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三年初,同事們開始私下裡相互轉告,最近千萬別去廣州出差,那地方正流行一種很嚴重的傳染病。過了一、兩個月,氣氛更緊張了,說這種叫「非典」 (SARS)的傳染病已經被各地出差的人帶到了北京,有的醫院的傳染科已經住滿了。我想,如果是這樣,怎麼沒看見有任何的消息和報導?因為防禦疫情的關鍵就是人人要知道,人人要防禦才能控制住。三月底,北京幾乎所有的國家機關都開始輪班制,我們單位也分成三班人馬輪流上班,說是這樣一旦有人發病可以避免交叉感染。
我除了輪班的時候去單位,或有時去超市買東西,平時很少出門。那時的北京簡直像個死城,昔日車水馬龍的大街上半天看不見一個人,連車也很少見。一次我買東西回來過天橋時,看見一位女士拎著一大堆購物袋,吃力的上著台階。我看她實在太費勁兒,就過去幫她拿。幫她送到一個公交車站後,她說:「姑娘,太謝謝你了。現在走在大街上,互相之間都不敢說話,就怕傳染上非典。難得你主動過來幫我,你害怕嗎?」我搖搖頭。她說:「你不怕非典,你是不是煉法輪功的呀?聽說煉這個功的人身體都特別好,也不怕傳染病。」
四月初,北京的形勢已經非常緊張,因為已經有一些朋友、同事的家人或朋友得了「非典」,感覺這個東西已經逼近了大多數人的生活。可有一天,當時的衛生部長張文康在「焦點訪談」上信誓旦旦的保證,說來北京工作、旅遊都是安全的。
當時正有一個在中央電視臺工作的朋友在我家做客,看到我吃驚的樣子,嘲笑了我一通:「拜託,大小姐,別做出一副你又不敢相信的樣子好不好?我真不明白,要說你以前太幼稚,不諳世事的話,那咱們勞教所也呆了,這學費也交夠了吧,怎麼還是這一副天真樣?」我還是有些接受不了,傷心的說:「以前中央臺的新聞我只看焦點訪談,覺的就這個欄目還敢講點真話,沒想到……」我話沒說完,朋友就打斷了我:「像我們這種經濟欄目都被嚴控著,那種新聞節目更是喉舌了。你還記得你剛從勞教所回來那年,我來看你,當時焦點訪談播的那個法輪功自焚的節目嗎?」
自焚事件電視上遠焦、近焦、特寫、跟蹤鏡頭一應俱全,幾分鐘的突發事件,哪個攝影師在現場能做到這一點?
他話一出口,我立即想起了二零零一年初我剛回家的那個新年,那慘烈而恐怖的自焚火光、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喊,以及帶給我的強大的震驚和衝擊,後來我病倒在床上躺了兩個星期,天天發燒,夜夜咳嗽。自修煉後,我完全與醫院、藥物絕緣,沒有病誰去打針吃藥呵。偶爾有不舒服,一打坐煉功馬上就好了,比吃藥可管用多了。可那次,再也經不起任何刺激的我實在是堅持不住病倒了。
當時東偉七十多歲的老父親看到這個節目後向我投來了指責的目光,還氣憤的質問我是怎麼回事。當時我還不知道這完全是被導演的一場騙局,只知道說一句話:「修煉人是絕對不允許自殺的……」還有一句話硬憋住沒說出來,怕他們傷心:要是讓自殺,在勞教所裡我早就死了,你們哪裡還看的見我!
