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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長俞濟時把電話機都快搖跨了,也沒要通153旅的電話。窗口外的公路上,一片擁擠,滾滾的煙塵,將正午的日頭籠罩成一塊昏黃的圓米粑。部隊正在大撤退,馬匹的嘶叫和汽車的鳴笛攪在一起,平添幾份緊張氣氛,讓俞濟時心煩意亂。半小時前,最高統帥部的命令直接下達到七十四軍:死守錫澄線,死守望亭鎮,直到主力全部後撤為止。
所謂錫澄線,即無錫至澄江的國防工事線,修建於抗戰之前,是守護南京的一道屏障。位於錫澄線最南端的望亭鎮,地處太湖之濱,扼京杭大運河與京滬鐵路之咽喉,是日軍截擊我大軍後撤的水陸要衝。由於153旅早已從羅店換防下來、此時正在無錫附近休整,距望亭最近,按事前演練的逐次撤退方案, 153旅應該進入錫澄線待命。所以,俞濟時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把他們頂上去,然而,七十四軍各部都接到了軍裡佈置的阻擊任務,惟獨153旅怎麼也聯繫不上了。軍情緊迫,俞濟時心急如焚,正欲再打電話王耀武,詢問153旅的位置時,沒料到王耀武轉來了一份張靈甫主動請戰的電文:」我305團已按原計畫,進入望亭以北預設陣地,與我相鄰的望亭無人防守,我團是否延伸防禦線,請師座指示。「
「好啊!英雄啊!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啊!」俞濟時一顆懸著的心頓時放了下來。危難之際,又是張靈甫力挽狂瀾,成為大撤退浪潮裡的中流砥柱。
日軍兩個師團自8月23日陸續增援上海以來,在我血肉長城面前,竟屢遭挫敗,寸步難行,只得增派第9、第13、第101三個師團及重籐支隊,於9月22日開始到10月1日陸續登陸淞滬地區。11月5日拂曉,薄薄的霧氣中,上百艘飄著太陽旗的戰艦又突然出現在杭州灣的海面上。再一次增兵的日軍,從國內、華北、東北急調了三個師團及一個支隊,有如錢塘江潮湧一般直撲而來。我軍側翼空虛,猝不及防,形勢頓時急轉而下。為避免日軍從背後迂迴上海、合圍我軍,9日晚,第三戰區不得不命令各部全線後撤。
滾滾濁流中,卻有一彪人馬,人人右手扛槍,左手握著腰間的刺刀柄,跑步進入望亭以北的錫澄線國防工事,整齊威武的隊型與四周混亂的背景形成強烈對比。打頭的正是張靈甫和盧醒,蔡仁傑在全隊殿後。與張靈甫的豪放不同,蔡仁傑是個心細之人,多年來維持地方治安的職業性質,養成了他事必躬親的工作特點。因而,最先發現望亭鎮無人防守的正是他。
在全團進入預設陣地、開始緊張備戰後,蔡仁傑便習慣性地舉起望遠鏡巡視四周,忽然發現自己右側兩公里處、位於望亭鎮外的一三七號鐵路橋上一片靜悄悄,前後左右竟無一兵一卒,心裏不由得一愣:這橋上不正是京滬鐵路、橋下不正是京杭運河嗎?連如此重要的鐵橋都不設防,這望亭鎮十有八九唱了空城計!於是,他匆匆找到張靈甫,把這一情況告訴了他。
「你說啥?望亭方向沒咱國軍?」張靈甫正在地堡裡和盧醒研究什麼,聞聽此事,大吃一驚。日軍的追兵說到就到,這可不是唱空城計的時候!幾人不敢怠慢,馬上鑽出地堡,用望遠鏡反覆觀察了好幾遍,又派出偵察兵,在確實核實鎮裡並無國軍後,當即把這一情況上報旅部和師部。很快,師部回電:接軍部指示,著你團立即分兵接防望亭,死守三天,完成任務後向南京方向轉移。
與旅部的聯繫,一直沒有信號。他們當時還不知道,旅長和306團已經先撤了。看著上司的回電,張靈甫和蔡仁傑商量道:「那就從一營抽兩個連去望亭吧。」305團的防禦正面已達兩公里寬,再抽掉兩個連去望亭,兵力就更單薄、壓力就更大了。
「大敵當前,咱不出頭誰出頭?」張靈甫抖了抖手裡的電文,又安慰蔡仁傑道:「瞧,幸虧是你發現得早,要是讓日軍不費一槍一彈佔瞭望亭,不僅會一舉截斷幾十萬大軍的後路,連我們自己都要被他們包餃子,你說是嗎?」
張靈甫說話的時候,喜歡望著對方的眼睛,給人的感覺格外真誠。迎著這種誠實而堅定的目光,蔡仁傑的心裏忽然湧動起什麼,眼裡竟有些濕潤。
