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六四」19週年,正值四川汶川5.12大地震之後。幾位「六四」難屬在「六四」19週年前夕接受採訪,談他們今年為繼續尋求「六四」真相,切實尊重生命價值,所選擇的特殊祭奠方式,以及他們的心情。
汶川大地震後的「六四」19週年祭
今年「六四」19週年,正值四川汶川5.12大地震之後。據中國民政部報告,截至6月3日12時,四川汶川地震已造成6萬9,107人遇難,失蹤1萬8,230人。
幾位「六四」難屬在「六四」19週年前夕接受採訪,談他們今年為繼續尋求「六四」真相,切實尊重生命價值,所選擇的特殊祭奠方式,以及他們的心情。
「天安門母親網站」開通幾小時後被封鎖
北京時間28日上午8點「天安門母親」網站正式開通,幾小時之後,就遭到當局有關方面的封鎖。在北京的「六四」難屬丁子霖女士說:「半天不到,就被封了,現在必須用代理伺服器才能看得到。」
八九「六四」簡介
1989年4月15日,被罷黜的中共前總書記胡耀邦逝世。隨後,北京爆發了以學生為先導,繼而社會各階層參加的大規模街頭請願遊行。
(當時各界遊行錄音片段)
「耀邦不朽!」「言論自由!」「解除報禁!」「要求清除腐敗!」「鏟除官倒!」「保障人權!」 ......
從4月中旬到5月,先在北京,後在中國各地,遊行規模越來越大,社會各階層陸續加入。
5月20日,中國當局在北京部分地區實行戒嚴。6月3日夜裡,戒嚴部隊動用坦克和機槍,在北京街頭射殺手無寸鐵的學生和市民。
當時實況錄音剪輯片段
(北京街頭戒嚴部隊的槍聲和民眾的喊聲)
女:「快,快!近一點兒!快一點兒!」
男:「板車,板車!」
(槍聲)
另男:「錄下來這暴行!」
女:「救-護-車!快!救護車!救-護-車!」
男:「一個小女孩趟在了坦克底下,北大一個助教,背後中了一彈,鮮血,全身流滿了鮮血,躺在了地上,然後我們去救的時候,他們還朝我們開槍!」
(槍聲 人喊聲)
在6月3日夜裡、6月4日清晨,以及隨後的幾天裡,到底有多少人遇難,多少人受傷,時至今日,中國當局一直沒有公布確切的數字和名單。
丁子霖:兒子蔣捷連在木樨地被戒嚴部隊槍殺
北京的丁子霖女士原是中國人民大學哲學系副教授,她的先生蔣培坤是這個系的教授。1989年6月3日夜裡,他們17歲的兒子蔣捷連(北京人大附中高二四班學生),在北京木樨地被戒嚴部隊槍殺。
丁子霖女士說:「小連是在29樓…本來兩個地鐵口之間,29樓前面有一個長的花壇。小連和他同學趕到那兒就趕上開槍,他們就‘貓’著,躲在那花壇後邊。開始開槍以為是橡皮子彈,小連個子高,‘貓’著,一顆子彈射中他的後背進來,穿透心臟,沒留在體內,又穿出去。他的同學在旁邊,同學比他矮,就是腳上擦破一塊皮。
他們兩個人結伴去的,小連還跑了兩步,說‘我可能中彈了,你快跑吧’,他跑不動了,說完就跪倒,趴在地上,就此昏迷過去了,血流如注。同學告訴我,民眾先用平板車,後來看他血流得太厲害,一直昏迷不醒,馬上又截了輛汽車…他就此再也沒醒過來。後來兒童醫院出的死亡證明,說‘來院前已死亡’,所以我知道他的時間,就是這個時間。」
丁子霖與「六四」難屬群體
1991年,丁子霖女士在接受外國記者採訪的時候,首先站出來公開了兒子遇難的經過,隨後開始尋訪「六四」遇難者家屬和傷殘者。到目前,她和幾位難屬一起,已經尋訪到 188位死難者的親屬和71位傷殘者。這些人組成的群體被稱為「‘六四’難屬群體」或「天安門母親群體」。
當局對「六四」難屬「三項訴求」和對話要求未予答覆
今年2月28日,127位1989年「六四」受難者家人和「六四」傷殘者聯名發表公開信,致全國人大、政協「兩會」代表,題目是《天安門母親的呼籲:關於「六四」,請政府拿出一個對話的時間表》。
早在1995年他們發表的公開信裡,已經形成了‘三項訴求’,概括起來是三句話「調查公布‘六四’真相,依法進行賠償,依法進行刑事追究」。到現在為止,他們年年寫信,重申這三項要求。
當局至今對上述要求都沒有給予答覆。
丁子霖女士:「天安門母親」網站的建立
多年的盼望──
「天安門母親」網站開通後幾小時就遭封鎖,丁子霖女士當晚接受採訪,先談這個網站的建立。
她說:「現在是網路時代,有各式各樣的網站。這麼多年,在我們的抗爭中,天安門母親網站得到很多友情網站的支持和幫助,包括海外媒體,包括你們臺,能夠幫助我們及時把呼籲、訴求、心聲傳達給大家。對此,我們這個母親群體一直都心存感激。
但是作為一個受難者群體,看見人家的網站我們很羨慕,幾年前我們就有這個心願,盼望能有一個完全屬於我們自己的網站,充分把我們群體的活動,所思所想和訴求告訴大家,通過這個平臺傳遞出去。
難屬年紀大了,與時間賽跑的迫切──
還有一個很現實的因素促使我們這個願望變得越來越強烈,就是我們年紀越來越大了,從1995年開始到現在,先後和我們一起在公開信上聯署的難屬,離開人世的已經有十八人,每年都有。這讓人既心酸,又感到很迫切,我們也許看不到討回公道的一天,我們更需要和時間賽跑,盡我們微薄之力。
尋求真相,留給歷史──
我們覺得,光是說‘我永不放棄,我會堅持,我會繼續’還不夠,要趁我們還在、頭腦還清楚、還跑得動、說得清楚、寫得動的時候,把我們尋訪到的真相、做過的事情,一件件、一樁樁,及我們所想到的,都作為一個資料庫保存起來,留在人間,留給歷史。
