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晗
四十歲以上的人提起吳晗,可能沒有人不知道,這個著名的明史專家,在二十世紀中後期可以說是家喻戶曉。吳晗在全國出名並不是因為他是明史專家,也不是因為他曾是北京副市長,而是因為他是有名的"三家村黑店"重要成員,這是那個時候常提的話題。直到現在,還有相當多的關心歷史的人對吳晗的話題感興趣,現在,我們就說兩個吳晗的鮮有人知的故事。
這兩個故事都發生在民國時期,上個世紀40年代,吳晗由研究歷史轉為關心時事政治,走上反蔣的道路。1943年在昆明參加中國民主政團同盟(後改為中國民主同盟)。1944年任民盟中央執委、民盟雲南支部機關刊物《民主週刊》主編。45年後,投入反內戰、反獨裁的民主運動,專門寫文章批判國民黨、蔣介石的"罪惡",僅1946年就撰寫了數十篇雜文(這些雜文在文革時成了吳晗反革命的證據)。
1946年的5月,吳晗的夫人袁霞因病要到上海做手術。那時從昆明乘飛機到上海必須轉道重慶,昆明到重慶每週只有兩次航班,機票相當緊張。吳晗天天跑航空公司,跑了二十多天也沒有買到機票,急得沒辦法。此時,正好羅隆基從重慶來到了昆明,他給吳晗出了個主意,由他給航空公司經理寫信,就說張學良要學明史,莫德惠建議由吳晗來教他。莫德惠當時是制憲國民大會代表,和張學良是舊交,時常去看望張,說是他的建議也順理成章。這樣做了以後,結果,第二天吳晗就買到了機票。後來吳晗提起這件事,說羅隆基"多年來聽夠了謊話,也學會了無傷大雅的一套,替他編了一套聽了讓人笑斷了氣的幽默故事。"
吳晗的另一個故事也發生在46年,那時王冶秋在國軍將領孫連仲處作少將參議,專幹挑撥國軍將領同蔣介石間的矛盾,策反孫連仲的工作。後因秘密泄露,余心清(在孫連促處任設計委員會主任,配合王冶秋作策反孫連仲的工作)被捕。余心清被捕後,王冶秋當天冒著大雨逃到吳晗家。第二天,吳晗找來自己的藍布衫、破氈帽和一副墨鏡,讓王冶秋化裝後逃往中共佔領區。
幾天後,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奉北京國民黨黨部指示找吳晗談話。梅說:"王冶平是中共黨員,你怎麼幫他逃回解放區?" 吳晗反問說:"誰說的?"梅說是國民黨黨部通知,余心清已經供出了王冶秋是吳晗放走的。吳晗說:"那就奇怪了,請問是余心清被捕在前還是王冶秋逃走在前?"梅說余心清先被捕,王冶秋後逃走。吳晗說:"那才真怪,天下哪有這個道理,余心清已經被關在牢裡,怎麼會知道我放走了王冶秋呢?"梅無話可答,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這兩個故事說明瞭什麼問題呢?換句話說他對我們的人生選擇要走的道路有什麼指導意義呢?我不知道吳晗當時有什麼想法,我在看到這兩個故事時確實是感慨萬千。張學良是什麼人,是典型的一個民族敗類,不斷地給蔣介石栽贓,西安事變蔣的命差點斷送在他的手裡,他的投共行為為中國造成了百年難以復原的災難。對這樣一個人,殺了他也不過分。但對於這樣一個人,蔣仍以寬容的態度對侍,雖說是軟禁了,但還享有種種特權,生活優渥,各方面都給予方便,一提他的名字就可以買到當時不能買的機票。蔣對下屬的這種態度,吳晗難道不為之感動?
