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走了兩個上學的孩子,她便開始繼續清潔廚具。昨天已經幹了一天,肩膀酸痛了一夜。她盤算著,今天應該能幹完。還有一週就到春節了,也就是說,一週之後他就回來了。雖然勤勞的她平時把家裡收拾得井井有條,但她還是想再整理一下,她想讓他感覺到家就是家,是任何地方也取代不了的。於是,她審視了家裡的每一個角落,擦拭著,重新佈置著…一晃他都走了兩年了,但她仍然不能適應。雖說他們經常通話,甚至每天早上打開電腦,都能收到丈夫通過MSN發來的問候,諸如:辛苦了,老婆!祝你快樂!然而,她依然感覺他就像放飛的風箏,似乎攥在手裡,可又遙不可及。尤其是晚上,她喜歡攬著他的腰,臉貼在他寬厚的肩膀上睡覺,這讓她感到很踏實,一覺能睡到天亮。他走了之後,她只有抱著枕頭才能睡著,她經常夢見自己迷路,找不到家。
是的,她感覺到,他是快樂的。自從被委派到中國做執行總監之日起,他那久違了的笑聲就時常蕩漾在她的耳邊。他們是在大學裡從相識到相愛,當時就是他那富有磁性的,開懷的,無法COPY的笑聲吸引了她。他們走過了許多快樂幸福的時光。當然,生活本事是瑣碎而又平淡的,她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那獨特的笑聲漸漸消失了,直到有一天,他興沖沖地回到家裡,告訴她得到晉升並派到中國–這個他熟悉,有很大發揮餘地的地方,當時那種欣喜,爽朗的笑聲,使她感到震撼,她無法,也不能阻止他。他知道,男人要的是風光和面子,她沒有權利去剝奪他的快樂。
也許是業務不太繁忙,使他有暇余思念起家;也許是離家太久,他開始懷念家的味道;也許真的是年紀大了,他經常半夜醒來,回憶在家時的點點滴滴,甚至他想起跟孩子動怒時的某些細節,在靜靜的深夜裡,獨自笑出聲來。明天,他該去給孩子買禮物了,他看好了一款MP4,為了避免「糾紛」,他必須買完全一樣的兩個,但結果一定是兩個孩子擠在一起用一個,想到這兒,他笑了,無奈地搖搖頭。他還沒想好給妻子買什麼,任何東西都無法表達他對她的憐愛和感激。想當初,他沒跟她商量,就獨自做出了回國工作的決定,她沒有抱怨他,只說了一句:「你開心就好。」當時他心裏別提有多內疚,就像做錯事的孩子,不知所措。他太想要這份工作,這麼多年才等到的能伸展拳腳的機會。多快的兩年呀,從無到有,再到成績顯赫,每次得到總裁的讚許,他都會想到為他的家和孩子操勞的妻子。他始終有一種愧疚感。
這是一個天空佈滿星星的午夜,飛機正點降落。他幾乎是第一個解開安全帶,並衝向飛機的出口。接機的人並不多,她和孩子們站在最顯眼的位置,正向他招手。這一刻,他是多麼的幸福。終於回家了,回到了他熟悉而曾經遙遠的家,依舊溫馨,甜蜜的家。他看見那盆碩大的白鶴芋開滿了亭亭玉立的白花,隱隱的幽香迎面扑來,浸人心脾。茶几上,一盆火紅的仙客來妖嬈撫媚,讓人不禁聯想到春天正邁著歡快的腳步走來。他深情地拉過妻子,擁入懷中:「辛苦了,老婆!」她的頭靠在丈夫寬厚的肩上,多麼踏實的感覺!這時,她發現了羞澀地低著頭的孩子們,連忙離開丈夫:「孩子們看著呢!」「想爸爸了吧?看我給你們買什麼了!」孩子們興奮地接過禮物,迫不及待地玩了起來。。。已經是凌晨2點多了,全家人依舊是歡聲笑語,沒有一絲睡意。
回家的感覺真好。他舒服地坐在沙發裡,享受著午後暖暖的陽光。他發現,孩子們都長高了,但對他也有些陌生,8歲的兒子已經不喜歡坐在他的腿上,總是坐在一米開外的地方,偷偷地看著他。由於工作的繁忙,他一年只能回來一次,這不可能不拉開他與孩子們的距離。是呀,他已經不知道孩子們現在想些什麼?喜歡什麼?玩兒什麼?在學校又學些什麼?他忽然有一種強烈的失落感。他站起身來,拉過正在準備年夜飯的妻子:「休息一下吧,或者我們出去吃」。他看見妻子好像有些疲憊。「不,我不累。你已經很久沒有吃我做的菜了。」妻子笑笑,又回到廚房。她真的感覺不到累,她只是拿不定主意年夜飯的菜單。她知道他喜歡吃她做的很多菜,可是又不能一次全做了。丈夫在家的感覺真好,做菜都是一種享受。
正月十五,預示著春節的結束。是的,快樂的日子總讓人感到轉瞬即逝。她看了一眼正跟孩子們擠在一起又喊又叫地打遊戲他,一陣莫名的傷感湧上心頭。缺少任何一個人的家都不是完整的。生活,事業,為什麼總是讓人做殘酷而又無奈的選擇呢?慾望,又如何能把持住慾望的分寸呢?她沒問他要在中國干幾年,他說,他想把握機會,多掙些錢,給她一個更好的明天。她想告訴他,在他與錢之間,她不會選擇錢。只是她不知道,在事業-也就是男人的風光和家之間,他更看重什麼?
想到假期將盡,他何嘗不傷感。妻子的體貼,孩子們的歡樂,讓他無法不眷戀這家的溫馨。就在昨天,為了讓妻子減輕一些負擔,他買了好多的東西。當他氣喘噓噓地一趟一趟從車庫往上搬運的時候,他的雙腿開始發軟的時候,他的眼角開始濕潤了。妻子從未跟他提起過這些,他也從來沒有想到過她如此辛勞。他開始想,她從他那裡到了什麼?他將來又能給她什麼呢?那麼對於四十多歲的人來說,所謂的將來又是什麼時候?他真的感到很茫然。
玩鬧了一天的孩子們早早地睡下了,他倆坐在沙發上,有一搭無一搭地看著電視。她說:「早點睡吧,還要起早趕飛機呢。」是呀,即使不去睡覺,明天也將如期而至。他緩緩拉過她的手,眼睛依然盯著電視,漫不經心地說到:「我不想走了。」「好了,別鬧了!」她開始拉他。他順勢一把抱過妻子:「這是真的,我想好了。」她的眼淚抑制不住地流下來,這是兩年來第一次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