兩人接著又作了簡單分工:張靈甫和盧醒帶一營兩個連去望亭,蔡仁傑則率團主力守錫澄線。後來,蔡仁傑又放心不下,堅持已見,從團部直屬的機炮連裡撥出一個機槍排給了團長這邊。
一切安頓完畢,已到傍晚時分。落日裡,霞光中,倦鳥歸林,一縷縷炊煙裊裊,似輕紗、如薄縵,飄飄蕩蕩在遠遠近近的農舍上空,夕陽的余輝倒映在太湖裡,被煙波浩淼的湖水糅碎成星星點點。然而,遠處那連綿不絕的炮聲,已無情地提示了這片富饒的土地不再是世外桃源。
陣地上開始野餐。蕭雲成和機槍排的弟兄們席地而坐,一個個手捧一大海碗米飯,圍著一桶紅燒魚塊、一桶青茭炒南瓜正吃得滿頭大汗。見戰士們吃得這麼香,張靈甫和盧醒也端著飯碗湊進來,弟兄們連忙讓座,還有的好奇地抬頭看看團長、營長的飯碗,卻發現原來和大家都是一樣的菜飯,便互相吐了吐舌頭。蕭雲成又好氣又好笑地瞪了那幾個弟兄一眼,用筷子敲了敲手裡的瓷碗,說:「瞧你們少見多怪的,在我們團裡,長官們從不開小灶!」
「嘿嘿,蕭排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本團座也有開小灶的時候。」張靈甫開著玩笑說。
「什麼小灶!不就是跟你下碗麵條、包幾個餃子啦!」盧醒又對弟兄們解釋道:「我們團座系北方人,吃慣了麵食,硬說這米飯吃不飽肚子。你們說怪不怪?」盧醒出生在廣東,典型的南方人,精瘦精瘦的,作戰風格也和他的體型差不多,機動靈活。
聽營長這麼一說,都是南方人的眾弟兄,個個笑著搖頭道:「那麵食有個麼吃頭,我們才覺得吃不飽肚子咧!」
「別說米飯吃不慣」,張靈甫用筷子從菜桶裡夾起一塊魚肉說:「就是這魚,俺還是在廣州讀黃埔軍校時,第一次吃到這玩意兒,哎呀,當時聞起來真香,一口咬下去,怎麼有那麼多小針扎得滿嘴痛!後來,才發現原來魚裡面有很多小刺,嗨,難怪這玩意兒在南方賣得比肉便宜,有刺嘛!」團座的第一次吃魚體會,逗得蕭雲成他們差點笑破肚子。
盧醒連忙提醒眾人:「行啦行啦,我們快吃飯吧,日軍一來就吃不成啦。」
說話間,夜色漸濃,隱隱約約地,從陣地前方傳來沈重的馬達轟鳴聲,「這是什麼聲音?」眾人紛紛站起身來,抬頭一看,只見滾滾的煙塵揚起在正前方的公路盡頭,大家又互相對視一眼,正納悶間,忽然一個黑乎乎的鐵疙瘩昂著炮筒,拐過路口,拖著長長的煙塵直逼過來,接著又是第二個、第三個……,腳下的大地也跟著顫動起來。
「坦克!」眾人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坦克後面,則是如蝗蟲般湧動的騎兵和步兵,接著,相隔不遠的鐵路上也發現大批日軍的身影。
「好哇!準備戰鬥!」鬥志昂揚的張靈甫大叫一聲,嗖地一下拔出駁殼槍。又左右看著弟兄們說:「緊張個啥?咱又不是第一次打坦克,這烏龜殼一到晚上眼睛就瞎了!」
按原定計畫,弟兄們迅速進入各自的戰鬥位置.
張靈甫還趕緊與蔡仁傑取得了聯繫,在得知他那裡暫無動靜時,便囑咐他千萬別出聲,一旦望亭方向打響後,再根據信號給予炮火支援,專打敵人後路,讓日軍夾著尾巴逃跑時也要剮一層皮。
望亭鎮東邊,京杭大運河橫貫而過,匯入太湖,兩條主幹道(蘇州至無錫的公路,上海至南京的鐵路、)分別由東向西跨過運河,從鎮子裡向無錫、南京方向延伸。其中,編號為一三七號的鐵橋下,已安裝了足夠當量的TNT炸藥。弟兄們正嚴陣以待,埋伏在公路旁、鐵橋後、運河邊,只等一聲令下就扣動扳機!
昨天,日軍在杭州灣登陸以後,由於從我側翼偷襲得手,逼得我全線後撤,一路上竟沒遭遇像樣的阻擊,便以為「支那軍隊」兵敗如山倒了,竟敢撒起胯子打穿插、截擊我軍。
"轟隆隆,轟隆隆!」四輛各自間隔幾米遠的坦克,大搖大擺地越駛越近,馬達的轟鳴和履帶的滾動聲越來越響。突然,跑在最前面的一輛坦克把頭向下一低,就不見了,只剩下一桿炮筒高高地擱在路面上。後面的三輛坦克趕緊剎車,紛紛掀開蓋頂,探出幾個人影,一個勁地向後招手,大概是示意後面的隊伍快點跟上,去看看前面出了什麼事。不一會兒,日軍的大隊騎兵和步兵趕上來,在車燈和手電筒筒的照明下,才發現公路被橫挖了一道寬七、八米,深四、五米的壕溝,由於事先用木板和浮土作了偽裝,致使在前面開道的坦克一下子栽進了陷阱。