將來即使我們看不到這一天,自有後來人,根據我們所留下的材料,為‘六四’討回公道。這點我們是堅信不移的,只是時間問題。我們活著一天,就必須做實事。
出版書,國內買不到;彙集資料,對得起倒下的人──
我以前在朋友的幫助之下,尤其是在海外朋友的幫助之下,先後出了三本書,但是這些書要買得到才能看得到,(被禁)買不到還有很大侷限性。
現在是網路信息時代,能普及很廣,還有很多書裡沒有寫到的,很多圖片,保存下來了的許許多多,我們現在公開的只是其中很少一部分。所以,我覺得時間不等人,我們必須在有生之年把這些分散在各個地方的資料、埋在難友們心裏的話,都說出來,整理出來,給大家留下,才能對得起我們死去的親人,對得起和他們一起倒下的人,也對的起自己的良心。
「IFC愛撫思志願者團隊」的技術援助──
難友們達成共識,但真做起來很難,年紀都大了,每人幾乎都有這個那個病,精力有限,會電腦的太少了。
這時,我們和‘IFC愛撫思志願者團隊’共同主辦這個網站,愛撫思團隊提供技術援助,他們是義工,費用都是他們自己捐助,我們心存感激。這麼多年,他們已經為我們做了很多,現在也不願透露他們的名字。得到他們幫助後,我們就想,今年年底能不能建立起來?沒想到他們效率很高,在美國他們要工作謀生,剩下時間夜以繼日幫我們做。我們共同設計欄目,文字由我們整理提供,也很緊張,網站提前建立了。
蔣培坤先生:「天安門母親」網站欄目介紹
蔣培坤先生介紹「天安門母親」網站欄目:「第一部分是關於‘天安門母親’群體的簡介,這部分分三方面──第一、‘天安門母親’群體的形成及構成及概貌。第二、‘天安門母親’的訴求信念及主張。第三,‘天安門母親’的足跡和歷程。
第二個大欄目:‘真相與記憶’──‘六四’死難者名單、難屬的證詞、尋訪實錄。
第三個欄目:‘呼籲與表達’──主要是我們歷年來的公開信、一些文稿、告同胞書,歷年一些重要的採訪、專訪,有文字記錄的。(這部分還沒整理)
下一個欄目是‘六四’文獻資料庫,圖片與聲像等,現在有56幅死難者的照片,以及介紹。
我們這次還公布了兩張‘示意圖’──‘六四’死難者遇難地點示意圖,及死亡醫院的示意圖。 中間還有‘本站推薦’──文章是滾動的,包括我們自己寫的,以及轉載的比較好的文章。
還有一欄:‘評論與爭鳴’涉及‘六四’事件、‘八九’民運的,涉及‘天安門母親’群體的各種各樣的討論、質疑、批評等等。此欄正在建設,還未開通。」
蔣培坤先生:網站被封不意外,希望大家用代理伺服器看
記者:「這個網站被封,您有什麼感受?」
蔣先生:「這也沒有什麼意外,持有不同政見的網站,他不可能給你自由流通,可想而知。我們建立這個網站,因為現在國內網民很多都利用代理伺服器來看海外的網站,希望大家能通過代理伺服器看到我們的網站。伺服器放在海外,向全世界說出我們的聲音,總是有各種各樣可能轉到國內來。」
丁子霖女士:網站被封,是制度決定的
丁子霖女士:「網站被封,是我們意料之中,這是制度決定的。現在整個新聞沒有開放,‘六四’沒有解禁,所以今天上午能放那麼兩、三個小時,我覺得已經很意外了,至少讓人家知道‘天安門母親’有個網站。」
蔣培坤先生:請記住「天安門母親」網站網址。「天安門母親」網站網址是:www.tiananmenmother.org
丁子霖女士:天災與人禍
天災與「豆腐渣工程」人禍──
丁子霖女士:「這次汶川大地震是我們民族的又一個大悲劇,是‘天災’引發的,但是再加上‘豆腐渣’工程的‘人禍’,就造成了…剛才我看報6萬8千多死亡(28日報),再加上1萬多失蹤的,遇難者就達到8萬,再加上日後傷重不癒、不治身亡的,那就超過8萬了。這是令人悲痛的。
我們每個‘天安門母親’的成員,和四川地震遇難者家屬心情一樣、感同身受。我們這個國家今年真是個災年、死亡年。年初雪災,那麼多同胞被剝奪了生命,受災受難,接著又有交通事故,有死難者,接著又是‘5.12’大地震...
想起「六四」,純粹的人禍──
正像有的朋友給我們網站發來賀辭說的那樣──‘六四’在當局是個敏感的字眼,偏偏‘六四’週年快臨近了,青川又發生了規模6.4地震,震的還有完沒完?
但是,在這一次又一次災難面前,我覺得在大家遭大難的時候,所迸發出來的舉國同悲,全民哀慟。我很自然地就想起,將近19年前,兒子遇難的情況,那是一場純粹的人禍呀!共和國軍隊,槍殺學生和平民,不是人禍又是什麼!」
丁子霖女士:想起久違的1989年民主民熱情
丁子霖女士:「我又想到他們在屠殺之前,1989年時民眾對國家和民族命運的關注,要求民主,要求反對腐敗,反對官倒,要求新聞自由等等那份熱情,久違了!真的久違了,被野蠻的屠殺,硬把我們民族這份熱情壓下去了,壓下去那麼多年,以至於新的一代人不知道有‘六四’這回事。這是當局故意製造的遺忘。
可是,在這次大災面前,全國和全球的華人以及國際友人、國際社會都在關注著四川的地震,就像當年國際社會關注‘六四’大屠殺,關注屠殺之前中國北京天安門廣場民眾的熱情一樣。我覺得這一幕,讓我們這些經過這場劫難的人,不由自主就想起了這些。」
丁子霖女士:良知沒有喪失乾淨,我看到希望
丁子霖女士:「從這裡,我覺得又看到一絲希望,就是我們這個民族,不管共產黨當政者如何費盡心思,想要把‘六四’這段歷史抹去,把他們這段罪惡抹去,從人們記憶裡挖掉,做不到的!把民眾的熱情,像澆一盆冰水,把它熄滅,不可能,扑滅不掉的!
