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紅韻和先生
初見陳紅韻,與她行文的曼妙輕靈正相吻合,典型的江南女子,嬌小溫婉卻很有內在勁道,儘管光陰荏苒,人卻總像一汪鮮活的春綠,將那風塵歲月也輕輕地不著痕跡地潤化於生命之中,在貌似脆弱的纖細中張揚出一種固執的韌性。
寄北,是陳紅韻的筆名,頻繁出現在加國華文報紙和網站上,在溫哥華知道寄北而不知道陳紅韻者,想必大有人在。為何用「寄北」作筆名?記者並未當面向她「考據」,有意預留一線想像空間。
許是怕她說隨意而起,倒強摁下詢問的衝動,那唐朝李商隱的《夜雨寄北》便影影綽綽地響起:「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託言「寄北」的陳紅韻,千里萬里地嫁給一個加國詩人,這情愛就有了一縷詩韻,也使這次採訪的文字受感染似的跟著空靈起來。
神秘電話引發情變
由於日夜間氣溫落差,入晚的溫哥華涼意襲人,此時陳紅韻心裏似乎比這天氣更涼。剛安頓好兩個兒子入睡,本想如慣常那樣,利用此般靜謐在電腦敲段文字,寫篇有感而發的小文,這是她科研之餘的雅好。
人已坐在桌前,心卻聚攏不到一處似的牽掛起遠在四川的丈夫。他回國做生意並不順遂,本來借了20萬元在成都辦家計算機公司,卻不景氣,仍在那裡苦捱苦撐。陳紅韻尊重他的選擇,認為男人有自己的打拼世界。其實她自己帶兩孩子,也挺不容易,可再難都自己扛下,想讓夫君心無旁騖創業有成。此時她在想他的業務進行得如何?電話是越來越少了,倘若是生意忙起來的緣故,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正在放心不下的坎節兒,電話驟然響起,裡面卻是年輕女子聲音,竟然是丈夫的小秘向她告狀。事情原委是丈夫和這小秘「私相授受」,而把一貫與人為善的陳紅韻瞞在鼓裡,只是丈夫近來又有了第四者插足,這個被冷落的小秘才體會到原配夫人的「委屈」,也不無居間「使壞」的用意,你不仁我不義地要攪黃前情人的「好事」。丈夫如此「複雜」的外遇陡然使陳紅韻變得透心涼,這時電話那頭卻一陣嗚咽,她倒反而安慰起那個女孩兒來。
等到丈夫返回溫哥華,陳紅韻心裏已然平靜如水,外表文弱內心堅強的她坦然面對,沒有任何激烈言行,封存那曾經的親情,好合好散。可是他千解釋萬認錯,還以優渥的物質相許,就想維持住這已質變的夫妻關係,但她不為所動去意已決。
難能可貴的是,陳紅韻心態很好,柔弱身軀卻包裹著一顆堅韌的自立之心。她認為人生難免經歷一些挫頓,沒必要魚死網破地糾纏於過去,而應果斷選擇新的生活。
如今那段情變已是陳年往事,但在陳紅韻已寫了若干章節的第一部自傳體小說裡,又再次鋪陳。這部作品正在緊鑼密鼓地寫作之中,因此她必須一次次將追憶的觸角回探到往昔......
在文才輩出的土地上
陳紅韻出生在江西省臨川,那裡產生過王安石、曾鞏、晏殊、晏幾道、湯顯祖這樣才高八斗赫赫有名的人物。魏晉以來,特別是兩宋以後,臨川古郡,撫河兩岸,文事昌盛。「鄴水朱華,光照臨川之筆」。這是唐初四傑之一王勃在《滕王閣序》中對「臨川文化」讚美的千古絕唱。
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裡,雖然以後陳紅韻選學理科,但她從小就喜愛文學,中文作文得過獎,高中時的習作就上了地方報紙。
祖父曾留學日本,官至江西財政廳長,由於看不慣官場腐敗回到老家,開辦中學,全家於此與教育結下不解之緣。父親考上大學卻沒錢念,15歲就當上小學教師,以後成為教務處長,母親也是教員。由於都是「黑老九」,父親又被誣陷寫詩反黨,被關進牛棚,家裡自然受到牽累,父母被下放勞動。
7個子女中陳紅韻排行老三,文革爆發時6歲,父母不在身邊的家裡困難可想而知。衣食住行全靠自己,而她卻坦然道,那種環境倒也培養了自立精神。
陳紅韻是在臨川一中上的高中,那是名牌大學生的搖籃,名列全國中學百名之內。1979年,15歲的她以全市第二名考入上海第二軍醫大學。5年後畢業,分配到位於吉林的空軍軍醫學校,執掌教鞭兩年。
到異國他鄉去
在東北陳紅韻結識了前夫,在他公派到加拿大新布倫瑞克省讀程碩士的第二年,她也申請到該地分子生物學研究生,以後又讀了4年博士學位,1990年畢業。
陳紅韻回憶說,在她留學加國時,學校裡華人還很少,大陸學生就更少了。但不管是港澳臺學生,還是當地老僑,都非常nice,特別有親近感,沒有任何隔閡。她特別提到一位老僑,是戴笠先生的表弟,生活上提供很多幫助,她與前夫婚禮就是由他主婚。
由於勤學努力成績突出,陳紅韻的獎學金當時是全校最高,再加上幫助導師做實驗,她笑稱是學校裡的「小富婆」。以後到多倫多當博士後,在一家癌症研究所從事有關肥胖症的研究,探索導致肥胖症的基因,並在如何表達基因方向的課題上獲得專利。