其實婆婆在九九年七二零以前也煉過法輪功,煉功後常年的高血壓症狀消失了,本來因骨刺而走路困難的腿也好多了,但鎮壓之後早已退休的老人也受到了來自單位的巨大壓力,甚至他們還去威脅不修煉的老公公,老人經受不住壓力放棄了。不煉功後,婆婆的病又都發了,現在行動都很困難了。
說到自焚,朋友說:「我作為記者最清楚了,如果自焚是突發事件,要拍到那麼及時和全面的鏡頭根本沒可能,尤其在天安門廣場上。你看電視上遠焦、近焦、特寫、跟蹤的鏡頭都有,一應俱全,一個幾分鐘的突發事件,哪個攝影師在現場能做到這一點?而且警察從發現、反應過來,找到滅火器、再跑過去滅火,這需要一個相當的時間差;而電視上那邊剛一點火這邊馬上十幾臺滅火器就噴上了;哪來的滅火器呀?」我問:「那你是說焦點訪談關於自焚的那個節目是假的?」朋友忙說:「我可不管你們這個事。我只是見不得你看見做假就那個大驚小怪的樣子,老百姓誰不知道現在的新聞除了日期,沒什麼是真的。」
的確,目前中國社會假的程度實在是讓人瞠目結舌,從假煙假酒假火腿,到毒米毒油毒奶粉,什麼都有。幾乎每天都有新的食品加入中國食品網上列出的有毒食物名單,據說中國40%的癌症是由飲食引起的,因飲食直接患病的人達3億。一個網友寫到:「呼吸著污染的空氣,吃著假貨毒物,喝著無論如何也淨化不了的劣質水,還要提防被人算計,盯著漲價的肉,擔心著股票,一天數遍的檢查防盜窗門,夢裡還要抓緊設計發財的路數。太累了,這疲倦來自心靈的深處,來自精神的微觀。」
更可笑的是,在北京最常見的兩個字是:辦證。牆上,橋上,地上,不論去哪兒,經常一抬眼就看見這兩個字,然後跟著一個手機號碼。意思是他可以給你辦假文憑、假學歷、假證件,甚至可以辦假結婚證,直到現在我都不太明白辦了假結婚證可以幹什麼用。
說到假文憑,其實還有一種文憑表面看是真的,其實是假的。一天下班後我向東偉訴說委屈:「今天有人跟我說,碩士學位再多也沒用,抵不上一個博士。」他為了哄我開心,就說:「誰說的?肯定是博士說的吧?現在正提倡學科之間的橫向交叉,雙碩士正和時宜!」話是這麼說,我心裏還是知道博士的份量。大家都知道在國外,博士是第一頭銜,總統如果碰巧是博士,都願意被稱為「Dr.某某」,而不是「某某總統」。所以我也動了心思,想著我在北大的成績這麼好,讀個博士應該沒問題吧?
由於碩士導師不同意我寫法輪功問題,我擔心博士論文我們也很難達成一致意見,就決定另選一個導師。這個博士導師頗有名望,人也比較直率,聽了我的來意後,直接說:「在中國,大多數人讀博士是為了找個好工作,像你們這些已經有了很好的工作的人讀博士主要是為了鍍金,好進一步往上升遷,對吧?國家不是提倡幹部要年輕化和學歷化嘛。沒問題,我能給你提供這個機會,但你說說你能給我提供什麼資源做交換呢?」
我愣住了,不知如何作答。他看我不明白,只好進一步啟發我:「比如,現在就有某某部的一個局長也想讀我的博士,我要收了他,以後去哪兒做個調研,找個什麼內部資料,不就方便多了?」我明白他的意思了。可我是做研究的,沒什麼資源可以提供給他,看來我的博士夢是很難了,但還心有不甘,問:「局長那麼忙,哪有時間寫論文呢?」導師笑了:「不用他自己寫,秘書給寫就行了。」這樣的文憑是真的還是假的呢,我不禁惶惑起來。
有時,我也去參加一些朋友的聚會或飯局,但席間我常常感到痛苦。其實環境、食物的變化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人心的變化。現在大家對醜惡現象都不以為意甚至認可了,甚至有人還主動找理由替這些現象解釋、粉飾。比如,當今誰都知道高官們貪財和貪色者十之八、九,但很多人卻表示可以理解,有的甚至還表示如果有那麼多財、色的誘惑,自己可能也那樣。所以那段時間我常常對人感嘆:整個社會已經病入膏肓了。
現實生活中,一個人即使知道正確的道理,也非常容易隨著外在的環境與自身的慾望而隨波逐流,人心太複雜而容易浮動。可是一個已經知道了宇宙「真善忍」法理的人,又豈甘隨波逐流?就像屈原在《楚辭•漁父》中所言:
「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寧赴湘流,葬身於江魚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乎?」
(剛洗過頭的人,一定會彈去帽子上的灰塵,
剛洗過澡的人,也一定會抖去衣服上的塵土。
怎麼能以潔白的身體,再蒙受世上的骯髒呢?
我寧願將此身投入湘水,葬身於江中的魚腹之內,
卻怎能讓潔淨光明的純白之質,蒙上世俗的塵埃?)
"寧赴湘流,葬身於江魚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乎?"
(今年三十八歲的卜東偉是總部設在舊金山的美國亞洲基金會北京辦事處的工作人員,他因修煉法輪功於二零零六年五月十九日被從家中抓捕。後被非法判處勞動教養兩年半,現關押在北京團河勞教所,已經整一年。卜東偉的妻子婁宏偉畢業於英國劍橋大學,自丈夫被抓後,婁宏偉多方呼籲營救,現已得到歐盟、國際大赦等機構及美國、英國、德國等多國議員的聲援和幫助。)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