就在日軍「嗚嗚呀呀」地說著什麼時,「打!」埋伏在河堤上的張靈甫一聲令下,設置在河堤下的四門迫擊炮首先開火,在相距三百米的距離內,不用修正彈著點,第一輪打出去的四發炮彈就全部命中目標,其中竟有一發炮彈直接打在坦克上,「噹」地一聲爆炸起火。隨後,四周裡槍聲大作,像家家戶戶放爆竹似地響成一團,憤怒的火焰在夜幕中到處閃動,日軍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頓時人仰馬翻,死傷狼藉。一個聯隊長模樣的日寇軍官,單腿跪在公路上,拚命地揮動著手裡的軍刀,試圖一邊組織還擊、一邊趕緊後撤。但他還沒有喊叫幾聲,一顆不知從那裡扔出來的手榴彈,不偏不歪,狠狠地砸在他鼻樑上,然後落地爆炸。原來,還有兩個排的弟兄,各自埋伏在距公路、鐵路四、五十米遠的稻田裡,利用半人高的稻草作掩護,一人攜彈二十枚,不住氣地奮力投彈。於是,一排排手榴彈就像一群群黑烏鴉肆意亂飛,炸得公路上、鐵路上遍地開花。
河堤上,架著輕機槍一頓猛掃的蕭雲成,全身心都沉浸在這歡快、流暢、節奏感極強的射擊聲中,覺得這鐵風琴比上音樂課時老師拉的手風琴還要動聽、悅耳;火光中,那日軍中彈時東倒西歪的身影,就像是五線譜上一個個跳躍的小音符。蕭雲成不僅籃球打得好,而且嗓音也很飽滿、渾厚,在武昌二師讀師範時,曾是校園裡的風雲人物、女生心中的白馬王子。一位名叫劉娟的女生,才貌雙全,在班上她坐在他旁邊的旁邊,在心上她佔據了他全部的全部,兩人相戀已久,本已約定婚期。只是後來家鄉鬧土共,家裡有百把畝田地的父母,被他的小學同學周志遠帶著土共逼浮財,逼不出來就拖到村口用鋤頭、沖擔活活打死。惡耗傳來,蕭雲成長跪不起,眼裡流著淚,心裏流著血,此仇不報、何以家為啊!毅然踏上了剿共之路。臨別上車時,淚流滿面的他,不忍回頭,他知道他的她已經傷心欲絕。後來他參加中央軍、跟了團長張靈甫,他的眼界和軍政素質得到了極大的提高。先打日軍,再去打土共,就像老子今天這樣「噠噠噠」地橫掃一切!
蕭雲成抱著機槍不停地掃射,幾近狂熱,連「停止射擊」的口令都沒有聽到。「排長!排長!戰鬥結束了!」身邊的弟兄們忙對著他耳朵大聲喊道。蕭雲成這才仰起臉來:「這麼快仗就打完了?這才打了幾個彈匣啊?」他還覺得沒過足槍癮。
今晚這一仗,的確快速、利落。半小時不到,日軍就在陣地前遺屍四百多具、丟棄坦克兩輛後倉皇而逃,又遭到團主力的迫擊炮火攔截,吃虧不淺。打掃戰場時,光是繳獲的「大傢伙」就有坦克兩輛、輕重機槍二十多挺、擲彈筒三十多個、75毫米野炮三門。可惜,兩輛坦克中,一輛掉進溝裡,弄不起來,張靈甫說乾脆炸了。另外一輛雖已損壞,但炮塔尚可只使用,還有幾十發炮彈,盧醒說他以前在南京集訓時擺弄過英國的坦克,看明天能不能把它當炮臺用。至於日軍其他的武器裝備,弟兄們只收集了手榴彈,抬回去了幾十匹被打死的軍馬,晚上消個夜,明天還可以再飽吃幾頓,別的就懶得要、也不屑於清點了,等蕭雲成想起來應該留把軍刀作紀念時,卻已經晚了,這些刀啊、槍啊什麼的全都被扔進了太湖裡。
弟兄們得勝回朝,又有馬肉宵夜,個個勁頭十足,除留在陣地上放哨、值班的以外,其餘的都圍在炊事班裡,屠宰的屠宰,劈柴的劈柴,燒火的燒火,比做年夜飯還熱鬧。
聽說團座這邊「起簍子」了,蔡仁傑的電話就打過來,乖乖隆地隆啊,光野炮就有三門,嚷著要過來喝慶功酒、吃紅燒馬肉。張靈甫把額頭一拍,說俺這是咋的了,怎麼把你這個漢口拐子給忘了,忙吩咐盧醒帶上一個排的弟兄,將繳獲的戰利品和打死的馬匹分出三分之二,送給防守錫澄線的團主力。三門野炮就得送去兩門,盧醒雖然捨不得,但也二話沒說,遵命而去,他知道本團上一次在曹王廟的斬獲,除了留下四門迫擊炮以外,大都上交了軍部,補充給了消耗過大的兄弟部隊,並沒有留下多少,三個營的武器裝備都很可憐。
說起國軍的軍力,令人心酸。當時,在中國任軍事總顧問的前德軍總司令漢斯.馮.塞克特上將,曾計畫以德軍模式和裝備整編國軍六十個師,但抗戰一爆發,中德兩國的友好合作被迫中斷,全國只整編完成了二十個師,而真正意義上的德式師只有宋希濂的第36師、王敬久的第87師、孫元良的第88師、桂永清的教導總隊、孫立人的稅警總團等9個單位。
