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鼠有齒,人而無止!人而無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胡不遄死?
--墉風·相鼠
讀了這首《相鼠》,我首先想到的是秦國的李斯大人。《史記》中記載:
"年少時,為郡小吏,見吏舍廁中鼠,食不絜,近人犬,數驚恐之。斯入倉,觀倉中鼠,食積粟,居大廡之下,不見人犬之憂。於是李斯乃嘆曰:‘人之賢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處耳!'。"
李斯大人年青的時候做小吏,有一次如廁,看到廁中的老鼠吃的是人拉出來的髒物,盤縮成狗那樣,怕人,一天之中受人驚嚇不知多少次。後來他去倉庫,看到倉庫中的老鼠,吃的是大米,住的是寬敞的房子,從不怕人。兩相對比,李斯大人終於頓悟:做人就和做老鼠一樣啊,有沒有出息,就看他是生活在茅廁裡還是生活在穀倉中。
李斯大人這一悟,如禪宗所說的"醍醐灌頂"那樣,悟出了人生哲理,這就是他的著名的"老鼠哲學"。從此,一心向倉中鼠學習,果然成了大器,輔助秦始皇滅了六國的老鼠,一統八荒,官至宰相,爵封列侯。
後人把李斯大人列入"法家",以為他沒有讀過《詩經》,也不知《詩經》裡面有這首《相鼠》。其實,李斯大人曾拜著名的儒學大師荀子為師,和韓非子同過學。畢業後,大概專業不對口,改行了。到了後來六國一統,李斯大人做了宰相,就下令把《詩經》一類書全都燒了。試想,他要沒讀《詩經》,怎麼會對老鼠有那麼敏銳的洞察力?後人什麼鼠沒有見過?可就沒有再創造一門子老鼠哲學來,只有李斯能。他要是沒讀過《相鼠》,怎麼會對《詩經》那麼痛恨?
李斯應該一方面要感激老鼠,一方面又恨《相鼠》。這種複雜的心態,現代人不也一樣?
這首《相鼠》可能是詩經中罵得比較痛快淋漓的一首了。它不同於《碩鼠》。《碩鼠》是言老鼠之貪而又懶,應該是貪官一類;《相鼠》則是斥人而無禮丶人而無恥。人無禮儀,無異於鼠。前者具有意識形態屬性,而後者則純粹出乎人性。
我很感慨先民對老鼠屬性瞭解得如此之細。老鼠作為人類的天敵,可能是人類最討厭的動物之一了,正是因為它的破壞力,才使得人們把自己痛恨的對象比作老鼠。但是,三千年來,當人們在唱《相鼠》時,老鼠們總在一旁哈哈直笑。現代的老鼠們不再做李斯那樣的蠢事,他們知道書是燒不掉的,還不如自己來編書。
我便想起了2002年上海市普通高等學校春季招生考試語文試卷有一道15分的閱讀題,我以為,光是這道題的題目就足以顯示了命題人的"學問"了。不妨照抄下來:
鼠,特別是家鼠,本是令人痛恨的動物,然而它在十二生肖的樂隊中卻有拉首席小提琴的榮耀。古人用十二地支與十二生肖相對應,"子"位的鼠永遠打頭。
鼠與人類關係密切,有關鼠的童謠在舊時深受兒童喜愛。流行於京津一帶的《小耗子偷油》,今天五十歲左右的人都會有印象;而《貓拿耗子》中"耗子大爺"的形象更帶有幾分老北京市民的懶散與窮講究,十分可愛。不過,最為兒童神往的莫過於"老鼠娶親"的民間傳說,幾乎流行於全國。春節前後,有關生肖的年畫丶剪紙,不僅是成年人點綴年節氣氛的物品,更是兒童進入童話世界的嚮導。
在浙江紹興一帶,人們常稱年畫為花紙。魯迅《狗·貓·鼠》一文憶及童趣有云:"別的一張‘老鼠成親'卻可愛,自新郎丶新婦以至儐相丶賓客丶執事,沒有一個不是尖腮細腿,像煞讀書人的,但穿的都是紅衫綠褲。"清代梁玉繩《清白音集·嫁鼠詞自注》:"俗傳除夕鼠嫁女,竊履為轎。"民間布玩具多有表現這一題材者,頗受兒童歡迎。舊時流行的玩具,用手帕折疊為鼠,或用布縫製而成者,都曾是兒童的寵物。作為生肖,老鼠在民間藝術如剪紙中佔有一席之地,如清光緒間山東掖縣"十二生肖童子"之一的鼠。但在繪畫作品中,表現老鼠題材者就不多了。元代錢選《桃枝松鼠圖卷》所繪並非家鼠,明宣宗朱瞻基則有《苦瓜鼠圖卷》,畫的分明是家鼠了。
文學作品中,鼠的形象在《詩經》中早見,如《魏風·碩鼠》丶《墉風·相鼠》等。唐代曹鄴的《官倉鼠》以鼠喻貪污之官吏,有《碩鼠》遺意。唐代王度的《古鏡記》寫鼠妖為魅,開後世鼠婚故事之先河。《西遊記》第八十一回至八十三回,寫無底洞中的老鼠精逼唐僧成親,是鼠婚故事的發展。清代蒲松齡《聊齋誌異》中有《阿纖》一篇,寫人鼠戀愛,生動傳神,但以鼠為婦,恰如許仙愛上了雷峰塔下的白蛇,終不如狐妖花魅更具浪漫色彩。清傳奇《十五貫》中的婁阿鼠既是鼠竊狗偷之徒,又是殺人凶手。但以鼠為綽號者,在文學作品中並不都是壞人,《水滸傳》中的白日鼠白勝,屬一百零八將中的人物;《三俠五義》中大鬧東京的"五鼠"更是結拜的俠義之士,受到讀者的喜愛。
這段文字大概是一篇替老鼠平反昭雪的宣言了。在命題的大人先生筆下,老鼠簡直成為了人們身邊的一寵物了。殊不知,越是這樣,越是表明這些老爺們看似淵博的學問底下其實是一幅空皮囊。
一開頭,賦予老鼠以"首席小提琴師的美譽",大概就為老鼠平反定調了。他並不知道,十二生肖中,以鼠打頭,並不是老鼠有什麼德,而不過是子時正屬一天中的夜未央時,這個時候正是老鼠活動頻繁的時候,故古人以鼠對應子時。而民間的"老鼠成親",之所以畫成"尖腮細腿,像煞讀書人"的樣子,其實正是對一班讀書人的諷刺。兒童玩具中以老鼠為題材,也僅僅是逗小孩一樂罷了;文學作品中的老鼠並不都是壞人,就意味著老鼠可愛嗎?"五鼠鬧東京"中以"五鼠"作為五個俠義人士的外號,並沒有賦予他們以老鼠的習性,不過是藉此發泄對朝廷的對抗與不滿情緒而已。"五鼠"不過是對應被朝廷御封的"玉貓"展昭,讀者喜愛的總還是五個俠士而不是老鼠的習性吧。
命題的大人先生們大概是想在這裡告訴中學生們,老鼠有多可愛啊,要我們善待老鼠。要不然,他為什麼偏偏不提"老鼠過街,人人喊殺",不提"穿老鼠皮走貓步"這類典故呢?看來,這又是繼李斯大人之後一種新的"老鼠哲學"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