我們還可以拿毛澤東對同事的態度作個對比,最為說明問題的莫過於中共的第二號人物劉少奇之死了。劉少奇官居國家主席之位,按理說是國家的元首,無奈中國是黨大於國,這才屈居第二。劉少奇是最早提出毛澤東思想的人,也是第一個喊毛澤東萬歲的人,不只是毛的同夥,也是毛的死黨。就是這樣一個人,毛一旦翻臉,立刻就致其於死地,而且不給"悔過"的機會。
劉少奇其實是被毛折磨死的。
1969年10月17日劉少奇被專機送到開封金城銀行舊址,他當時的代號是11號,送他的人說劉患有烈性傳染病。
從1967年以來,劉少奇不斷地承受殘酷的批判鬥爭,中南海內組織了"批鬥劉、鄧、陶大會",毛澤東夫婦派女兒李訥親臨現場觀察。劉少奇被打得鼻青臉腫,一隻鞋被踩掉,雙臂被反扭著,向巨幅漫畫上的紅衛兵鞠躬。吃飯自己到食堂去打,食堂炊事員歧視他,有時給他窩頭吃,吃不下就只喝點湯。劉的手顫抖,米飯不能完全吃下去,半身撒滿米粒。他去看病,醫生先要對他批判,以劃清界限。由於得不到很好的治療,病情急劇惡化,到 1968年4月,發展到了小便失禁,動作失常,有時甚至神志不清,把褲子當上衣穿,把襪子往鞋上穿。大夫意在病歷上寫:"該人狡猾,不能排除有意這樣做的可能性。"監護人員意認為,"為了防止他行凶自殺,要進一步加強監護。"他的病情不斷加重,有時用肥皂刷牙,監護人員為防"意外",就用繩子捆住他的雙腿,一捆就是幾個月。1968年的7月,劉的病情加重,專家認為該送醫院治療,但被拒絕。10月7日,劉突然渾身發抖,呼吸急促,臉色蒼白,發燒40度,大汗淋漓,不能講話,進食困難。到9日徹底不能進食,大小便一直失禁。拖到1969年10月17日,劉少奇被強行押到開封,到開封時已經處於昏迷狀態。監護處院牆有兩層樓高,院內有幾道鐵門。醫療上規定,北京帶來的藥不許全用,河南準備的藥退回一部分,不准到外地買藥。這樣,劉在開封只活了26天,11月 12日被迫害致死。
毛澤東對昔日戰友劉少奇的態度同和蔣對張學良態度比起來,真可說是天壤之別。
吳晗的第二個故事可以看作蔣對自由知識份子的態度。吳晗是專和蔣作對的,46年一年就有幾十篇文章罵蔣,放走中共特工人員也是真真切切的事實,蔣要致吳晗於死地在當時也不是什麼難事,但蔣還是放了吳晗一馬。吳晗從這當中難道看不出國民政府有限的自由和部分的民主?有人認為吳晗和校長的應對表現了吳晗的機智,吳晗自己也這麼認為。我說這全是屁話,後來的吳晗難道就不機智了,被中共殺害的那些人難道都都不機智?
要說機智,張志新在批評毛澤東時也表現的不算不機智,她是很策略地提出批評,打的是外圍戰,沒有針鋒相對。
戚本禹發文說鄧拓"是一個叛徒"。北京市委派人通知鄧拓在家停職反省。鄧拓對夫人丁一嵐說:"我的歷史問題相信黨組織會弄清楚的。"第二天夜裡,鄧拓在給彭真、劉仁(北京市委組織部長)寫信上說:兩個欄目中"我寫的文章合計171篇,有問題的是多少篇?是什麼性質的問題?我相信這是客觀存在,一定會搞清楚的"。同時表示對批評他的人,"絕無半點怨言。只要對黨和革命事業有利,我個人無論經受任何痛苦和犧牲,我都心甘情願。過去是這樣,現在是這樣,永遠是這樣"。最後"讓我再一次高呼:偉大的、光榮的、正確的中國共產黨萬歲!我們敬愛的領袖毛主席萬歲!偉大的毛澤東思想勝利萬歲!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的偉大事業在全世界的勝利萬歲!"
鄧拓當時心裏怎麼想的我們不得而知,但他為了自保確實說了這麼多好話,但毛一點也不為其所動,還是將他迫害致死,所謂的機智,在毛這裡是一點也不管用的。
吳晗是個明史專家,但他同時又是一個極"左"的糞青。中共奪得全國政權後,吳晗得任北京市副市長,北京市政協副主席,中央人民政府文化教育委員會委員,全國青聯副主席、秘書長,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學部委員、歷史研究所學術委員、《歷史研究》編委,北京市歷史學會會長,清華大學歷史系主任、文學院長、校務委員會常委、副主任委員等職務,真是春風得意,風光無限。那時他跟毛澤東是那麼緊,處處表現出驚人的一致。
中共政權之初,梁思成為了舊都多保留一些有價值的牌坊,琉璃宮門等古建築,在擴大的國務院辦公會議上,和自稱"改革派"的吳晗同志爭得面紅耳赤。有一次,吳晗竟站起來指責梁思成說:"您是老保守,將來北京城到處建起高樓大廈,您這些牌坊,宮門在高樓包圍下豈不都成了雞籠,鳥舍,有什麼文物鑑賞價值可言!"氣得梁思成當場痛哭失聲。後來,毛澤東給上述爭論定調子說:"北京拆牌樓,城門打洞也哭鼻子。這是政治問題!"