他可以壓一年、兩年、三年…他也可以用強權、政治迫害來壓、用經濟、名利場來誘惑,但是真正有良知的,或隱藏在內心的,總有一天會迸發出來,釋放出來。
我覺得,這次民眾對災區遇難同胞的那種關切,讓我覺得中國人的心並沒有冷,我們的民族還沒有被共產黨弄得那麼冷漠麻木,良知還沒有喪失乾淨。所以,從這裡,我還能看到希望。」
丁子霖女士:國旗第一次為遇難平民降下,進步不能到此為止
丁子霖女士:「國旗能夠第一次為普通民眾降下,我個人認為這是政府的一個進步,不管它是被迫的,還是自願的;不管它是遇到壓力的,還是它天良發現了。不管怎樣,國旗是為遇難的平民百姓降下了。這是1949年他們掌權以來的第一次,全民哀悼了三天。
我覺得這是很不容易的,這是大家抗爭來的。我們要珍惜這一抗爭的成果,也要肯定政府在這方面所表現出來的進步。
問題是不能到此為止,我們還得推著它往前走,被迫的也好,自願的也好,只有往前走,沒有回頭路。而且,這個人禍,就是制度造成的。這個制度,就像我們網站發刊詞裡講的‘不改就不行,非改不可’。」
丁子霖女士:兩個「母親群體」和人類普世價值
丁子霖女士:「19年前那場‘六四’屠殺,中國大地上湧現、自然形成了一個‘天安門母親’群體,19年後,汶川大地震以後,中國大地上又湧現、自發形成「四川地震母親」群體。
我看到網上那些母親捧著孩子們生前的照片,排列整齊地在那裡和平請願,要求政府追究和懲辦‘豆腐渣工程’的責任者。我想,母親們也是被逼到這個份上,母愛是人的天性,對母愛的尊重也是人類的普世價值。」
丁子霖女士:對生命的關愛與麻木冷漠
丁子霖女士:「從母愛,又聯繫到對生命的關愛。這次對災區遇難同胞的關切,這份情感,就升華到人類對生命的尊重和關愛,對死亡的敬畏和誡拒。我想這都是人類的普世價值在我們這個多災多難民族身上的體現,我們要珍惜這些,保存下來。這是一份非常可貴的情感。
過去,我們常常為我們這個民族的麻木冷漠感到悲涼──1989年的那份熱情哪兒去了?共產黨的那種利益的驅動就這麼靈啊?我們常常為此感到悲涼,覺得這個世界是太勢利了!有時候看到國際社會在外交場合對中國政府可以提這個事、那個事,‘六四’已經閉口不談了。」
丁子霖女士:挺直脊樑骨,堅持正當訴求
丁子霖女士:「‘六四’過去了嗎?這點我們已經明確了,得靠自己!這也是這次決心要建立這個網站──一個人如果自己脊樑骨不硬,腰板不直,自己不爭氣,光靠人家來扶你,人家來替你呼冤,替你來對加害者施壓為你討公道,世界上沒這麼好的事!
自己首先要爭氣,把腰板挺得直直的,骨頭要硬硬的,不管遇到什麼情況,要頂住壓力,堅持自己正當的訴求。但是不能著急,不能隨風搖擺,只有自己堅持,人家才能幫你。
我們歡迎來自方方面面的善意的支持和關注,但我們首先自己要努力。所以,這次四川大地震,可以說,我們心情一直是很沈重的,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難友們見面,談的也都是這些事。」
丁子霖女士:今年「六四」開通「天安門母親」網站,公布兩張圖
今年的特別祭奠:網站開通和公布兩張圖──
丁子霖女士談今年「六四」特別的祭奠方式:「今年‘六四’19週年,我們不寫公開信了。
去年我們以座談紀要的方式,來表達我們的訴求和我們的理念。今年,一個是我們網站的開通,作為紀念19年前遇難的同胞,我們公布這兩張圖──這也是一個朋友友好的創意。
來自三個方向的「T」形血路──
根據我們以前陸續公布的名單,有遇難者的名字和遇難地點。如果有醫院的話,記錄送到哪個醫院。在北京地圖基礎上,我們把遇難者、遇難地點標上,一張血路圖就顯示在面前了。
你看,那天夜裡的屠殺,從東西南三個方向,戒嚴部隊向天安門行進。
西邊,從五棵松──公主墳──木樨地──西單──六部口──南長街──天安門。
東邊,從建國門──東單──南池子──正義路口──天安門。
南邊,天橋──天壇──前門──珠市口──到天安門。
圖是白的,地點是黑的,遇難者名字是紅的,非常明顯。我第一眼看到時,非常明顯是一個‘T'字形血路。這條血路是由我們親人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和他們的鮮血鋪成的。戒嚴部隊就是從這三個方向,奉的鄧李楊的命令殺進來的,到天安門。
駁「天安門廣場沒有死一個人」──
他們不是說天安門沒死一個人嗎?我們現在尋找到的雖然就有幾個名字,但是在廣場的方圓之內,紀念碑、旗桿下,人民大會堂旁邊,小平房頂上,革命博物館前面,有名有姓倒下的人。這是鐵的事實,能抵賴得了嗎?」
丁子霖女士 :喚起知情者的記憶與良知,請多給我們一點線索
丁子霖女士表達她的希望說:「我們今年公布這兩張示意圖──遇難地點圖和死在醫院的圖,標明我們已知道的有多少。公布這個,只是想喚起知情者那份已經埋藏得很深的記憶,更希望喚起他(她)的良知,能夠給我們提供多一點遇難者的線索。
譬如,這麼多醫院的示意圖是我們難友自己想出來的。到目前為止,除了301醫院蔣彥永醫生在和我交談的時候告訴我,他當時親手搶救的送到301醫院的‘六四’多少傷員、死了多少以外,(其他知道死在301醫院的)幾乎就沒有。
北京這麼多醫院,當時救治了那麼多,有抬到醫院死了的人,復興醫院那麼多,自行車棚裡屍體都摞得成堆了,可是沒有一個醫院醫務人員給我們提供哪怕一個數字。