然而,即使如此,一個約兩萬人的標準德式師也只有一個炮兵營、一個戰防炮連和一個高射炮連,即12門75毫米山炮、4門37毫米戰防炮、6門 20毫米高射炮,雖然團裡還配屬有迫擊炮連和小炮連,也就是82毫米迫擊炮裝備和20毫米索羅通機關炮各6門而已。而張靈甫的305團是補充團,裝備就更差,每排只有一挺輕機槍,好在軍座俞濟時面子大,俞軍長既是委員長的外甥,又出自於德式師,才讓第三戰區給305團配備了一個加強的機炮連:6門迫擊炮和 6挺重機槍,後來張靈甫在三岔路下令輕裝突圍時,忍痛丟光這些重火器,第三戰區也如數撥付。
與國軍相比,日軍簡直武裝到了牙齒!除擁有強大到可以向美國叫板的空軍、海軍以外,它的一個甲種師團近三萬人,直屬炮兵、輜重、工兵、騎兵聯隊各一個,下轄旅團兩個,旅團下轄聯隊兩個,聯隊下轄步兵大隊三個,大隊再下轄步兵中隊四個。就是不算各步兵聯隊、大隊的火炮數量,僅師團直屬的炮兵聯隊就擁有36門75毫米山炮和12門120mm榴彈炮。此外,日軍還有大量獨立建制的坦克、工兵、炮兵等兵種,如擁有24門150毫米榴彈炮的野戰重炮聯隊,而國軍則在這些方面幾近空白,微乎其微到可以忽略不計的程度了。
這也就是為何一聽到望亭這邊小有斬獲,蔡仁傑就說張靈甫起了簍子的原因。「起簍子」一語,是老武漢人的特色方言:江漢平原到處都是水田、湖塘,鱔魚多,捕魚人用一種特製的竹篾簍子放進田頭塘邊,鱔魚鑽進去卻爬出不來,所以起簍子就意味著收穫、意味著發了財、賺了錢,有一種興奮、羨慕和恭賀的意思。而國軍一個裝備最好的師也只12門山炮,現在我們一下子就繳獲了3門,這怎麼不讓蔡仁傑興奮、羨慕和恭賀呢?當盧醒帶著弟兄們送來一大半戰利品後,蔡仁傑更是喜出望外,又搖起電話,想對團座表示一下感謝,電話那頭報告道,團座到鎮子裡去找茴香、八角去了,說是沒有這些佐料,馬肉就燒得不進味。
「走吧,蔡副團長,我們到團座那裡消夜去。」盧醒熱情邀請道。
"走!還沒有吃過馬肉咧!」蔡仁傑抓起鋼盔,往頭上一扣,和盧醒就出了地堡。
不過讓蔡仁傑感到遺憾的是,也許是因為茴香、八角沒有找到,這馬肉燒得並不像牛肉那樣好吃,而且吃得也不舒心,日軍被打了一悶棍後,氣急敗壞,從晚上八、九點鐘就開始炮擊,竟整夜不停,雖說是漫無目標的泄憤性炮擊,卻讓人提心吊膽。
盧醒也是第一次吃馬肉,南方人麼,平日裡連馬都很少見。可這馬肉看上去和牛肉差不多,但肉質粗糙,怎麼燒都燒不爛,還有些酸味。
見大家吃得直皺眉頭,張靈甫就在一邊搓著手、撓著頭,好像這馬肉不好吃全是他的責任一樣,一個勁地解釋道:如果放了茴香、八角、花椒,那味道就好多了,只是現在老百姓都疏散了,鎮子裡空了城,中藥鋪也關了門,實在是找不到這些佐料,又說等抗戰勝利了,就接諸位回陝西,去嚐一嚐咱西安有名的燉牛肉、燉羊肉,就是用茴香、八角、花椒燉爛的,用饃夾著吃,那一個鮮、一個美呀,保管讒死你們。
蔡仁傑笑道:「團座三句話就有兩句是饃和餃子。」
盧醒接著團座的話說:「等抗戰勝利了,我接兩位長官到我家裡去吃老鼠,保管讓你們北方人吃得不想走啦。」
張靈甫「哈哈」地大笑起來:「得得得,我們吃了老鼠,那貓吃啥呀?」
蔡仁傑也「嘿嘿」地笑著說:「真是奇怪,我怎麼成北方人了?本人走也,再不走,你說不定把我也給北伐了!」說著,放下筷子,趕緊往自己陣地上奔。本來日軍一打炮,他就坐不住了的。盧醒接身也走了,說是要找幾個以前當過工人、會修機器的弟兄,去擺弄那日軍的坦克。臨走時,為不掃團座興,還抓了幾大塊馬肉,用鋼盔端著出了掩蔽部。
張靈甫一個人在掩蔽部裡也呆不住,連夜四處查看陣地。望亭是錫澄線最南端的終點。在鎮外,沿河堤,筑有環型工事和掩蔽部,為固守三天, 305團還在鎮子裡的幾處要地、路口徵用了一些民房,作第二道防線,弟兄們有的正忙於挖槍眼、打通道,構筑打巷戰的交叉火力網,有的仍在津津有味地啃著馬肉,想到自己以前在北大讀書、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伙食裡沒什麼油水,一個窩窩頭不也吃得噴香!張靈甫不由得啞然失笑。他走一處、囑咐一處:大家抓緊時間休息啊,日軍今天打了敗仗,明天一定會來瘋狂報復的。
果然,天一亮,日軍就在飛機的助攻下發起全線攻擊!