與此同時,陳紅韻並沒使文筆荒蕪,她說這也得益於父親和本地網站。父親幾乎每週都來信,堅持讓她覆信,鼓勵她題材不拘勤耕筆墨。當時多倫多《楓華園》電子雜誌也來約稿,1993年美國華文電子雜誌《國風》還聘請她當專欄作家。她說那時許多文章都是讓這些編輯「逼」出來的,對他們實在有「知遇之恩」。
陳紅韻是重情重義的率性之人,在東部結識的一個朋友搬到溫哥華,陰雨連綿的日子裡就生出些許寂寞,打電話讓陳紅韻過來,也算有個朋友可以走動。陳紅韻索性連家也搬到溫市,並在UBC找到研究老年痴呆症的工作。
文字連接的大愛
2001年是改寫陳紅韻生活史的一年,那天從報紙看到一則廣告,一位叫葉茲的作家可提供寫作輔導,而她當時正編撰一本書,用英文譯介中國民間故事,最後需要文法潤色和拿捏。於是就鬼使神差地找上門,於是命中注定似的,文字就成為這樁跨國婚姻的月下媒人。
陳紅韻很為現在的丈夫葉茲自豪,因為他是位頗有成就的詩人。葉茲(J.Michael Yates)是這位加拿大詩人的中文名字,與愛爾蘭大詩人兼劇作家葉慈(William Butler Yeats)的名字相近,這種巧合產生豐富聯想,因為有趣的是,加拿大詩人葉茲也有愛爾蘭血統,也出版好幾本戲劇集,還是加拿大詩人協會和戲劇家協會創建者之一。
葉茲的一本戲劇集叫《抽象的野獸》(The abstract beast),裡面不少都是廣播劇;小說集書名「Torque」是義大利詞彙,有「自我」的意思,彙集他從1960年到1987年的小說作品。他坦言自己的作品是超現實的純文學,不屬於商業化的流行通俗一類。由於不受具體事務的細節限制,有超時空效果,拿到未來也是不過時的。
葉茲出生在馬克吐溫的故鄉,挨著密西西比河。以後在卑詩大學教授比較文學,掌握17種語言,同時教授寫作。葉茲介紹說,在北美大學從事比較文學研究,必須至少懂5種外語,才有資格進行不同文學的對比評價。而在這方面,葉茲無疑是綽綽有餘了。他被譽為「北方文學的代表」,高校裡有人就以他的作品寫博士論文,有時會找到家裡求證。
80年代葉茲遭遇過一次嚴重車禍,失去記憶長達3年,前妻竟以「不與受傷的動物生活在一起」為由,離婚分手。是針灸最後治好葉茲,時至今日身體非常壯碩。我們一起欣賞了車庫裡的腳踏車、大摩托和乒乓球檯子,天好時他就騎上摩托,陳紅韻手攬他的腰坐在後面,倆人在大溫風馳電掣。
愛情往往是文學創作的靈感源泉,葉茲就以陳紅韻名字作新詩集書名:《Hongyun》,去年出版。陳紅韻說,葉茲總像小孩子一樣對世界充滿好奇,這使他保持創新意識,一定要創造別人沒有的東西。
文字人生
陳紅韻和葉茲不愧是一對舞文弄墨的夫婦,浸淫得生活都帶出一種幽默,在屋門口張貼一張「告示」:「請脫一隻鞋子」。
在陳紅韻溫西的家裡,給人一種很實的感覺,這種「實」是被各種大小薄厚的書籍堆積出來的,許多書「不講規矩」地擺放著,倒顯出主人的博覽與忙碌。
除了書,就是畫,大到一人多高,小到一掌可覆,油畫水墨琳琅滿目,從正廳到走廊,從客室到梯間,人物肖像,景物寫生,與各種書交相輝映五彩繽紛。
現在夫婦倆在家教英語,有十幾個固定學生。這些年他們有了相當豐富的教學實踐,許多都是正規課堂所不具備的,於是他們就將這些珍貴的語言教學心得整理成書,年內將可出版。
不管是構思還是行文,夫婦倆有不同寫作風格。陳紅韻說,她往往在生活具象方面落筆,感性居多;而葉茲偏重理性,多抽象的哲學思辯。
這對異國情戀是東西方結合的佳作,彼此都從異質文化的互補中汲取營養。葉茲在讀蘇格拉底和柏拉圖的同時,也在讀孔子和老子。他去了中國兩次,在長城上可能也做過沉思狀。
而在陳紅韻並不受拘束的文章裡,亦雜糅更多西化的行文句式,散淡而篤定。
「將WORDSWORTH的‘THE WORLD IS TOO MUCH WITH US’(我們是這個世界的累贅)轉化成‘THINGS ARE TOO MUCH WITHOUT US’,由此多了一份哲學的禪意:沒有我們,也許很多事都會是多餘的,就像一朵花,在無人的山中無聲地綻放,還會是花嗎?一棵樹,在無人的山谷墜落,那轟然倒下時發出的聲響,還會是聲響嗎?這個世界,沒有人類,還有存在的意義嗎?」
在陳紅韻這樣的文字裡,不但有自己的生命取向,而且還有薩特存在主義的況味。
以醫學入世的陳紅韻,現今已傾注在文學裡,她在兩岸刊物上發表的作品得到肯定。她喜歡現在家教兼寫作的生活,享受一種自由創造的愜意,這是她與葉茲的共識。倆人都這樣表示,做任何事一定要想清楚,是自己要做,就排除所有干擾的因素,向目標努力。當然不是誰都能如此灑脫,大概這也就是她與他的過人之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