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我肅然起敬,脫口而出:「呵,是祖國的園丁!人民的公僕!」他們高興地笑笑。我也笑笑。
列車開動,眼鏡就吃東西。他的嘴「叭嗒叭嗒」分貝挺高。才下午二點,難道他沒吃午飯?花生米、黃豆,而後又打開一小袋豆腐乾貪婪地「叭嗒」。我由厭惡而變成同情,唉!可憐的糖尿病。矮個年約不惑,一口動聽的普通話:「你們去上海?我們去蘇州。」他說他們是省教委的,他跟處長去蘇州考察。他問上海對教育界反映怎麼樣?我面對和尚罵賊禿,對神聖殿堂的教育界的腐敗憤憤然。老伴說學校向錢看,巧立名目亂收費,凡有孩子上學的人家幾乎沒有不罵的。矮個問罵什麼?我說:「教育界有的人既要當婊子又要立牌坊,不知羞恥!」
眼鏡停下「叭嗒」,指點迷津作指示:「現在的老師、幹部,只要能潔身自好就很不錯了,你還能要求他們什麼?」
我說:「你們領導幹部這樣低標準要求怎麼能辦好教育?」我出言不遜,他不高興了,乜目以對。
話不投機,相互打住。
他倆暢談這幾年對全國各地的「考察」:雲南的麗江,四川的九寨溝……他倆津津憶敘各地招待的美酒佳餚:回味無窮的茅台,唇齒留香的五糧液……唉!想不到「搞教育的」也是「酒精」考驗的幹部!
「這次去蘇州,寒山寺一定要去一下。」眼鏡抖動二朗腿小聲吟誦《楓橋夜泊》。可惜他把「夜半鍾聲」吟成「半夜鍾聲」。
我和老伴靠在五號舖位上已無心看報,相視會心竊笑。我瞥了一下矮個,他沒有糾正「處座」的「半夜」。我想,一千二百年前的張繼聽了也只能苦笑而已。其實寒山寺的鍾聲永不會停息,那江楓搖曳的漁火雖已難覓,但她永遠亮在人民的心裏!
眼鏡旁若無人地對矮個說:「你看,找個什麼理由到日本去一次。」
真是肆意妄為,不把眼前的老百姓當人。
矮個:「咱不是有個友好城市嘛……這理由很充足!要去,我給你當翻譯。」
眼鏡:「要去當然少不了你。」
他倆因找到了去日本的理由都得意地笑了。而我想哭!如此「潔身自好」的公僕!
我與眼鏡上舖相對。夜,深到了盡頭,車經徐州,由隴海線轉入京滬線,飛馳在廣袤的淮海平原。車廂內已關掉明亮的頂燈,四只半圓形燈罩的床頭小燈,發出柔和幽暗的微光,「哐當、哐當」有節奏單調催眠的車輪聲,使老伴和「搞教育的」都進入了夢鄉。我側臥著眺望窗外黑黝黝初冬沉睡的旋轉的大地,心潮澎湃,五十多年前的此時此刻,我和戰友們在此浴血奮戰,有多少我知名的和不知名的戰友在我身旁倒下,連掩埋他們都不可能,蒼茫大地沒有他們的墳堆,更沒有他們的墓碑,只有大地永遠訴說著他們的信念和鄉愁!窗外遠處偶而見到的燈火,彷彿是為他們而閃爍,當年炮聲隆隆,槍聲噠噠,殺氣重重,血跡斑斑,他們為打江山犧牲在這鏖戰的大地,今夜車經戰地,我的腦際再現了他們英勇離開人世前的姿態、眼神和令我難忘的身軀的抽搐。面對如今貪官如狼似虎,他們九泉有知該作何感慨?把他們的犧牲稱頌為光榮偉大,然而官員腐敗視人民為阿鬥,再崇高的定義又有何意義?我還活著,此刻在痛苦地思念他們,一張張親切稚嫩的臉浮現在我的眼前!目睹他們犧牲時我沒有流淚,青年時沉積的淚水,這時突然湧了出來,彷彿有把尖刀刺入我的心,淚水像血一樣止不住地流淌!我用淚眼望著對面舖上這位座江山的「潔身自好」而又千方百計找藉口要去日本「考察」的小小的處長大人,我真是「窗外飛火對愁眠」了!
我真想大喊:「你們不能去日本揮霍老百姓的血汗錢!」然而我沒有喊出聲,否則眼鏡醒了會罵我神經病。因為中國的主人還沒有這個權利,我只能沉默,但我忘不掉車廂遇公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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