最先發出空襲警報的是盧醒他們。為把那輛損壞的坦克利用起來,晚上,點著煤油燈,他和三個弟兄總算摸清了這輛九七式中型坦克47毫米的炮塔結構,還試射了幾炮。九五、九七式作為日軍的主戰坦克,儘管炮口短小、車體是鉚接的,但對於普遍缺乏重火器的亞洲各國來說卻是巨無霸,可以橫掃一切。忙乎了大半夜、安排大家輪流放哨後,盧醒就在地上合衣而眠。迷迷糊糊沒睡多久,好像連一個夢都來不及做,就被放哨的弟兄推醒了:「營長!飛機!」
朦朧的眼睛一睜開,就看見遠處的天上,有九個黑點,分成三個「品」字,背對著黎明的晨曦飛過來,「嗡嗡」的聲音劃破了原野的寧靜。「快!隱蔽!」盧醒和弟兄們滾進路邊的稻田裡,又掏出槍,對著天鳴槍報警:「砰砰砰!」
轉眼間,九架敵機俯衝下來,巨大的氣浪和尖利的嘯聲一掠而過,盧醒回頭一看,一行行炸彈呈斜線急速落下,「轟轟轟」,隔著運河石橋,橋後的叢林中、鎮子裡頓時地動山搖,一股股濃煙騰空而起。空襲整整持續了十分鐘,敵機飛過去又繞回來,竟敢在100米的高度反反覆覆投彈,一顆顆重約100斤的重磅炸彈,炸得望亭鎮內外火光衝天,彈片橫飛,弟兄們緊緊趴在工事裡,頭都不敢抬。
眼見日機如此猖獗,連飛行員那得意的狂笑都看得一清二楚,蕭雲成一一點著身邊的幾個弟兄說:「盛幼民、魯星野、陳勝利、李欣,還有你吳文晉,手裡都是燒火棍嗎?全都看著我!聽見沒有?跟我來!」說著,抱起機槍,就從工事裡滾進稻田裡,機槍排戰士盛幼民、魯星野、陳勝利、李欣、吳文晉也紛紛跟著滾出工事,學著排長的樣子,仰身躺在稻田裡,一律將機槍抱在懷裡、槍口朝天。
片刻,當一架日機又超低空俯衝下來時,蕭雲成一聲喊打,六個人、六挺輕機槍就一起迎著敵機、猛烈開火,幾秒鐘之內,120發子彈潑灑過去,神仙都逃不脫,只聽見「轟」地一聲,一大團火球從這架敵機的腹部竄出來,接著飛機往下一栽,又是「轟隆」一聲,驚天動地。
「哈哈哈!弟兄們頓時興奮得跳起來,只見附近的地面上燃起熊熊大火,比太陽還耀眼。
幾年後,當蕭雲成得知他們今天打下的這架敵機,就是日軍偷襲珍珠港的主力機種──九七式攻擊機時,盛幼民、魯星野、陳勝利、李欣、吳文晉已先後在戰鬥中壯烈犧牲,將他們年輕的忠骨拋灑了在祖國的大好河山上,沒有多少人知道他們的姓名,只有他們家裡那白髮蒼蒼的老娘親,在臨終前唸唸不忘,自己還有一個兒子,為國家扛了槍,至今都沒有回來……
被揍下來一架飛機,日軍更是氣急敗壞,發誓要在地圖上抹去望亭,立馬動用兩個野戰重炮聯隊,48門150毫米的榴彈炮竟一口氣狂瀉了二十分鐘。望著深陷在硝煙與火光之中的望亭鎮,蔡仁傑急了,日軍的炮像是打在他身上一樣,連忙和參謀長魏振鉞商量,看能不能用那才繳獲的兩門野炮還擊日軍,雖然壓制不了鬼子炮火,但也可以轉移他們的注意力,減輕團座那邊的壓力。現在的他越來越喜歡上這個陝西愣娃了,不用擔心他會搞什麼巧板眼了,精神上很輕鬆、愉快,也就越來越把自己和他捆在一起了,團座那邊的壓力就是他自己的壓力。
聽說蔡副團長要用僅有的兩門野炮反擊,魏參謀長把頭搖得像撥浪鼓,顯得很為難:「不知道的方位,怎麼打呀?萬一暴露了目標怎麼辦?」
「還記得我們昨天沿公路進來時,在望亭偏東方向約十公里處,有一大片開闊地嗎?想想看,如果鬼子要發起進攻,會不會在哪裡集結?再說,我們打幾炮就換個地方,估計也不會暴露自己,你說是不是?」蔡仁傑的這種細心、記路、善於留意身邊事物的特長,且又耐心地堅持自己的意見,終於打動了參謀長。魏參謀長是在七十四軍組建時、由第十五集團軍直接委任的,據說與陳誠司令長官沾親帶故,以前大家都並不熟,共事後感覺他為人尚可、用兵謹慎。
幾分鐘後,在魏參謀長指揮下,305團的兩門野炮開始試射。先各打兩發,又急促射擊五分鐘,然後便趕緊把這1.6□重的寶貝套上騾馬轉移。根據日軍迅速作出的反應,果然應徵了蔡仁傑的判斷。不久,日軍的重炮群即轉移目標,開始大規模炮擊錫澄線正面。不過,由於散兵線拉得較長,工事也比較堅固,儘管幾千發大口徑的炮彈來勢洶洶,但造成的傷亡輕微。
