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3 年 12 月 11 日 ,在武漢就任中華民國副總統兼參謀總長的黎元洪不情願的登上了北去的專列來到了北京。那時他就意識到:他這次是身入虎穴,也許是有來無回,再也回不到自己的家鄉。
一代梟雄袁世凱以當初接待孫中山的最高禮儀接待了這位武昌首義的功臣和副總統。袁世凱精明過人,深知這位相貌雍容富貴、為人溫柔敦厚、和顏悅色的副總統在國人心目中有著很高威望。就黎元洪來說,也不想進京之初就和袁世凱的關係搞得很僵,於是賓主把酒言歡,極盡歡愉。這道政治風景,給了那個時代的人們不少希望??有誰不希望自己國家的一、二把手精誠團結。所以當時就有不少報紙把二人的會晤比喻為巴拿馬運河開通,太平洋和大西洋忽然聚合的奇觀。然而,宴會結束,他竟被送至瀛台下榻。黎元洪到此,心中雪亮:他料想的不錯,他已經成為慈禧太后手中的光緒。
失去自由的黎元洪在瀛臺苦熬時光,那邊廂袁世凱卻在緊鑼密鼓的張羅帝制。袁世凱為順利稱帝,對黎元洪極盡拉攏之能事,他甚至讓自己的兒子給黎家當了女婿,但黎元洪不為所動。當袁世凱為稱帝之事親自去瀛臺拜訪他時,他義正詞嚴的對袁世凱說道:「辛亥革命為推翻帝制、建立共和,死者何止千萬,如今大總統回頭再做皇帝,如何對得起這些先烈?」弄得賓主不歡而散,袁世凱怏怏而去。在袁世凱控制的參政院會議上,他對帝制黨的論調反唇相譏,為此在他擔任參政院長的參政會議上多次遭到帝制黨喝倒彩和漫罵。他不堪忍受,堅決要求辭去副總統和參謀總長的職務。當時,副總統的薪金加參政院的補貼每月五萬元。我查過資料,民國初年的一元,約等於現在的一百元;在二十年代的北京,一元約等於現在的四十元。也就是說,黎元洪當時的工資是一個天文數字。他完全可以裝聾作啞??像當時的大多數人一樣??順應袁世凱或當一個不管事的二把手,做一個富家翁。然而,黎元洪不要這一切,他要的是「共和」的理想和自己獨立的人格。他在湖北時,有人就預料袁世凱將來要稱帝,勸他加入反袁陣線,黎元洪不願國家重燃戰火,就對這些人說:「目前國情,以統一及安定民生為主。若全國統一,國會告成,項城(袁世凱家鄉項城,時人往往以家鄉代稱其人,如黎元洪家鄉是湖北黃陂,時人稱之為黎黃陂)如有野心,變更國體,即為違反約法,為國民公敵,不啻自掘墳墓。我當追隨國人之後,誓死反對。即使我毀家滅身,繼起者也必大有人在,中華民國斷不至於滅亡。」
利慾熏心的袁世凱決心冒天下之大不韙,下定決心要稱帝。 1915 年 12 月 13 日 ,袁世凱正式接受百官朝賀,就任皇帝,改元「洪憲」。兩天後,他發布的第一道敕令就是冊封黎元洪為「武義親王」以表彰他武昌首義、恢復華夏漢土之功。黎元洪這時的地位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今友人的讖言成真,這對黎元洪來說是一個極大的考驗。他召集智囊前來商量對策,有人勸他明哲保身接受王位,也有人堅決反對。黎元洪最後做出決定說:「我意已定,寧死不受。」隨後國務卿陸徵祥來黎府祝賀,黎元洪當面表示不接受爵位後,拂袖入內。袁世凱不久又派裁縫來量做親王制服,被黎元洪下了逐客令。袁世凱以為黎元洪最終會接受,於是在 12 月 19 日 再次頒布敕令,並命令九門提督江朝宗來黎府宣封。黎元洪這次乾脆見也不見江朝宗。江朝宗只好耍賴,長跪高呼:「請王爺受封。」 黎元洪大怒,從房間疾步而出,指出江朝宗的鼻子大罵:「江朝宗,你怎麼這麼不要臉,快快給我滾出去。」但江朝宗仍然長跪不起,捧詔高呼:「請王爺受封。」 黎元洪於是命令左右將其架出。袁世凱聞訊,仍不死心,又派長子袁克定和其他人前往黎府送禮,均被拒收。當然,來黎府的也有自願祝賀的。內史監阮忠樞前來祝賀,一進門就「王爺、王爺」的叫個不停,並說袁世凱打算封黎元洪為副元帥和輔國大將軍,黎元洪大怒:「你們不要罵我!」當帝制的積極擁護者和策劃者梁士詒前來道賀時,黎元洪指著客廳中的一根石柱對梁士詒說:「你們如果再逼我,我就撞死給你們看!」。由於黎元洪眾所周知的反對帝制的鮮明態度,護國將軍蔡鍔出京前特地秘密拜訪了黎元洪,並請黎元洪靜侯佳音。當蔡將軍打響了帝制第一槍後,黎元洪擊節讚賞道:「松坡(蔡鍔,字松坡)不愧英雄本色!」
黎元洪在武昌起義的最初三天半的時間內的確與革命黨人採取了不合作的態度,但這是一個一旦認定理想和目標就會百折不回的人。在他年青的時候,絕大多數讀書人仍把科舉進第作為人生最高理想的時候,他義無返顧的報考了當時的天津水師學堂,一心要「效命疆場,為國捐軀。」 1894 年的甲午海戰,我軍戰敗,五品二管輪黎元洪和十幾名海軍戰士鑿船自沉,誓死報國。黎元洪不會游泳,穿了一件救生衣,與風浪搏鬥了幾個小時才游到岸邊。他以「壯士蹈海而死」實踐了「為國捐軀」的諾言,但大難不死。他雖然沒有出過國留過學,僅僅受張之洞派遣到日本考察過三次,但他刻苦好學,明瞭世界大勢,堅信共和、民主是拯救國家於危難中的最好政體。他雖然是一個溫柔敦厚老實之人,在國人中有「泥菩薩」之稱,但遇到原則問題絕不退讓,就是基於這一認識。也是這一認識,使他能夠在非常時期始終堅持自己的觀點,把個人利益、安危置之腦後。這樣的人格,不要說在當時,就是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又有多少人能夠達到。黎元洪作為一個政治家確實沒有成功,但那是時代的限制,他是一個悲劇英雄。他是真心希望我們的國家富強,我們的人民幸福,並為此做出了不懈的努力。對於為我們民族、國家真心服務過的先人們,我們不應再苛求他們、指責他們,更不能無中生有的糟蹋他們,而應對他們抱有理解之同情,始終對他們懷有一分敬意,對黎元洪也應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