救治者,如蔣彥永醫生,當然不知道死者的名字,能提供個人數也好啊!只有我一個老朋友,在1989年知道我們兒子遇難了,他(她)是看著我兒子長大的,不忍當時來看我。8月份來看望我的時候,他(她)家有人在協和醫院工作,就告訴我,不是你一家的不幸,協和醫院到8月份,冰櫃裡還有四十多具屍體沒有被認領。這位朋友現在已經不在人世了,但是我和我丈夫都清楚記住了這句話。」
丁子霖女士:哪怕一星半點線索,我們都會繼續去找
就是這麼一點線索,在偌大一個北京,這麼眾多的醫院,這麼多救死扶傷的白衣天使,但面對‘六四’的禁區,噤若寒蟬。我想,他們中間不可能一個人都不知道我們這些難屬正在尋訪,但就是一個都沒有說,哪怕間接的、匿名的告訴我們一下,也沒有。
所以這次我們也公布這個在各家醫院的死亡人數,我們也想喚起北京各個醫院當年的醫務人員,能不能給我們提供點線索,我們去找。我們有網址,他們也可以不留下自己的名字。
北京現在搬遷變動很大,有時候我們好不容易得到一個線索,也聯絡到他們的家人,證實這個大學生死了,有名有姓,死在哪個醫院。但是我們再三去找,他(她)家屬不願意跟我們見面。」
記者:「到現在尋訪到的遇難者共有多少位?」
丁子霖女士:「我現在只能說188位,此外有幾位還要進一步落實。」
記者:「傷殘者呢?」
丁子霖女士:「還是原來說的七十多。傷殘者就更不願意說了,因為他(她)畢竟是倖存者,和遇難者有所不同。有的傷殘者很勇敢,也提供過證詞、參加公開信簽名。」
記者:「今年‘六四’19週年,還有什麼特別想說的話?」
丁子霖女士:「我們希望網上的兩張示意圖能夠推動尋訪活動進一步開展,方方面面,直接間接能給我們提供點線索。哪怕有一星半點線索,我們都會繼續去找。」
張先玲女士:看見廢墟下埋的孩子,就想到「六四」被槍殺又被埋的王楠
「六四」難屬張先玲的兒子王楠1989年遇難前是北京月壇中學高二學生,19歲。在1989年「六四」屠殺中,被戒嚴部隊槍殺後,遺體又被戒嚴部隊埋在天安門廣場邊二十八中門前土地裡。
今年在大地震之後紀念「六四」,張先玲女士接受採訪說「我看到廢墟下埋的孩子,就想到王楠當時的樣子。他有一張被從坑裡面挖出來時的照片,人都變了形,身上全是泥土,跟地震中遇難的人有些相像,但原因完全是不一樣的。
張先玲女士:醫生見到王楠時,還是可以搶救的狀態
張先玲女士:「那個是天災,而這個完全是人禍,而且王楠完全是可以救活的人,反而給他置於死地。醫生看見他的時候,他還是可以搶救的狀態。埋的時候,他已經死亡。他是三點半鐘左右死亡的,估計是六點鐘左右才埋下去的。」
張先玲女士:為不讓衛星拍照,長安街上死後被埋的不止王楠一個
張先玲女士:「埋的目的就是當時不讓…據說衛星能夠拍下長安街上的情況,當時就是不願意讓衛星拍下來。所以就把長安街上死的人埋了,也不止他一個。」
記者:「現在知道的,當時到底埋了多少人?」
張先玲女士:「一點都不知道。我只是從我的尋訪中,確實從我孩子那個坑裡就有3個人。在我尋訪過程中,曾有個叫張慧敏的人,她丈夫叫蘇生機,他丈夫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在我們整個名單裡大概有13個這樣的人)。
因他丈夫是8341部隊轉業的,很多戰友轉業在人大會堂、國務院、新華門裡邊,她丈夫的一個戰友告訴她說,人大會堂外邊也挖出一些人。她聽說後,就和他丈夫的戰友跑出去看,已經被拉走了,她沒有看到。我才知道還有別的地方有埋人的。
後來我就聯想起,在人大會堂外邊,原來大概有兩排松樹,下面至少有一米見方的土地。‘六四’後,松樹都沒有了,都鋪成方磚了。但確實在那裡埋了多少人,在什麼地方埋了,還沒有確實的消息。」
記者:「王楠被埋的確切地點在哪兒?」
張先玲女士:「新華門東邊,國務院東門的外邊,大概有幾十米,旁邊有北京市第二十八中學,現在改名叫長安中學,就埋在大門東邊的草坪裡。」
記者:「是什麼機會就挖出來了?」
張先玲女士:「當時坑挖得比較淺,褲腿都露在外面,一下雨就有腐爛氣味,學校要開學,就報告了。挖出來,去領屍體的醫生告訴,確切的是坑裡埋了3個人。
王楠穿著一身軍服,尤其是當年發的軍用武裝帶,戒嚴部隊以為他是個戰士,就把他送倒醫院去了,人家來查了幾次,他不是戰士,就通知學校了。我覺得就是天意,否則誰能想到在那裡還能埋人哪!」
張先玲女士:我們夫婦不敢看地震人被埋的情況
這次我看到地震,第一個場面我就特別難過,所以後來我都不敢看地震。我先生一看地震的情況,心臟病就犯了。確實太跟(王楠被埋)那情況相像了,不過一個天災,一個人禍,瞬間人就沒有了。
在地底下的人能挖出來,我也很高興,畢竟把他給挖出來了,可是我們的孩子,明明可以救,不救,給他弄死了再埋起來,什麼樣的一個對比啊!」
張先玲女士:肯定進步,珍重生命,反省摧殘人性
張先玲女士表示:「無論如何,他這次表現總還是有點人性,還是有一點進步,我個人認為還是應該肯定。中國人長期,尤其是近幾十年來,對人性蔑視。地震喚起人們人性的一面,能看到大家...包括政府方面對生命的尊重珍惜和人性之愛,我覺得還是好事情。
我自己有兩方面感受:對罹難同胞突然在天災中喪失了生命,他們親人的悲痛,我們也感同身受,因為我們也曾經經歷過這樣的時刻。
但我們受到的待遇是不相同的,儘管有些人在私下裡對我們表示同情,但不敢公開表達。現在因為大部分是天災,大家能夠把心中人性的愛、同情表達出來,我認為這是好事,包括政府做的這些事,起碼是人性的第一步。
希望他們能真正反省這幾十年來對人性的摧殘,從現在開始一點點恢復對生命的珍重、對人的尊重,對人性光輝的敬畏,和對人性愛的提倡。這就是我在今年‘六四’十九週年的想法。」
