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夢的男孩女孩,成了漂在影視基地和電影製片廠的群眾演員主力軍;而各種欺侮、欺騙的經歷讓他們有「噩夢般的」感覺
文/《瞭望新聞週刊》記者 李文 孫曉勝
從北京郊區懷柔飛騰影視基地「逃到」北京城,白言(化名)已經身無分文,只好露宿在北京電影製片廠附近的公園裡。她是被北京一家影視公司「送」到懷柔影視基地,「本來滿懷期望能有電視劇演,可是我們卻被逼陪許多人喝酒,還要在飯店裡做服務員。」19歲的白言低下了頭。
付出的不僅是汗水和青春
白言是北漂一族,從四川來到北京尋找自己的明星夢。來到北京後,就在北京電影製片廠門口等待劇組招群眾演員的機會。這裡是北漂族尋明星夢的大本營,被北漂族稱為「演員勞務市場」,希望演戲又沒有門路的人都會來這裡等劇組招人。
一個偶然的機會,白言在報紙上看到一家影視公司招聘演員。白言去公司應聘,他們給她照了幾張照片,說是建立檔案,以後有劇組招人就可以把她的資料直接給劇組,並讓交200元的建檔費。
白言毫不猶豫交了錢。影視公司對白言承諾,從群眾演員做起,每個月給她介紹的演出機會至少能夠掙到800元到1500元。所有的費用交齊後,這家演出公司就把她送到了位於北京郊區懷柔的一個影視基地的「小院」裡。
影視公司工作人員告訴白言,「管院的」是小院負責人,他們會在影視基地給她找到劇組上戲。
「到了小院,‘管院的’讓我再交200元介紹費和500元的服裝押金。」白言覺得她與能夠演戲的夢想只有一步之遙,於是把自己最後的700元錢交給了「小院」。
讓白言沒有想到的是,與她近在咫尺的是一個個讓她「意想不到的危險」。
白言說在小院裡住著的都是像她一樣尋找演戲機會的群眾演員。「小院裡大概有五六間五六平方米的房子。房子裡有三張上下鋪的床。這兩張床通常會睡五六個人。」白言說床很不結實,好多床條都斷了,上鋪的人上去後,下鋪的就會囑咐上鋪的不要動了,「總覺得她會掉下來。」雖然交了200元的伙食費,她們每天吃的就是「白水煮麵條」,而且每天只有兩頓飯。
白言說這些苦她還能忍受,但是有一天,管院的讓她打扮打扮跟他出去。
「‘管院的’跟我說,要我陪他的幾個朋友去喝酒。我當時就有些害怕,問他為什麼要我去陪喝酒。‘管院的’就威脅我說如果我不去就不給我上戲的機會。」
一心要演戲的白言被嚇住了。19歲的她塗脂抹粉,跟著「管院的」去了。
「那天幸虧我的運氣好,沒出什麼事。」後來白言才知道那天晚上她陪的人是一個劇組的製片,是「管院的」為了和這些人建立交情才讓她去助興的。
幾天後,「管院的」又召集幾個女孩子去他朋友的飯店「幫忙」。在飯店裡,她們送茶倒水、刷盤子洗碗,幹起了服務員的工作。因為是五一長假,飯店的客人很多,她們每天「累的都要癱了」。十來天之後,她們支撐不住了,再三央求下,管院的才允許她們回去。而這些天的工作都是「義務」的。
白言在小院呆了近2個月,管院的給她介紹了幾次演戲的機會,但是白言從沒有收到過酬勞。白言已身無分文,無法回到北京。
白言說,這些小院把住在這裡尋找演出機會的人「榨干了」,就會放她們走,「然後更換新鮮血液,重新榨取他們的錢。」
1個多月後,鑒於白言「表現良好」,管院的給了她15塊零3毛錢,讓她回到了北京。
回到北京的白言只能又來到「大本營」等待演出機會,她的生活只有依靠「大本營」的兄弟姐妹。「我們做一次群眾演員能拿到20元的酬勞,這20元大家一起花。」白言說他們很多時候只有依靠喝水度日,而且都是從廁所接的自來水。「我們付出的不僅是汗水和青春。」白言說。
這並不是白言的特殊經歷,很多「北漂族」都走過這一步。21歲的小芮(化名),今年剛從石家莊的一所高校畢業。雖然在當地找到了一份穩定的工作,但是她還是想實現自己當明星的夢想。
