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 年夏天有過一個所謂的十校長宣言。十校長宣言是北京市委組織的,市教委通知我去參加會。當時,北大、清華校長說事情這麼嚴重,希望利用十校長的影響力搞一個簽名,這個簽名都是在市委的領導下搞的,所以最後追究問題時,市委一直講,十校長簽名不算問題,這是我們都知道和同意的。後來還有一個新的十校長簽名可跟這個大不一樣,就說,沒有經過市委同意的,誰簽名都不可以,那不就不管了。所以十校長簽名沒有什麼問題。
十校長簽名後,我們還一道去中南海見了喬石。當時喬石說話比較樂觀。十校長表示,現在問題這麼複雜,到這麼尖銳的程度,中央也沒有聲音,怎麼辦呢?當時喬石說,你們不用著急,我們可以解決。當時我們問怎麼解決。他說,哎呀我們一告訴你們,外面馬上就知道了,這並不好。但最後他還是說了,他說我們最後決定中央政治局常委全體到天安門廣場去勸勸學生。他是這麼說的,「如果學生還不聽,最後絕食絕到緊急關頭,我們要動用救護車進去,帶著家長到裡面把學生帶出來」。他的意思就是不要餓死人了。當時他的意見還是中央政治局一致的意見和辦法,準備採取強制救出的辦法,誰也沒有想到最後是這麼一個結局。
當時直接管這個的是擔任教育部長的何東昌。他裡面最壞的一句話,我當時在哪兒是聽到了。當時市委開會的時候,十校長老去啊。當時市委徵求十校長的意見,問這個怎麼辦呢?當時大家讓我發言,還是人大常委嘛!我的意思就是跟學生妥協。我記得當時北京市市長陳希同說了,他說沒法退,退了的話共產黨就垮了,不能讓步,一步都不能讓。
這是在那之前的那次會上,何東昌說了一句話我覺得最壞了,我也是記得他一輩子。他說你們校長急什麼?我們當時說,現在學生對人民日報的「四二六」社論很反感,社論說這是一小撮人在中間怎麼怎麼的,我們問,那這一小撮人究竟是什麼呢你們現在也不說,你光說有那麼一小撮人。他說了一句話,說你們做校長的不要著急,這就是1957年的形勢,讓他們去跳吧,跳到最後就知道誰是這一小撮了,這就是引蛇出洞。那一段中央也沒有聲音,其實是激化矛盾,讓一部分人跳出來,最用武力來收拾你。當時我對學生運動到這個地步的時候,我覺得非常的傷心的,就是學生最後還是被人做了砝碼,做了一種工具,最後來看誰跳的最凶的,最後他就想一網打盡了。
大家說我曾經對要出去的學生在校門口下跪,這個並不是很真實,我在門口堵過學生。那時候外面已經很緊張了。我說過一句話,我說你們家長讓你們來學校學習,我對你們的安全負責任,如果你們現在出學校去,可能會跟軍警發生衝突,這樣會流血,這樣我做校長的要承擔責任,所以我要對你們的家長負責。我站在門口,如果你們要出去,你們從我身上過去,這個有,沒有跪下來,我們當時都是和學生坐在地上的。
我其中最主要的一條,就是宣布軍隊戒嚴,當時學校開黨委會,楊永林講完宣布中央軍隊進入了以後,又召開黨委擴大會,處級以上的人都參加,形勢很緊張。傳達完了以後,最後問我,江校長你有什麼話要說嗎?我說了一句話,後來這個話在天安門廣場立即播廣播了。我說我表示三條意見:第一個學生是愛國的,第二個動用軍隊是錯誤的,第三個黨內沒有民主了。說完話後我也覺得這校長絕對不會當了,因為我說了跟中央不同的意見了,這就是我當時的態度。
我這個問題恐怕有人也知道,上面要怎麼處理我一直很為難。1989年5月26號,按照原來的計畫,中國法學會派出一個代表團,叫中國民法經濟法代表團到美國夏威夷開會,我當團長,我帶了八、九個人過去。在夏威夷開完會到了舊金山,當時正好是六月四日以後。我在舊金山全部看到了當時美國報導的天安門廣場的情況,當時舊金山到處都是遊行,反對鎮壓學生,形勢是很緊張的。
到了飛機場,準備坐飛機回來了。這時候美國的一位教授還給我打電話,他說你這次回去危險不危險,你的態度我們也都知道。我說,我一定要回去,在這種情況下不回去不行。當時很多人發表聲明這個那個的,飛機已經空了,很多人不回去了。我記得機場有一個美國記者來訪問我,當時我在這點上特別謹慎,我說我不會說英語,說不好,拒絕採訪。當時有一個復旦大學的董世忠教授說他還有點事情沒有回去,其它的都帶回去了。6月6號晚上半夜到了北京機場。戒嚴,車都沒有,什麼都沒有,所以鋪了張報紙在那兒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才回去。這一條是最考驗我政治態度的最重要的東西,認為我沒有在六四以後不回來,而且還帶著訪問團回來的,表明我不是願意到國外去,不是跟黨對立。所以後來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司法部決定是免職而不是撤職,這兩個差很多。
在最後司法部宣布免職的時候,是在禮堂搞的,司法部的一個副部長來的,來宣讀免職的命令,但不管怎麼說,我對學校的建設有貢獻。免職和撤職,大家也知道這兩個差不多,但是這兩個字的法律含義差很大。關於我被免職的情況,賀衛方的那個日記差不多。我最後的兩句話就是 「一直要做到將來要永遠不愧對人民,不愧對歷史」。這樣的話,人大常委會還沒有到期,所以我還是人大常委會委員。
後來就形成了這麼一段很特殊的階段,從1989年到1993年。這段時間不允許我出國,甚至校黨委書記派黨委辦公室主任來找我,說校黨委決定,今要是跟外國記者、外國人接觸要事先報給校黨委。我當時很不客氣地說,我在全國人大開會期間,如果會場上有外國記者問我,我是不是也要用原話告訴他,「我沒有辦法跟你談,因為我要經過校黨委的同意才可以跟你談,你要說是需要這樣的話,我就這樣跟人家說。」他說,那個就不用了。我說,那是你說的啊,凡是跟外國人談話要得到你的批准,結果被我頂回去了。
這一來的話,在學生中有了影響。後來有一些會我就不參加了。有一次紀念我們學校幾十週年的校慶的時候,在會上念到我的名字,嘩一下子掌聲就沒有完了,他們說你看這個會學生抗議了。1990屆的學生畢業的時候,學生們也是不肯散場,等著我過去。
當時壓力非常大,6月份召開人大常委會都是兩個月一開,雙月,所以六月下旬開人大常委會,這個會議變成了聲討趙紫陽的大會了,一個個的在罵趙紫陽,說反革命暴亂等等。當時人大常委會裡面學者有我們三個,有厲以寧,他跟我一起搞了人大常委會24人簽名,一個是董輔軔,我們三個都是大學教授,法學和經濟學,我們三個到最後就是沒有發言,壓力真的很大,那些人都看著我們,好像我們是支持動亂的。那時我們不能表態啊,一表態就說明你的立場被變過來了,你不表態說明你的立場還是沒有變化。唉!
来源:《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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