張先玲女士:未及時允許海外救援者進入,最遺憾,最不該
對於沒有及時允許海外救援人員進入災區搶救,張先玲表示:「這是最大的遺憾,太不應該,當時我們呼籲了,我覺得這太不人道了。」
張先玲女士:地震前後事一定要認真追查,懲處責任者
張先玲女士認為:「地震中間,有些前因後果想起來也是非常不人道的。校舍塌了那麼多,現在政府方面總結出那麼幾條理由,簡直就是混話,不是理由,簡直就是搪塞。
例如,第一說是‘震級太高了,所以學校房子倒’,震級都是同樣的,不見得學校那兒震級就特別高吧?有的政府房子怎麼沒塌呀!第二,說‘正好學生在上課’,那人家也在上班呀。說‘學生人比較集中’,既然人集中,你設計承重量就應該比較大呀……
幾條理由完全都不成立。地震中前前後後的事情,一定要認真應該追查,是誰的錯,該懲罰誰就懲罰誰,否則後果一樣不堪設想。如果不追查,實在是太不像話。作為家長,也不應該放過,不要再製造出一個‘四川母親’群體來。」
張先玲:當局封網,犯罪殺人者害怕真相
「天安門母親」網站開通第二天,張先玲女士說:「開通網站是我們想了很久的事情,在志願者團隊幫助之下,能正式開通,非常高興。當局把它封掉了,也是我意料之中的事。
我們要拒絕遺忘,呼喚良知,說出真相,當局害怕的就是真相。真相一說出來,很多不知道怎麼回事的人,就都明白了,到底誰對誰錯,誰犯罪殺了人?犯了罪的人是最怕真相的。
網站昨天開通,我和兩個難屬交流過,他們也表示很高興,今天還不知道已經封了。」
張先玲女士:管制新聞,虛弱無能;一種聲音,奴化人民
記者:「封鎖了你們的網站,您心裏感受如何?」
張女士:「一是對他們蔑視,說明他們怕人說真話,才不讓人自由表達意見。不光是我們,新聞他們也管得很厲害嘛,表現出虛弱無能的窮途末路的伎倆。
再一方面,我也覺得很無奈,大多數人只能聽一方面的聲音。如果不是有些什麼辦法的話,很難看到不同的意見,聽到不同的聲音。長期聽一種聲音,思想就會變得麻木,變得很奴化。我也感到悲哀,有時甚至好像沒有希望。」
張先玲女士:畢竟網上有一片很熱鬧的世界,希望還是有的
關於網站,張先玲女士說:「我覺得這個網站非常重要,因為‘六四’已經過去19年了,很多年輕人不知道這樁事情。
當代年輕人也很有正義感,也對共產黨的一黨獨裁和我們社會的黑暗很不滿。但他不知道,比他們早一輩的,十九年前的學生們已經為這個事情,付出了自己的生命。我們這個網站開通之後,裡面就有很多遇難者情況介紹,和「天安門母親」群體形成情況介紹。
畢竟網還是有人看的,網上還有一片很熱鬧的世界,還是有些年輕人知道‘六四’這樣的事情。 希望還是有的,道路可能比較漫長。
接觸到一些20歲上下的人,他們對‘六四’這件事知道得甚少,覺得根本不可想像,不要說開槍殺人,就是像文化革命這種事情,都覺得‘怎麼可能啊?’當然我把自己的事情和他們說了以後,他們也很憤怒。」
張先玲女士:堅持自己的主張,注重公民意識覺醒的過程
張先玲女士:「我覺得時間拖得太長了,我們從50多歲變成70多歲。政府居然這麼多年都不能給一個公道!當時60多歲的人已經8、90歲了,他們也害怕自己在世的時候,看不到希望,他們內心有深深的遺憾,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不論結果如何,他們總要堅持自己的主張,注重這個過程,這也是他們了不起的地方。
我覺得‘天安門母親’群體的形成,就是公民意識覺醒的過程,當然我們主要是為了自己的孩子,維護自己權利的過程。這就是一種民主意識的蘇 醒,這種甦醒,對每一個公民都是有用的。看到我們的網站人,也能提高自己的公民意識。維護自身的權利,我們國家、民族才能有進步。
網站裡有很多欄目──評論,事實真相、圖片,揭露出一些真相。同時,瞭解一些真相又沒有地方說的人,也可以把材料提供到我們網站來。或者他們有什麼想法,對我們的抗爭有什麼建議,都可以放到我們網站來。我們可以討論、評論,加強交流。」
徐玨女士:兒子吳向東死於戒嚴部隊的「開花彈」
中國地質科學院退休研究員、「六四」難屬徐玨女士的兒子吳向東在木樨地遇難,死於戒嚴部隊的「開花彈」。徐玨女士說:「他死時20歲,東風電視機廠工人。上大學的夜校,儀器製造大學,學電子儀器專業,已經學了3年,再有一年畢業。他是學校裡成績非常好的,年齡也最小。」
19年前,徐玨聽到兒子遇難的消息,當時就昏了過去。她回憶說:「等我醒過來,醫生說‘你要看,趕緊看看,說不定晚上解放軍就把這些屍體都消去火化了’。我說 ‘那讓我去看看’。兩個醫生就架著我,我一看到孩子,就趴過去想親他。那兩個醫生都是年輕的大小夥子,架著我不許我,因為他死了已經有一段時間,有細菌什麼的,他們硬把我給架起來。
看著孩子,子彈(開花彈)是從前面射進去的,後面出來。前面子彈眼兒只有一個厘米,後面出來就起碼有5、6個厘米大,傷口的肉都燙得圓圓的。實際上可能是11點多受了傷,把他抬到醫院裡去,後來血就這麼流光了。」
記者:「您見到他遺體是什麼時候?」
徐玨女士:「4日下午五點左右。大概凌晨一、二點就死了。周圍一具一具屍體,堆在那車子上,一個個沒閉眼,全是眼睛睜得大大的。他旁邊是一個科技大學學生,這邊也是學生。朝他腳的一排那裡,又有老太婆,還有小孩子...真是慘無人道。
我們真是急得沒辦法,回家後想辦法,還是北京人偷偷給開了一張證明,說是病死的,就可以到東郊火葬場火化。就這樣,以病死的名義去火化。
