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是非分明,錯在作為新聞媒體的中央電視臺,利用未成年人的無辜身份來完成其預設的道德譴責,先有斷章取義之嫌、後有忽視未成年人權益之錯。但是,由於網友的暴力討伐搞錯了對象,將怒氣集中在出鏡小姑娘身上,讓是非變得複雜。一方面,小姑娘成為明顯的受害者,即使她確實是配合"大人們"的要求說了謊,也不該遭受如此暴力的虐待。另一方面,網友放肆地將暴力施加在未成年人身上,成為明顯邪惡一方,失去了原本可能的正義立場。這樣一來,事情的焦點就轉移到了"網路暴力"上,央視《新聞聯播》對未成年人採訪對象所實施的事實暴力,反倒被弱化了。而且,網路暴力將民間言論分裂開,也喪失了集體討伐的能力。
網友為何要對一個小姑娘口中的五個字不依不饒,除了本來就對新頒布的網路管制懷有強烈不滿,還有就是,這一電視情景讓人想起了自己非常熟悉的謊言鏈條,這個鏈條是人們心中長久的隱痛。根據中國人從小受教育的常識,我們很容易展開猜想,一個"連年市三好生、市優秀學生幹部"是如何"聽話",聽老師的話,聽家長的話,聽學校的話。根據中國人對教育機構的瞭解、對人情世故的瞭解、對中央電視臺的瞭解,我們很容易展開猜想,整個程序裡相關的成年人們都受寵若驚地配合中央電視臺,要求自己心愛的學生以說謊"配合"。這些猜想毫無根據,是人們的現實經驗讓這些猜想具有說服力。
值得討論的狀況是,如果小姑娘確實說了謊,我們應該如何理解這件事。她是一個值得同情的受害者,我們需要給她的是幫助,而不是譴責。如果我們相信小姑娘是受了"大人"們的唆使而說謊,那麼她就不僅是《新聞聯播》不專業的新聞報導的受害人,還從一開始、從根本上,就是"聽大人話"式教育制度和"正面宣傳" 式社會價值的受害者。
如果網友憎恨的是那個灌輸她、唆使她甚至壓迫她的整個系統,那麼就應該明白她是這個系統的俘虜和傀儡,而不是這個系統的主謀或者代言人。假想一個成年人在某種事實脅迫下說謊,那都是可以諒解的;以正義為名的人至多可以告訴他,你有選擇,你可以選擇去承擔壓力說真話。而現在,是一個生活在成年人苛刻評價體系之下的小學四年級的小姑娘,她沒有形成自己的價值觀和判斷力,她沒有能力抵禦灌輸、她沒有能力抵抗壓力。更何況,一個小姑娘堅持不說謊,不能保證所有小姑娘堅持不說謊,總能找到一個小姑娘頂不住壓力在鏡頭面前說謊。
在被墮落的社會價值毒害、被暴力的教育制度殘害、被"正面"的宣傳體系利用之後,小姑娘的悲劇還沒有結束,她又不幸地淪為這個壓抑的社會中隨時爆發的網路暴民的泄憤目標,一些網民顯出下流、無恥和噁心的嘴臉,讓任何良知尚存的人都感到無法容忍。在這一連串的受害過程中,一直到最殘忍最可恥的最後一步,才有人站出來為小姑娘辯護,試圖保護她。而在此之前,在一切殘忍的罪行發生之前,這個年僅13歲的小姑娘和其他無數未成年人一樣,暴露在、生長在一個潛伏著惡意的環境裡,甚至沒有人意識到那些惡意的存在。現在,在這個徹底的未成年人受害者面前,這個社會應該感到無地自容,不知道誰還能有顏面站出來對她說一句,小姑娘,對不起,這個世界很黃很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