日軍在炮擊錫澄線正面同時,開始向望亭發起第一次衝鋒,大批的日軍如潮水般從公路、鐵路上湧來。這一次日軍沒有出動坦克,大概是想到路被挖斷了,來了也過不去,卻沒想到國軍會把他們遺棄的壞坦克當成了他們的斷頭臺。
是該盧醒他們大顯身手的時候到了!「丟他老姆,一早晨就挨飛機炸、大炮轟,把堂堂的國軍逼得像螞蝗一樣鑽在稻田裡,像什麼話哩!」一身泥水的盧醒,憤憤地叫罵著,把手一揮,便和也是一身泥水的弟兄們鑽進了坦克。在此之前,為防止日軍繞到側翼,攻擊坦克的薄弱部位,盧醒還讓一名戰士利用炮擊停頓之機,火速叫來兩個班、各帶一挺機槍,防守在了坦克兩側的田埂上。
從瞭望孔裡看過去,衝在最前面的是日軍騎兵。一個個揮著軍刀、呀呀地亂叫著。盧醒端坐在炮塔裡,頗為得意,嘿嘿,我們現在也有坦克了!一邊操縱著37毫米低膛壓火炮,一邊操著廣東普通話問著弟兄們:「以前我們打日軍怎樣打的呀?」
其實,他這是在明知故問,有點坦克當陽光,臉上就燦爛了。由於過去火力不足,他們都是打近戰,以增加殺傷力,也不利於敵軍發揮遠程火器的優勢。可是今天,哼哼,有了坦克!在南京集訓時,那嚴謹的洋顧問就說了,坦克的長處一是有裝甲護衛,二是有遠距離火力,而它的短處正是不適合打近戰。
弟兄們有的在準備炮彈,有的在用車載機槍瞄準疾奔而來的日軍騎兵,聽營長這麼一問,都異口同聲地回答道:「把日軍放進50米以內再開火啊!」
「那現在怎樣打呀?」「嗯,現在500米就可以打了吧。」一位弟兄稍稍遲疑了片刻後回答。
「好啦,現在不就系500米啦,那還等什麼?打呀!」盧醒說著就按下按扭。
「通」,一發爆破彈帶著嘯聲穿膛而去,準確地落在敵騎兵中間,幾匹戰馬、幾個日軍就隨著一股黑煙騰空而起。與此同時,炮塔下的機槍噴射出狂烈的金屬風暴,配有250發子彈的彈鏈急速地向彈膛內梭動。坦克上的火器大都彈道低伸,在公路上打平射目標就像割稻穀一樣,日軍便「唰唰唰」地直往下倒。盧醒不停地開炮,旁邊一個弟兄就不停地拉炮栓、退彈殼、再填進去一發,機槍的歡唱和炮彈出膛、退殼的聲音緊緊地交織在了一起,要是蕭雲成在場的話,他一定會把這坦克比喻為是在表演鋼琴協奏曲。
公路上的日軍像潮水一樣來得快,又像潮水一樣退得急,盧醒還不罷休,又攆著他們的屁股打,不停地發泄炮彈。直到發現鐵路上有日軍來偷襲、並與留在外面的國軍一個班交上火以後,他這才把炮塔轉過來,見七八個日軍成散兵線匍匐著下了路基。原來,鐵路上的日軍見公路這邊,自己人和自己的坦克打起來,起先還納悶了一下,然後很快明白過來,於是大隊人馬全都隱蔽在了路基的反斜面,再派敢死隊從側翼偷襲。盧醒幾炮打過去,所到之處,鬼哭狼嚎一片。兩輛坦克上的上百發炮彈,已被他打得只剩下二十顆,他還連連說可惜了可惜了,反斜面那邊的日軍打不著,這的炮彈還沒打完呢。
這時候,按事先約定,為掩護他們撤退的迫擊炮開始射擊了。「撤!」盧醒把坦克蓋子一掀,鑽了出來。弟兄們連忙說,這坦克不炸了嗎?他「哈哈」一笑:「日軍會幫我們炸的。」
果然,當盧醒他們平安回來沒多久,天上忽然升起一個大氣球。
這是日軍欺負我沒有制空權和遠射程火炮,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升起的觀測氣球。氣球下面,各吊一個筐,配有測距儀器和通訊設備,將偵察到的我前沿陣地情況,經過測量和計算,轉換成射擊諸元,為其炮兵提供射擊方位。不到半小時,日軍的重炮群即以方位交會法開始試射,隨著彈著點的不斷校正,日軍遺棄在望亭陣外的兩輛坦克,幾分鐘就被炸成兩堆廢鐵,305團據守的錫澄線工事也逐漸掩沒在火海之中。
日軍的重炮終於大發淫威了!