屍體運過去以前,說要給他洗洗都沒時間,就用沖汽車的高壓水龍頭在他身上洗,衣服都還沒脫好換好,這邊說‘解放軍來了’,又馬上把濕淋淋的東西往汽車裡送…很小的一個汽車,就拉著他東躲西藏地繞小道到了東郊火葬場,去火化。
火化之後,有人說‘你們家屬快走,到時候解放軍一來,把你們當作是暴徒家屬,給你們一車都打死’。」
徐玨女士:封鎖網路,對國家發展不利,應呼籲開放網路
在外地出差剛剛回到北京的徐玨女士得知「天安門母親」網站被封鎖。徐玨女士說:「我覺得我們國家採取新聞封閉、對媒體封閉由來已久。但是,這次大地震,通過群眾呼籲,外邊救援隊可以進來了,說明比以前有所進步,但對媒體、網路封鎖方面,可以說沒有任何改進,對整個國家的發展很不利。
自由通訊,大家可以講心裏話,才能生動活潑,國家才能發展。這種封鎖的策略實際是很愚蠢的。我們和全世界應該呼籲國家給媒體新聞自由、開放網路。在大家努力 下,說不定在一定的壓力下,它會有所改進。」
徐玨女士:在地震中為生命抗爭的人與為民主自由犧牲生命的人
徐玨女士:「從這次地震來講,中央的領導能到第一線去,對生命的珍愛比以前有所進步,也是在世界大家庭的壓力、幫助之下,他們能有所一點點改進。但是,總體來講還存在很大問題。
這段時間雖然我出差,看到地震的情況,每天都在流淚,一個是為四川災民承受了這麼大痛苦,還是在堅強地為生命抗爭,每看到這個鏡頭的時候,我就對比我自己的孩子,在19年前……
地震是天災,可‘六四’那時候,純粹是人禍,他們是為了我們國家的民主和自由,為了‘反官倒,反腐敗’犧牲了他們的生命。就是在這樣情況下,鄧小平他們派了甚至坦克、機關鎗等先進武器、幾十萬全副武裝的解放軍野戰軍進入北京城,鎮壓了那麼多北京學生、平民,還有外地學生,甚至用坦克壓死了很多人。
這些,因為那時候我去找兒子,一路上都親眼看到了。歷歷在目的場面,我永遠不能忘懷。
現在已經十九年了,雖然地震後他們對生命能夠有所珍愛,可是對我們已經死去的那些孩子,他們也是學生,現在地震中死的也主要是學生。
一個是天災,我們孩子的死是人為製造的人禍,他們完全是用殘酷的手段,鎮壓了這些手無寸鐵的為了祖國進步的學生和平民。」
徐玨女士:從「珍惜生命」到同情「六四」死難者
徐玨女士:「可是到現在,中央根本沒有絲毫承認錯誤的表露,所以我心裏邊還是不斷滴著血。19年,我們是非常難熬地過來的。我們要求對話,到現在理也不理我們。
馬上‘六四’要到了,不管怎樣,我是一定要給親人掃墓的。既然為遇難災民能有三天的哀悼,對我們的子女,在‘人禍’中被他們活活殺死的人,為什麼就不能?連我們自己去哀悼,也不允許,還有警察跟著!去年是這樣,年年是這樣。
今年我還是要去,不管他怎麼跟著,就是把我抓起來,我覺得紀念死者、尊重死者、尊重生命,這是人類不可磨滅、維護人權最基本的保障。
他們都要剝奪我們,所以我覺得還是要靠全世界的力量,使我國領導能真正認識到,什麼叫‘珍愛生命、尊重生命、尊重死者’,他們提高了認識,問題才能真正解決 。
通過地震,全國人民好像都凝聚在一起,為什麼?就是覺得應該珍惜生命,在人們整個覺悟提高的基礎上,也許以後他們也會想到同情‘六四’死難者。」
徐玨女士:尚未給「六四」遇難者下半旗,但望不阻攔親人哀悼
徐玨女士:「這次,我們哀悼在地震中的逝者,同時我們也哀悼自己的親人,在‘六四’19年來,國家也沒有能夠給下個半旗。
現在我們也沒有奢望能下半旗,但是希望我們去哀悼親人的時候,不要對我們作任何阻攔或粗暴的行為,這可能對我們是比較最大的安慰。
本來我在出差,特別趕回來,就是為了‘六四’。不管怎樣,我要抗爭到底,有全世界的支持,我們會變得非常堅強。」
徐玨女士:堅持下去,一定要把公道正義討回來
記者:「‘六四’過去19年了,提到‘六四’,您接觸的現在20歲左右的人什麼反應?」
徐玨女士:「我覺得有點麻木,有些孩子還可以,不反駁,但是有些對‘六四’的情況都不瞭解,在這種場合下,要是講多了,人多的情況下,人家就會阻攔我們講。個別時候,可以給講講。但年齡大一點的,他們還瞭解,對我們很同情。剛二十歲的人大部分都不瞭解情況。
想到我們這十九年來承受了那麼大的壓力,甚至一開始我都不想活。現在我想,我要活得好,堅持下去,一定要把公道、正義討回來。
我內心非常感謝國際力量對我們的支持,經濟上、精神上各個方面,真的非常感謝!要不然我們真的沒法維持下去的。現在我們越來越堅強,儘管我們老的老,病的病。」
被監控的「六四」傷殘者
今年5月24日至28日中美第十四次「人權對話」在北京舉行,「六四」傷殘者齊志勇先生5月23日被警方從家中帶走,6月2日被送回家中,警方告訴他美國來了一個對話團,威脅說隨時可以將他帶走,不許他接受外國記者採訪,講自己的事情。現在他家門前仍有警車、警察把守。
「六四」19週年前夕6月3日夜裡,齊志勇先生表示:「這些都是壓在我和許多人身上的黑暗的地方,應該去揭露它、透明它。
19 年前當政的政府派兵鎮壓了手無寸鐵的普通老百姓和學生。在這19年當中,更換了幾屆新的政府,我都盼著他們能夠有個新的說法。我總覺得胡溫政府上來以後,應該有新的看法、新的解決對話,平和地與我們對話,向死去者的家屬賠禮道歉,或賠償,以平復老百姓心中的不滿。沒想到還是這樣。
最近四川發生地震,我的心裏也在悼念死去的百姓,心中不太平靜。
明天就是6月4日,我就是在19年前今天夜裡一點二十分在天安門廣場被戒嚴部隊開槍擊中的左腿,現在還是殘疾。