來北京後,她在報紙上看到了影視公司的招聘廣告,交了500元和北京的影視公司簽訂合同,之後就被安排到了懷柔影視基地的「小院」。她又交給「管院的」150元的中介費和150元的伙食費後,開始了和白言同樣的經歷。
「‘管院的’說男女搭配,幹活不累。他就逼我陪陌生人吃飯、喝酒、蹦迪。」小芮說自己還是比較幸運的,「因為我畢竟是大學生,他們就讓我幫他們做一些管理工作,不怎麼讓我去陪客。」
小芮到懷柔時身上帶著三四千元錢。「管院的」經常會找她「借」錢,並且和她一起逛超市。
沒多久,小芮的錢花光了。她和其他姐妹們都想回北京,但是沒有路費。
一個多月後,「管院的」讓小芮和另外一個姐妹去陪他的朋友喝酒,她們戰戰兢兢到了酒店。喝完酒後,那人就要去開房間,「我們嚇壞了,趕緊到廁所給小院裡其他姐妹打電話求救。」她的姐妹一起來到酒店,把她們救了出來。
小芮說小院每天都會來新成員,交給「管院的」幾百至幾千元後,就開始等待演出的機會。小芮在「小院」待了一個多月,最後沒有拿到一分錢。但令她感到幸運的是,「自己守住了女孩最後的一道防線」。
竟被稱為「派出所」「看守所」
大華(化名)曾做過幾年懷柔影視基地「管院的」,但由於他觸犯了內部規則,只好「金盆洗手」。他講述了北京的影視公司和位於北京郊區懷柔的影視基地如何「運作」群眾演員的。
大華介紹,這些周邊的小院構成了盤剝「北漂族」利益鏈條中的上下游。大華說,在他們的圈子裡,北京的影視公司被稱為「派出所」,小院被稱作「看守所」,「管院的」則是「管教」。
一般的業務流程是:第一步,北京的影視公司靠在媒體上打一些「劇組直招」的虛假廣告,誘來尋找機會的青年男女,騙他們和公司簽約。影視公司依靠收取建檔費、證件費、住宿費、培訓費等名目榨取這些「尋夢人」的錢。這些費用沒有一定的收費標準,主要是看「簽約」群眾演員身上帶的錢多少而定。幾句「你一定能成功,但是需要精心包裝」的甜言蜜語後,往往就被騙走幾百到上萬元錢。
第二步,北京的影視公司將「簽約」的演員輸送到懷柔的「小院」。在「小院」中,這些群眾演員還必須再交納一次服裝押金、伙食費等費用。「小院」同樣也是看人收費。經過這兩步後,這些「尋夢人」基本上都已經是身無分文了。
大華說,北京有大大小小五十多家影視公司在源源不斷地給懷柔的「小院」「發人」。在北京設立的演出公司中不少是不折不扣的騙子公司。
大華帶領記者去了懷柔影視基地的一個小院。這是一個平常的農家院,一間正房,左右兩間耳房,東邊還有一間廂房。房子裡全都擺滿了鐵架子製成的上下鋪床。正房大約二十多平方米,為了多睡人,所有床都連到一起,鋪成通鋪。
記者進屋看到,大多床板已經斷裂,上面鋪了層薄薄的褥子,褥子和被子骯髒不堪,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在院子裡搭的一個棚子用來當廚房,刀具和菜板上一群蒼蠅。因為目前沒有劇組在這個影視基地拍戲,小院裡住著三四十名群眾演員。
記者隨手翻開下鋪一床褥子,下面竟然藏著一把匕首。大華說,「小院」之間為了爭搶生意有時也會發生摩擦,每個「小院」裡的男孩子有時就充當打手。
大華告訴記者,在懷柔影視基地周邊的高兩河、王化、葛各莊、楊宋、張子口、仙臺村、唐子口等7個村子有很多這樣的「小院」,群眾演員最多時達到1000多名。
據估算,漂在北京尋找演戲機會的群眾演員大約有十多萬人,僅在懷柔飛騰影視基地支付的群眾演員酬勞每年都能夠達到100萬元左右。
根據大華在這一行多年的經驗,他認為,政府有關部門應該針對這一群體設立合法、正規的群眾演員演出管理機構。這些由政府相關部門監督、制約的機構,為演員提供公平的演出機會以及居住的場所,幫助演員爭取相應的報酬,並從中收取一定的佣金,不能再讓某些人壟斷群眾演出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