剛從陣地上回來的張靈甫和盧醒,正要沿著戰壕進掩蔽部,「嗖」!一發150毫米的穿甲彈就帶著劃破空氣的嘯聲,準確地落在屋頂上,瞬間擊穿鋼筋水泥後,一聲巨響,山崩地裂,把這裡被炸了個底朝天。他們兩人被強大的氣浪重重地擊退七、八米,又重重地摔下來,當即昏迷過去,萬幸的是尚無大礙。
與305團對陣的日軍,是臭名昭著的久留米師團,即十八師團,因兵員一律來自民風強悍的日本九州久留米地區而得名,又因其全軍的代號為皇家的標誌菊花,所以又稱菊兵團。作為大日本皇軍最精銳的主力之一,久留米師團號稱永不言敗,早在五年前,就發兵上海,在「一二八」淞滬戰役中,雙手沾滿中國人民的鮮血。參加侵華戰爭後,又橫掃東南亞,竟只以損失一百人的代價輕取新加坡,生俘英軍十四萬五千人。
這一次久留米師團捲土重來,在蘊藻先後遭到俞濟時第五十八師和孫立人稅警總團的頑強抗擊,整整兩個月竟寸步未進,直到我全線紛紛撤退後,這才一路上暢通無阻,於是便得意起來,面對在望亭打阻擊的支那軍,以為坦克一衝、飛機一炸、大炮一轟,就會立馬望風而逃的,沒想到自己卻一下子丟了兩輛坦克、栽了一架飛機。而且,還令師團長、牛島貞雄中將不爽的是,今天的第一次衝鋒便出師不利,剛開始集結時就挨了幾炮,等到發起攻擊後,卻沒料到自己的坦克會掉轉炮口,結果還未衝到支那軍面前,又被打了一個暈頭轉向,傷亡數百人,哪有臉再去請空軍支援,趕緊自己升起觀測氣球,雖然慢一點,效果一樣好。
日軍的觀測汽球懸在天上,炮彈就跟長了眼睛似的,專照工事打,從北至南,又從南至北,像犁地一樣把錫澄線來回翻了好幾道。震耳欲聾的炮聲,將張靈甫從昏迷中喚醒,努力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和盧醒都躺在泥土裡,戰壕已經成了一節節的廢墟。用力推了推身邊的盧醒,然後一手捂著頭,忍著劇烈的暈旋,艱難地跪著爬起來,這時候,炮擊嘎然而至,他知道,日軍的第二次衝鋒即將開始,又用腳捅了捅盧醒:「盧營長,快起來!」
工事炸垮了,陣地毀平了,弟兄們從泥土裡抬起頭來,一把抹去滿臉的塵埃,再從懷裡默默地抽出槍,將槍口對準前方。「嗚嗚嗚──嗚嗚嗚──」,司號員吹響準備戰鬥的號角,軍號聲聲,旋律昂揚,久久地激盪在太湖之濱,更久久地激盪在每一位弟兄的心頭……
「弟兄們,日軍也是爹媽生的!打呀!」
當一群又一群日軍從運河東邊向石橋、鐵橋湧過來時,在死一般沉寂、翻捲著滾滾濃煙的運河西邊,隨著團長張靈甫的這一聲怒吼,全營的機槍、步槍、迫擊炮、擲彈筒一起猛烈開火。日軍當即紛紛臥到,並向橋頭兩側的運河堤上運動,以數倍於我的機關鎗、迫擊炮、擲彈筒壓制國軍,掩護步兵分隊衝鋒。
昨天晚上,那個被國軍手榴彈砸在臉上的日軍聯隊長渡邊純一郎大佐,因是人先倒地,手榴彈後爆炸,才僥倖逃生,但鼻子卻被砸平。今天,為報一箭之仇,這位大和民族的精英、武士道精神的榜樣,輕傷不下火線,頭纏標誌著決一死戰的白布條,再一次赤膊上陣,組織他的聯隊向望亭發起一波又一波強攻,雙方的子彈雨密集如雨,打在運河兩岸,激起一陣陣塵土、一柱柱水花,橋頭兩側屍橫遍地。
從上午到中午,從中午到下午,日軍先後發起四次強攻,卻始終望橋興嘆,不能逾越半步。渡邊大佐急了,親自指揮炮兵,將兩門步兵炮推到高出地面三米的鐵路上,企圖居高臨下,以直瞄炮火殺傷我軍。
「快快快!有目標了!」這時候,在望亭鎮偏北的側後、距運河一公里遠的一間牛棚屋頂上,渡邊純一郎的舉動沒有逃過張靈甫的望遠鏡,在他的身下,牛棚裡,面向運河那邊的牆已經拆除一大半,那門隱藏得已經不耐煩的75毫米野炮,早已將纏著柳樹條的炮管悄悄伸了出來。
張靈甫急急忙忙順著架梯滑下來,炮手們已經作好準備,將目標鎖定在了瞄準鏡裡。
張靈甫把右手一舉,正要喊打,右手卻在空中忽然停頓住了,那日軍的觀測氣球還掛在天上呢,炮彈一打多,豈不把自己給暴露了?所以,他不放心地問大家:「只打兩發,有沒有把?」
炮手們大眼瞪小眼,心裏嘀咕道:才學會擺弄這洋槍洋炮,還是你教的,你問我們,我們問誰去呀?不過,大家都鼓起勇氣說:「試試看吧。兩發不夠,再加一發。」
「好!」張靈甫這才把舉起的右手狠狠往下一劈。
在大約三千米的直線距離內,第一發炮彈打出去,哎呀,偏了!望遠鏡裡,當國軍炮彈在附近幾十米處爆炸時,渡邊純一郎就拚命喊叫起來,可能意識到什麼了。第二發再打,好!命中!一團火球閃過,日軍四處逃竄,接著又是第三發,好!大功告成!日軍的這兩門步兵炮,不是被炸得掀下鐵路。就是被炸得四分五裂散了架。
從上午到中午,從中午到下午,戰場上打得昏天黑地。牛島貞雄中將在蘇州城裡的指揮部中急躁不安。不就是兩座橋嗎?不就是一條錫澄線嗎?上海派遣軍松井石根大將再三催促本軍盡快越過望亭,包抄支那軍後路,然而,一個大日本皇軍的主力師團,卻被支那軍一個小小的團頂得不能動!豈有此理,這不是羞辱天皇陛下嗎!他抓起電話,以強硬的口氣命令前線各部:不惜一切代價,發起第五次強攻,無論如何要在天黑之前佔領望亭,突破錫澄線!
