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什麼說!你還會有真話嗎?我不聽!""阿敏,聽我說......"
"我不聽,我不聽!"阿敏雙手捂著耳朵,晃著頭,把淚水晃成了一串水珠。
"阿敏!"
"讓我走!,讓開!"金帛擋住去路。啪,一記耳光打在金帛臉上,"滾開!"阿敏奪路而去。金帛追到陽台上。看見樓下,阿敏像瘋子一樣橫衝直撞,披頭散髮的。一邊跑,一邊甩淚。"阿敏......"
屋裡,爸爸鐵青著臉坐著;媽媽直嘆氣,郁玫在抽泣著。
第二天,金帛忙開了。他拿出真的要做新郎一樣的樣子,認認真真地裝修起房子。賣回了塗料,老粉,膠水。上午,往牆上刮了一遍老粉,把原來牆壁上因年久失修而剝落的凹坑全嵌平;等干一點,下午拿砂紙一磨就可以上塗料了。刷上三、四遍之後,明天就可以進傢俱了!他叼起一支煙盤算著。
外屋的門鈴響起來。媽媽去開了門。好像有人找自己,他走出來。
"你們......?"看見李指導員、王管教、戶籍警小周,還要不認識的兩個人站在門口。金帛不知所措,話也結巴起來。
"金帛,你好。我們代表所裡來看看你。"李指導員拎著兩瓶飲料開腔打破了僵持。
"裡面請,裡面請。"媽媽不知底細忙往裡讓。聽指導員一開口,金帛就明白了,自己寫的控告信起作用了。"媽,你忙你的吧。沒什麼事。"說完頭也不回地進了正在幹活的那間屋子。
他們也跟了進來。
屋裡凌亂不堪。地上散放著塗料,膠水瓶和工具;地板上也斑斑駁駁。靠牆放著一條板凳,上面全是腳印。金帛往上一坐,"你們也隨便坐吧。"王管教他們尷尬地站著,金帛得意地噴著煙,索性把一隻腳也翹上了凳子。暗想,王八蛋,你們不是耍慣威風的嗎?怎麼也有傻眼的時候。
還是媽媽拿來椅子,還端來一壺茶。
金帛極不高興,衝著媽媽嚷,"媽,您歇著吧。"
爸爸進來了,"幾位有什麼事?"
"他們幾位是看守所的。這位姓李;他姓王。這二位是檢察院信訪辦的。"小周介紹到。
"找金帛......"爸爸心有餘悸。
"金帛好像對一些事有想法;對王管教有些意見,向檢察院寫了份材料。今天我們是來登門拜訪一下,當面談談,消除誤會......"指導員輕描淡寫地解釋。
"誤會?!"金帛猛的站起來。"坐下"爸爸喝了一聲。金帛氣呼呼地把菸蒂狠狠往地上一擲。
指導員自嘲地一笑,"今天和王管教登門,嗯,也是來道歉的。這不,檢察院的同志也來了。"
小周開口道:"你寫的申訴信檢察院很重視。把信轉給了看守所黨委。今天特地讓王管教代表其它幾位登門向你道歉。"
把信轉給了他們?呵!金帛徹底絕望了。這是什麼世道?抓到賊又交給賊師傅管束,改邪歸正?這豈不是笑話!還道什麼歉!他又一次覺得,自己太軟弱,太無力了。
"對不起,那件事是我們有點急躁。處理行動上也有不妥。特來向你道歉。"王管教看金帛不講話認為時機到了。
"道歉?你向誰道歉?你以為還在你們那個閻王殿嗎?還是你你耍威風充大爺的地方?......這也叫道歉?"金帛氣又粗了起來。"小弟,你給我坐下!"爸爸又制止了他。
"嗯,我們黨委已經責令王管教寫了書面檢討,並在工作會議上公開念了。他也承認了自己的錯誤。同時我們決定扣他三個月的獎金......"
金帛一句也聽不下去了。這是哪裡來的邏輯?這是哪家的王法?他不顧一切地站起來,指著王管教的鼻子,扭頭對著李指導員喊:"他們,他們四五個人打我。年齡都比我大一倍的四五個人!我,有什麼錯?政治上不歧視,可是你們自己寫在牆上的口號!你們做的呢?虛偽到了極點!還道什麼歉?我不需要!......做檢討,扣獎金?這也叫處理?我問你們,你們都是警察,都比我懂法。馬路上有流氓打架法律管不管?啊!......"一屋子人看著金帛在咆哮,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啊!馬路上打架的流氓到派出所難道就是罰點錢就可以了?那還叫什麼法制社會?這個社會還有什麼法制!別人違法,你們道貌岸然地充當正義的角色。可你們自己卻穿著警服耍流氓!執法犯法!可你們就是這麼解決的?犯法可以用扣獎金來解決?恐怕連你們自己都要笑掉牙的事居然也做出來了。道什麼歉?"金帛越說越激動,抓起他們帶來的飲料狠狠地 往地上一摔。頓時,流了一地。
一屋子人都驚恐地站了起來。"我不需要這種道歉。不需要!你們走,走,走!滾!"
爸爸媽媽慌慌張張跟在後面送他們出門。還一個勁賠不是:他小孩子......不懂事......謝謝你們跑一趟......
金帛點了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痛快!他覺得鬱悶在胸口的氣出來了。一低頭,瞥見了摔破了的飲料瓶。他拎起來順手扔出了窗外,見鬼去吧!