在這個日子來臨的時候,那些失去兒女的父母親,失去丈夫的妻子們,他們的心情更加悲痛,我永遠不會隨時間的流逝把‘六四’忘記。
尤其是在人權方面,2007年12月胡佳被抓,因言論、發表文章被判罪。還有很多人為爭取言論自由進入大牢,導致他們的家人受到不同程度的迫害,我為此心情非常不好。
現在北京夜已深了,馬上就是‘六.三’、‘六.四’了。他們的部隊是十九年前今天晚上九點鐘從木樨地開的槍,然後進到天安門廣場,坦克、開槍...所以我現在回憶起來心情很不好。」
尹敏女士:「六四」人禍,戒嚴部隊打死那麼多老百姓,十九年得不到解決
「六四」難屬尹敏的兒子葉偉航1989年6月3日夜裡被戒嚴部隊槍殺,當時19歲,是高中三年級學生。 「六四」19週年前夕,從外地剛剛回到北京的尹敏女士,接受採訪說:「這次地震,天災造成這麼大傷亡,那麼多生命,剎那間全都消失,是非常悲慘的事情。
我作為一個八九‘六四’的難屬,那次作為人禍,槍林彈雨之下,打死那麼多老百姓,打死那麼多無辜的青年到現在沒有一點說法,我覺得非常不合理,也非常不人道。
這19年對我們來說,實在各方面打擊都很大,但是現在我們得不到解決,很無奈。他們明明知道這件事情是不對的,但就是不能站出來談這個問題,不能承擔。
我們每年的要求也很強烈,遲遲得不到解決。我父母親年紀都很大了,我一直在外地,最近這一、兩天才回來。」
尹敏女士:19年前的6月3日夜裡
尹敏回憶說:「1989年6月3日,我兒子在家裡複習功課,準備高考,到晚九點多鐘的時候,因我家住在紫竹院這邊,離木樨地很近,聽到槍聲。我告訴我兒子‘你哪兒也不要去,外邊開槍了’,他說‘好吧’。
因那時我們後邊是個十字路口,各高等院校的學生來回跑,作為一個有良知的市民,是睡不了覺的,所以我們都到馬路邊上去看事態的發展,就沒管我的兒子。他單獨一個房間,在裡邊溫書,我說‘你早點睡覺’,就出去了。」
尹敏女士:6月4日上午,以為兒子去上課,發現預備好的衣服沒穿走
我一夜都沒回來,一直到天亮四點來鐘的時候,我想到兒子要考大學,我應該去買點東西,白糖雞蛋什麼的。我覺得兒子去上課了,因為他告訴我要去補課。當時我很傻,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情況。買東西回來準備午餐,想兒子回來要吃飯。
這時,我突然想起到他房間看一看。一進門,馬上就意識到事情不妙──他應該上學穿的衣服沒穿走,擦得雪亮的皮鞋沒穿,放在門口。
這時候,我馬上把做著飯菜的鍋和火全部關掉,和我愛人就奔學校了。」
尹敏女士:學校沒上課,家中兒子書桌上擺著《紀念劉和珍君》
學校傳達室的老頭說‘你太傻了,這種情況還能來上課?我們今天根本沒補課。’當時我的心就涼了,覺得這孩子要出事,有個預感。
回到家以後,我一看他的東西,桌上擺的是他們高三的語文課本《紀念劉和珍君》,擺得整整齊齊,寫的筆記和日記。最後那個檯燈旁邊。這個條也可能是有意或者無意的,他寫的是‘不管發生什麼情況,要笑著面對人生’。
記者:「是他特別找到這篇文章看,還是複習內容?」
尹敏女士:「總複習,就複習到這裡。」
記者:「偉航高考志向是學什麼?」
尹敏女士:「他是學理工。但是在學潮的時候,天安門絕食,他在學校是好學生,老師跟我講,對他說‘誰上天安門,你也不能去,你是班幹部’。兒子後來跟我講,說‘媽我去過兩、三次,我特別同情這些大學生’。」
尹敏女士:6月4日下午晚上的尋找
尹敏女士:「後來,我們飯也吃不下去了。我們院有一個腿被打中的孩子,住在海軍總院,我就叫他哥哥,我說你給我看看醫院裡有沒有我們家偉航。他說受傷的沒有。
後來我和我愛人一直就找,先到了復興醫院,因為聽說復興醫院的傷亡是最慘重的。到了停屍房,擺了一地都是屍體,我挨著個兒看,沒有我的兒子。
當時我看的復興醫院的地上,大約得有幾十上百。我非常遺憾就是沒帶照相機,當時那個情況沒照下來。」
記者:「您說一地屍體,您看什麼年齡段的比較多?」
尹敏女士:「一進門就是一個小孩、一個老太太5、60歲。我一進門,跟著人排著隊,心情複雜得很。再往裡走,原來那是復興醫院的一個停車房,停自行車的,作為臨時的 太平間。進去一看,腳對腳,屍體擺一排一排的,中間留一個走道的地方,供這些人來看。我和我愛人就挨著個看。我看死者確實是年輕人比較多。
我們又到鐵路醫院、304醫院...從我們家,沿著復興醫院往西,這邊所有的醫院我們都找了,都沒有。
到晚上我們9、10點鐘回到家的時候,還是沒有。我們的同事、朋友都來了。
連夜到城裡其它醫院去找,也沒有。當時就聽說有的人被抓走了,後來我就讓我們的同事......因為我們是公安部系統,通過關係問,被抓的有我兒子沒有,他們也沒打聽到。」
尹敏女士:6月5日在海軍醫院「無名屍」照片中發現偉航
尹敏女士:「第二天上午,我們又出去找,他們說海軍醫院最多。當時我們去的時候,死亡的名單沒出來,不讓看,最後我們又到海軍醫院去看。先前我的朋友先去看,他們說有,但是必須親屬去確認。當時我已經起不來了,我愛人和幾個好朋友就一塊兒到海軍醫院傳達室去看‘無名屍’的相片,其中有我兒子偉航。他們回來就告訴我了。」
記者:「 當時叫‘無名屍’的有幾個?」
尹敏女士:「好多。因為夏天,很悶熱的天氣,他又沒穿制服,校徽什麼都沒有。就穿著運動衫、T恤衫、運動褲,身上沒有任何標誌。」
尹敏女士:大夫說這孩子來的時候並沒有死