如果說七十四軍在此之前,與日軍交手時,大多是靠打埋伏、打偷襲取勝的話,那麼,就從日軍對望亭的這第五次衝鋒開始,直到以後整整八年時間裏,則幾乎全是以硬對硬、以牙還牙的陣地戰,拼的是滿腔熱血,打的是鋼鐵意志,將國軍頂天立地的精神發揮得氣貫長虹。
又一輪大規模、高強度的炮擊開始。
僅僅在兩公里寬的正面上,五百門各種大小口徑的火炮狂烈射擊,持續不斷。一發發炮彈落下來,像閃電,像驚雷,像颱風,所到之處,席捲一切,無堅不摧,火光和煙柱直衝雲霄,遮天蔽日。不等炮火延伸,日軍孤注一擲,再一次出動十幾輛坦克,以兩個步兵聯隊約七千人的強大兵力發起集團衝鋒。
「轟嘁嘁嘁,轟嘁嘁嘁」,一列滿載著日軍的火車冒著黑煙、喘著粗氣疾駛而來,企圖一舉衝過鐵橋。
「卡拉卡拉,卡拉卡拉」,急速轉動的履帶發出有節奏的金屬咬合聲,由遠而近,六輛坦克再一次直撲望亭。有壕溝嗎?填!先將石橋那頭的坦克殘骸推進去,有兩輛坦克墊底,還不夠?好,那就再開進去一輛,繼續填。不到萬不得已不開炮,不見重要目標不炸橋。這是張靈甫和盧醒事前商定的原則。現在,是時候了!
就在巨大的車頭呼嘯著即將衝過鐵橋的一瞬間,守橋戰士果斷按下電鈕,如石破天驚,預設在兩座橋墩下、各400公斤的TNT炸藥猛然起爆,將137號鐵橋連同軍列一起炸成三截,拋向空中。
如此同時,牛棚裡,張靈甫急令:「快打坦克!」炮手們深知,再一開炮,必暴露目標,凶多吉少,卻只有一句話:「團座快走!快走哇!」默默地看著自己的好弟兄,彷彿是要將大家的音容笑貌銘記在心。張靈甫含淚而去後,炮手們立即甩開膀子,向正在填溝的敵坦克,屏住呼吸瞄準、毅然決然開炮。
打!再打!一發,接著又一發,接連擊毀三輛坦克。正要瞄準第四輛坦克時,敵重炮尋跡而來,我五名炮手,無一人衝出火海。
隨後,經過一番聲嘶力竭的掙扎,日軍最後兩輛坦克終於越過壕溝,衝上石橋、闖進瞭望亭,機槍和主炮肆無忌憚地噴射著「突突」的火焰,緊接著,橋頭上、河堤上,到處閃現出一片密密麻麻、晃動著光點的鋼盔,數不清的日軍又來了,哇哇地叫著,端著上了刺刀的三八大蓋往石橋上衝,往運河裡跳……
運河水面並不寬,會泅水的,不在話下。泥土裡,營長盧醒站了起來,肩上挎著歪把子開火了,泥土裡,蕭雲成鑽了出來,手裡的重機槍跟著響起來,泥土裡,盛幼民跳了出來,迎著敵人的坦克,緊緊攥著手榴彈衝上去了。
一個接一個的弟兄,全都從泥土裡、從鮮血中、從戰友的遺體旁挺身而去,向著日軍開火、開火、開火!他們全都滿臉漆黑,軍衣襤褸,只有那一雙雙明亮的眼睛,和他們手中的槍口一樣閃耀著民族恨、山河怒。
魯星野大腿中彈,血流不至,仍靠坐在樹桿上,把擲彈筒抱在懷裡,向著前面發射、發射、發射,不用瞄準,前面全是日軍,閉著眼睛也能炸到幾個。
像他這樣重傷不下火線的弟兄們,還有很多、很多。有的忍著巨痛,在幫戰友壓子彈;有的死死抱住日軍,用牙齒咬;有的躺在河堤上,拿不起槍、扔不動手榴彈,就把手榴彈拉開弦,手一鬆,讓它滾下河堤、滾進日軍當中爆炸……
「弟兄們!把日軍打回去呀!」漫天的硝煙和炮火中,衝出來團長張靈甫,一馬當先,頂在橋頭上,兩手兩把二十響,左右開弓,司號員緊緊跟在他身後,一腳踏在一堆日軍的屍體上,高昂著頭,吹響淒厲的衝鋒號。
團座衝在前,眾弟兄焉能落後!全都跟著一起上,一起喊,「把日軍打回去呀!」儘管廝殺了一天,滴水未進,粒米未沾,但他們已經不覺得餓、不覺得渴、不覺得累了,奮勇向前。
重機槍打紅了槍管,儘管前面是運河,後面有水塘,卻一分一秒耽誤不得,蕭雲成沒有片刻猶豫,伸出手臂,拔出刺刀,就是一刀子下去,將汨汨的鮮血「哧哧」地澆灌在槍管上,化作一縷縷青煙,融合在自己的天空裡。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重機槍再一次發出黃河般的咆哮,橫掃一切。
在這樣的國軍壯士面前,在這樣的氣勢面前,日軍連續三次衝過運河,又連續三次被打回去,終於撐不住了,膽怯了、畏縮了,武士道精神統統不見了,不僅沒有在天黑之前佔領望亭、突破錫澄線,反而紛紛搶在天黑之前狼狽逃竄,並將兩千多具大日本皇軍的屍體丟在了後面。
當晚,指揮這場戰鬥的日軍兩個聯隊指揮官,無臉見人,剖腹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