等爸爸媽媽回到房裡想訓斥金帛幾句時,看見他哼著小曲正認真地刷著牆。
十多天後,金帛家裡喜氣洋洋。門上貼著鑲金邊的大紅雙喜字;金帛的新房裡擺著嶄新的組合傢俱;彩電;錄像機;音響一應俱全。床上鋪著簇新的緞面被子,上面還有兩個大洋娃娃。桌上擺著瓜子糖果。玻璃下也壓著大紅喜字。牆上掛著新郎新娘的合影,只是每張照片裡的新娘都只是半身的。
姐姐姐夫忙進忙出,為客人遞煙倒茶。爸爸媽媽好像心情也好多了,笑呵呵地在外屋應酬來道喜的鄰居。
金帛身著筆挺的西服,靜靜地坐在床邊。那一頭,郁玫也穿著新禮服坐著。"金帛,我看我們就別出去了。丟人現眼的""你以為我願意呀?"金帛氣呼呼的,"再說了,瞞得過今天,能瞞過一世嗎?讓那幫長舌婦去說好了!怕什麼?走,出去。""不,我不去。"
屋外吵吵嚷嚷。姐姐進來了,"小弟,緊關著門像什麼樣子。外邊都是鄰居。小玫不出去說身體不好,你出去。"
"謝謝,謝謝大家。"金帛強堆起笑臉到了外屋。"哎,小弟新娘在哪?聽說很漂亮的。領出來見見呀。"鄰居家四十歲的光棍阿斌不懷好意地激著金帛。"啊,我老婆很醜的。不過像我這樣的能娶上個老婆,總比打光棍強些呀!我蠻知足的。"金帛虎著臉大聲說。阿斌自討沒趣,走了。其它的鄰居也都寒暄一陣後告辭走了。
金帛幾個從小一塊長大的小兄弟來了,他們在走廊外劈裡啪啦放起了鞭炮。
"小弟,你小子,下手怎麼這麼快!哈哈......"
"別拿我開心了。抽煙,抽煙。"
"哎,小弟,你可是‘非法持槍'啊!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要是我有合適的,什麼手續,什麼儀式,都不要。搬到一起一住!看那幫老太婆說什麼!"
有個叫小偉的小兄弟擠了過來,"小弟,我可看見阿敏了。她正往這裡來呢!""真的?哎,哎,幾位兄弟,阿敏要是來了,死活別讓她進屋。知道嗎?拜託拜託!"
"人家阿敏對你不錯。我不管。"
"別,別,兄弟們今天無論如何幫幫我,啊!快去,快去截住她。只要不讓她進來就行。"小兄弟們出去了。
金帛又找到姐姐,"姐,阿敏來了。她大概要鬧事。你去看看,千萬不能讓她進來。"
阿敏已經到了樓下,她跑上樓朝著鞭炮狂奔過來。幾個小兄弟想拉她,可來勢太猛,沒有一個拉住。最後,只有小偉攔腰抱住了她。可阿敏還是掙扎躥蹦著到了鞭炮前。她不顧一切地伸手抓住正在劈啪劈啪炸響的鞭炮,一把扯斷了,扔到樓下。
幾聲零星的劈啪聲之後,屋裡屋外靜了下來。
阿敏掙脫開小偉,鐵板著臉,瞪著大眼睛,像凶神一般站在門口。身上;頭髮上,滿是鞭炮紙屑。臉上黑一片白一片,紅一片青一片。
姐姐忙迎了上去:"阿敏,進來坐。"
阿敏也不答理,"金帛呢?"
"阿敏!你......"金帛不能不說話了。"恭喜你呀,新郎倌!"阿敏說著扑了過去,圍觀的人驚叫起來,阿敏手裡攥著一把明晃晃的刀!
"阿敏,別......"金帛只顧著喊卻沒有挪步。
姐夫閃過來,飛起一腳踹得金帛一個趔趄橫衝出幾步倒在地上。然後抱住阿敏,撲倒在地上。眾人上來七手八腳,你搶我奪的拿下阿敏手中的刀。
"阿敏,我對不起你。可你不能怪我呀!我會跟你解釋的......"
"夠了!金帛,今天算你運氣!"阿敏爬起來。她滿臉是淚,用滴著血 的雙手攏了攏頭髮,轉身撞開人們逕自走了......
晚上,最後一個客人走時已是十二點了。
房裡,金帛坐在窗邊猛抽著煙。郁玫低頭坐在床邊。
"你睡吧。""你呢?""我出去走走。沒事!"
金帛漫無目的的在大街上走著,走著。嘴裡不停地嘬著煙;右手還拎著一瓶酒。走兩步,仰頭灌一口;走兩步又仰脖灌一口。"要喝,要喝!這......這是我的喜酒!喜酒。"他走著;灌著;自言自語。
朦朧之中,他覺得自己到了提籃橋。"對!是提籃橋!要不,圍牆不會那麼高!"
高牆頂上的探照燈射著雪亮的光柱。外邊的牆根下卻昏暗昏暗的。
金帛敞著外衣;襯衣也扯開了扣;脖子上套著領帶;搖著;晃著;腳下踉蹌著......
他嘴裡,反覆念叨著泰戈爾詩集裡的那句:我,失去了,我......所,追求的......我,得到了我,不曾嚮往的......!
他又一下扑到那高高的圍牆上。"媽媽呀!我對......不起你!阿敏!我......對不起你呀......媽媽......媽!對不......起!阿敏啊,阿敏啊......"
高牆下微微震顫著回聲。
哭著,喊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從地上坐了起來,"我家裡,家裡還有懷孕的老婆,老婆。對,我有老婆了。我,得回去!回去!"
依舊踉蹌著;搖晃著;他扶著牆往前走著。身後,高高的大牆下,拖著一條長長的影子。
(完結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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