尹敏女士:「我的同事(醫生)去確認回來以後,就讓我給他找衣服。因為他馬上要考大學了,我給他買了很多衣服。因為我這個兒子長得非常帥,大高個兒,白白淨淨的,長得非常英俊。所以,我給他買了很多準備上大學的衣服──西服、襯衫、鞋呀…最後讓我的同事給他穿上。
我有一個好朋友去找他那個大夫,說這孩子當時來的時候並沒有死,他的生命力真是旺盛,畢竟年輕。當海軍醫院大批搶救,九點半多開的槍,到11、12點的時候,傷員多得很。
我兒子離開家時半夜12點多,有的同事看見他了。大夫說有幾個小夥子背他到的醫院,說‘大夫!大夫快救救他,他還沒死!’大夫看見他傷成那樣,還有一點心跳。大夫正要休息,一看他那麼年輕稚嫩的一個小夥子,就想搶救,後來發現後腦有一槍,沒搶救過來。」
尹敏女士:見到兒子遺體
尹敏女士:「擦洗乾淨以後,他們才帶我去看兒子。他們一開始不敢讓我看,說太殘忍了。」
記者:「您看到偉航的時候,看他的傷情,您見到他的心情?」
尹敏女士:「當時他們把衣服給穿得非常好,都弄得干乾淨淨。把我帶到海軍醫場院停屍房。他停在一張床上。我過去看見他的時候,看不見什麼(傷),但我一看,這孩子太年輕了,太可惜了!在場的人都特別悲傷,我抱著他的頭痛哭‘你為什麼不跟我打一聲招呼就走了!’我的心跟刀絞一樣,因為我們娘倆的關係是最好最好的,我哭得有點起不來了,大家再三勸我。
第二天把他拉到八寶山的時候,在車上我抱著他,他的臉就開始發黑,鼻孔和口腔裡就有瘀血出來了。最後他的臉黑紫黑紫的,臉就很大了,整個都變形了。」
尹敏女士:一直旋繞在腦海裡的問題
尹敏女士:「第一天穿衣服的時候,他們說什麼都沒有,送到八寶山火葬場的時候,打開衣服一看,胸前有三大道子黑紫的印,很寬的,後來我們推斷是被打傷。
他的傷很重,至今我痛就痛在他是右肩一個貫通傷,打穿的;前胸一個閉合傷,沒打通的;後腦有一個閉合傷。這個情況就經常在我腦海裡,為什麼他要受這個傷?打他的人太殘忍了!
比如說,你要打他頭是第一槍的話,打他的後腦部,他已經就完了,為什麼還打他前胸兩槍?假如先打他前胸兩槍的話,他人已經不行了,為什麼還要補他後腦這一槍?這個事情我就總想不通。看到我們難屬的時候,我也問他們‘我兒子的傷,哪個在前,哪個在後?’一說到這個事情,我全身都發麻,現在就開始發麻。打他的人真是喪天良,太沒有人性了!」
記者:「三處都是槍傷嗎?」
尹敏女士:「是,他們老師來,到他房間一看,看到這個《紀念劉和珍君》,都很震動,都落淚了,說‘這孩子學習非常好’。他們學校還給他開了追悼會哪!」
在我的內心有兩個問題一直得不到解決,第一,我想尋找這四個人,誰背他去的?當時在什麼地方找到的他?現在受政治條件的影響,不可能。另外就是,誰他的他,打成這麼慘?問題就在我腦海裡,在我心裏,這麼旋繞著。」
尹敏女士:地震後對比「六四」──同樣是生命
尹敏女士:「19年過去了,就這次災害和‘六四’來比,我覺得共產黨中央更應該拿出個高姿態來。同樣是生命,為什麼對我們的事情就置之不理?反而倒唱高調 ‘和諧社會’‘人性化’…那我們那些孩子呢?我們那些親人呢?怎麼安置我們?怎麼撫平我們內心的痛苦和悲傷?儘管我們作了這麼多年努力,遲遲得不到一點的解決,而且每年還要對我們進行監控,這不管從那條來講,就他的‘和諧’和‘人性化’,我覺得都是虛偽的。」
尹敏女士:歷年至今所受警方的監控
記者:「您歷年受什麼樣的監控?」
尹敏女士:「每一年的重要會議、‘六四’,或者清明節,這些比較重要的日子,基本上對我都是監控的,最嚴重的是警車在我樓下。一直看著我。我出去買東西,帶孫女去上學,帶孩子看病,都是警車跟著,或坐著警車出入。
原來他們都是派警車,後來我找派出所所長,因為我孫女那時4、5歲,5、6歲(今年8歲),她很疑惑。在她的心目當中,警察是好人,無可非議,這是一般的教育,但她奶奶是她最親的人,奶奶絕對不是壞人,這是她心裏更明白的。她心裏就有個障礙,為什麼警察要看著我奶奶?孩子從小心裏就有個陰影,有個模糊,對小孩思想影響挺大。
我就找到他們,畢竟這些年輕警察,和我死去的兒子年齡差不多,咱們都是母親,也不願意他們為這件事丟掉工作,也配合他們的工作。我就說 ‘你非要看我,也是被逼無奈,是受上邊的指令,來看著我們,但是你不能用警車,否則我的下一代不知道奶奶是好人,還是警察是好人。所以最後他們把車就換掉了,換成一般私家車來看著我。
‘六四’又快到了,19週年,他們又來問我‘有什麼事沒有?要幹什麼事?’我很直截了當地和他們講‘國難當頭,抗震救災,誰也顧不上我們,沒人理我們。我們再怎麼反抗,也沒人答理我們,19年了,也沒人管我們,我們也不可能作出什麼過激行為。什麼事都沒有,你放心吧!我老父母病得很重,都是癌症晚期,所以我確實也忙不過來。」
尹敏女士:公開公正解決「六四」問題,否則「和諧」「人性」是虛偽空談
尹敏女士:「這幾年我們提的問題就是要求公開、公正、公平地解決這個事情,尤其今年的天災,說實在的,對中國打擊很大──春天南方的冰雪,這次四川的大地震...但越是這樣,我越想1989年的‘六四’,人禍造成的這些傷亡,政府怎麼來解決,怎麼向人民來交待?越是這樣,越有一個比較。
天災造成這麼大傷亡,你政府出面做了這麼些事情,那麼,我們那些人呢?人禍造成的呢?隻字不提!我覺得這是不容許的。
越是這樣,我們就越是強烈要求,對我們的問題要有個說法,那才是一個和諧、人性化的社會,否則完全都是虛偽的空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