們幾週之內的節目將全部集中在颶風及救援報導。現場攝影記者更瀟灑,舉著鏡頭專門對準最戲劇性的場面:沖了城的遍地大水就不用說了,援救中吊起來的空中飛人、飢渴的老人,懷抱嬰孩的年輕的母親、堤岸一息尚存的海豚,還有最近越來越多的搶劫場面……。此外,他們舉著麥克風讓災民一臉憤怒地發牢騷,然後一轉身,就追著現場警察質問:「你們什麼時候管他們?!」他們才不管當地警察同樣是災民,已經快累趴下了。而外地調兵遣將需要時間。一場真正的新聞大戰按部就班。各媒體編輯室絕對不會收到媒體之外的官方指令:這個不許報,那個不許播。這則新聞直接送交「上級」審稿,那則等候「中宣部」指示……。一個職業記者在所報導的新聞事件中期待什麼?敞開說實話,報導真實情況。可是中國歷史上江淮流域年年大水,決堤分洪或決堤淹城,連年頻繁煤礦大小事故災難,中國記者能力一點不比美國的差,只是從來沒有機會一展身手。即便文章寫就、鏡頭拍好,勉強刊登發表,不是放在版面角落,就是刪得面目前非。弄得記者窩窩囊囊,灰頭土臉,一肚子火沒處撒。職業尊嚴全然喪失,人的尊嚴也沒處安放。這麼多年來,這麼多中國大陸記者,在關鍵問題上,總體來說,就寫過一篇最棒的文章,說過一句真話,就是八九那年,《人民日報》等媒體記者隊伍上街抗議那篇大文章,就是他們共同打在大橫副上的那句話:「別再逼我們撒謊」!
美國總統布希中斷度假,返回白宮。中途去了災區上空。至此,美國公共醫療系統已經啟動:
為了防止爆發瘟疫,布希政府宣布灣區的公共健康進入緊急狀態;美國衛生部宣布250家移動醫院,已經調往災區。美國交通系統已經啟動:交通部宣布400輛調往災區,運送食物。水喝其他就在物資。美國軍隊系統已經啟動:工程部隊正在修堵新奧爾良的堤壩;來自美國八個州的國民警衛隊一萬一千人已經奔赴災區,準備投入救援;五角大樓已經派調四艘海軍船艦、一艘醫療船艦、搜尋直升機和水下救援隊奔赴災區。美國紅十字會已經啟動:4萬5千災民已經住進了250所庇護棚;15所緊急廚房,可以供應35萬災民。中國的體制同樣可以有這樣的效率。可以比這做得更好──只要專權在握的政府願意做的話。在啟動政府能力方面,一個專制政府往往比一個民主政府更有效率。因為沒有別的力量有資源跟他們扯皮。可惜的是,面對民眾災難,穩定壓倒一切。啟動的時候是因為政局不穩定。穩定的時候,災難中損失多大、死少人多少均不計在內。
美國美麗少女「卡特里娜」引起美國驚嘆第三世界災相,可是她不會知道:第三世界看見她的災民如此叫苦連天,可能不大會以為然。她幸虧無暇登陸中國,否則新聞記者雖不能有顏面,事情可能就大了。
(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