1957年吳晗由於反右積極而得以加入中共成為黨員。在民盟中央的反右會上表現非常活躍,慷慨激昂,多少次猛揭狠批從前的戰友同事,無限上綱上線。在民盟揪出"章、羅反黨聯盟"的鬥爭中,一直是衝鋒陷陣。
但無論是誰,和毛澤東多親多熱,對毛的整人行為表現出多麼支持,毛一旦不喜歡了,必置於死地,決不留情。由此,我們引出了吳晗的第三個故事:
到60年代,毛澤東就對吳晗下手了。沒有人不知道吳晗死於《海瑞罷官》之手,但很少有人知道是毛澤東首先提倡海瑞精神的。是毛澤東先後觀點有了變化還是又一次的"引蛇出洞",關於這一點,恐怕只有毛澤東自己心裏最清楚。毛曾對周恩來大談特談海瑞精神:"當初就是你大反冒進,這回我不但冒進還躍進了,而且躍出不少問題,你周恩來會沒意見?"周恩來善於自保,沒有接毛的話茬兒。吳晗沒有周恩來聰明,拿來當真,毛的秘書胡喬木一跟吳提出要宣傳海瑞,立刻來了精神。一系列海瑞的戲和文章,一步步地地把他引向死路。
其實就是沒有《海瑞罷官》,吳晗也是死定了,毛想讓他死,自然可以找出另外的理由。吳寫《海瑞罷官》前,先寫了《論海瑞》,並特意在文章後面特意加了幾句批判右傾機會主義的話。但毛想治死他,他的所有努力都沒用。
直到姚文元寫出了《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吳晗一直蒙在鼓裡,還天真地以為只是姚的個人行為。吳晗曾對女兒吳小彥說:"我只要不死,就要與姚文元鬥爭到底。"吳晗太天真了,他能不死嗎?吳至死可能也不知道,姚文元是何等的人,幕後的真正策劃者是誰!緊跟著上當的就是吳晗的女兒吳小彥,她繼承其父遺志,"鬥爭到底",和姚文元拼了!結果自己最後被逼自殺身亡。
在批判"三家村"的日子裡,吳晗家常常被"深夜裡猛烈砸門聲驚醒",小兒子吳彰回憶說:"(我)老是嚇得縮在媽媽懷裡。他們翻過圍牆,破門而入。整個院子貼滿了‘絞死'、‘砸爛'的大標語。"不久,吳晗進了勞改隊,"他的身上總是舊創未平,新傷又起",1968年4 月,"媽媽也被送入勞改隊",後雙腿癱瘓。1969年3月19日,11歲的吳彰跟著15歲的姐姐吳小彥去太平間看已於前一天去世的媽媽,"媽媽雙眼半睜,面頰上還有幾滴淚珠"。吳晗和他的妻子袁震被整死,吳小彥自殺,這一家等於滅門了。
中國古人說: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有力,自勝者強。吳晗為明史專家,卻不能從歷史中學得經驗智慧,即無知人之智,又無自知之明,到頭來落得一個滅門的下場。以吳晗的才學,當年若隨從蔣公去了臺灣,雖然他曾不住嘴地罵蔣,蔣也不會與以理會報復,最差也不失學者之位,受人尊重。如到臺灣後繼續罵蔣,蔣也不致將其置於死地(更不用遭到滅門的慘禍了),反而可以成為像李敖一樣的反蔣英雄。46年發生的兩個故事,吳晗不能從中悟出為人處事的道理,反而認為是自己"聰明機智"而沾沾自喜。吳晗的遭遇,其實都是他自己不明智造成的。
吳晗的遭遇給了我們什麼樣的經驗教訓呢?這確實是值得人們好好反覆思考的。常聽一些人說:"我對政治不感興趣。"以此表現自己道德高尚,其實這正是人們道德敗壞了的地方。這樣說話的人如果是在上世紀60年代,在毛的"你們要關心政治,要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 的號召下,一定會堅定地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場。現在中共要你莫談政治了,你就表現出"對政治不感興趣",你不是在迎合著一些人的需要跑嗎?其實無論你對政治是否感興趣,在當今中國,你決離不開政治。如果你對民主、自由、法制和人權這些最為先進的政治理念不表態支持,對正在發生的人權災難不表示譴責,不斷地聲明自己"對政治沒有興趣",你就已經成了政治的工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