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年來,中國的年輕人一代、兩代地吸黨文化灌輸的狼奶,狼性異化了人性,使人毛骨聳然︰當年恐怖集團襲擊世貿大廈的911血腥事件出現時,北京有大學生竟拍手稱快;路旁一群流氓輪姦柔弱女子,觀者麻木視之,甚至有人視為有趣。
槍桿子裡面出政權
痞子流氓擅長以美言掩飾打家劫舍的強盜行為。老流氓說是"替天行道",新痞子說是"革命造反"。文革中才幾歲的紅小兵抓住我的一枝金筆說︰"伯伯,我給你軍管了"--即軍事管制了,她是從紅衛兵哥哥姐姐那裡學到的搶奪藉口,有這似乎光明正大的詞兒,孩子純潔的天性開始狼性化。
狼性是中共黨文化的核心之一,從時間看,狼奶的土產原料就是王學泰先生挖掘的流民文化,由原始暴力崇拜到用替天行道造反再進展到無產階級革命,口號不斷變化,旗號不停更改,裝束不息翻新,卻一脈相承。1927年農民運動,就是毛澤東自己說"好得很"的痞子運動,大收藏家大學者葉德輝被痞子戴高帽侮辱並搶殺於湖南家鄉,刺激國學大師王國維跳了昆明湖。這運動再從井崗山到陝北、東北以致全國。以土改名義推行的痞子運動,將縣縣、鄉鄉文化士紳滅絕後,又漫入城市,鄉村流氓痞子穿起文化革命的外衣,把具有現代文化的精英如顧准、傅雷、老舍、剪伯讚、鄧拓、吳等滅絕。毛澤東橫向借鑒,將列寧、斯大林以軍事共產主義手段應對國內戰爭的餘糧收集制,在和平時期移置過來,改名為統購統銷,把農民口糧也收去,用來換軍火與原子彈技術,餓死的數千萬乃是他玩農民運動的農民。披著馬列洋裝的中國流氓比歷史上土著的流氓如朱元彰更能迷惑人。
我從17歲起就進入黨文化嚴密控制的機關,吮吸狼奶,好在這之前我接受過1940年代學生民主運動的洗禮,對狼毒還具免疫力,這點免疫力產生的抗拒性把我打成異類,中斷了狠奶的灌輸。文化革命腥風血雨把我淋醒,六四屠殺把我徹底震醒,18年來開始哇哇地吐出心中的狼毒,直到退休轉為歷史看客,還原我的人性。
我吸的第一口狼毒叫世界觀的改造。那時流行以蘇俄為師,用奧斯特洛夫斯基這少共的革命青春做範本,把他那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中名言摘下,作座右銘,如︰"為家庭而生活是可恥,為個人而生活是禽獸"這兩句話正適合當時講的清除個人主義皈依集體主義。從思想上消滅自我,融入那狼群。
我吸的第二口狼毒叫立場。接觸這概念最早是遇見初中同學王某,他說去投考川西革命大學,出的試題問 ︰抗日戰爭是誰領導的?他回答是蔣委員長就錯了,說他是國民黨的立場,必須違反事實,說毛澤東領導了抗日才是正確觀點立場。有了立場就可把事實篡改歷史歪曲。我接受了這立場狼毒幾十年。後來才明白毛是反彭德懷百團大戰的反抗日派。鬧減租退押與鎮壓反革命運動時,機關裡成天號召我們這些出身非工農家庭的學生背叛家庭,站在勞動人民的立場,機關裡比我大些的女同志,1949年以前就參加了中共地下黨,她那在川軍中的將領父親是她策反起義投共的。在當時的政協屬民主人士,稱先生不稱同志,她出於背叛家庭的立場,把父親當成反動階級的標本來控訴與揭發,在這種控訴中獲得一種正義的假象。大義滅親的意味受到上方的讚許,樹為樣版,讓她到處去作控訴報告。我看見成都在1951年3月挨家挨戶抓人,一天在北郊昭覺寺外殺140多人,我對自己驚疑的內心說︰沒有流血的革命就不徹底,以此鎮住心中的忐忑。人性就這麼被立場偷換成狼性。
我吸的第三口狼毒叫忠誠。1951年在斗與殺的狂中,機關裡開展忠誠老實運動,把傳統的忠君孝父意識移置來忠黨愛國。舉目一看,都是從家門到學校門再由學校門跨入機關門的大、中學生,嫩得未脫天真,未涉社會,歷史單純清白,不是中共地下黨團,也是左派進步青年,挖不出這些人的政治歷史問題。於是重點挖思想,那時流行一種坦白時尚,誰能把心裏的隱私合盤托出,誰就是先進人物,有的人真會檢討自已,腦裡的活思想說得話靈活現。我常常為自己不會檢討表現積極產生苦惱。那個從小因小兒麻痺症而殘廢的川大學生,坦白自己見到川西區黨委書記李井泉跳舞,在眾多人群中旋轉,產生了刺殺這大人物的一閃念。就像小說《牛虻》中青年亞瑟向神父做彌撒時坦白心靈活動進行懺悔。他哪裡知道坦白就進入檔案,他終身是個思想反動的危險人物。可是他到文化革命還誓死捍衛毛主席革命路線。我在這種忠誠灌輸下,也害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症,直到打成極右發配服苦役,還認為這是對自己忠誠的考驗。多少年後發現劉賓雁發明第二種忠誠,也一度首肯,這狼毒中得有多深。
我吸的第四口狼毒名改造。改的目標叫知識份子工農化。我參加土改時領著農民打家劫舍,分田奪財,上級要求我們這些文明學生向鄉村粗野農民學習,學擁護革命的堅定性,克服知識份子的動搖性軟弱性。那個姓陳的民兵隊長把一個地主如老鷹抓小雞般摔在塵埃時,正在土改中爭取入黨的老李在我身旁暗暗喝采,低聲對我說這種純樸的階級鬥爭感情正是我們缺乏的。我聽了點頭,今天才覺醒這自我思想改造就是人性變狼性,文明向野蠻的倒退。知識份子工農化的詭計文革中又用在知識青年身上,讓城市文明向落後小農學習,林彪的"五七一工程紀要"中以"變相勞改"一語戳破了其原形。
我吸的第五口狼毒叫鬥爭。把毛澤東講的鬥爭的絕對性奉為哲學理論,在與天與地與人的鬥爭中,從恐懼達到無畏,由人性轉移為狼性,對一切血淋淋的殺戮不再驚疑與反感。
這一切用革命意識形態包裝的狼文化就是中共黨文化的內核,我幾乎異化成一條毛澤東狼群中的小狼仔,還在用世界觀的改造與革命立場堅定這些教條來約束自己的言行,用左派革命知識份子標準看自己。反右運動中把我打為右派,開除出狼陣營後,給了我認識黨文化的條件。記得曾流行於社會的"同志"的稱呼,普遍得全民皆革命志士似的。幫毛反王明的劉少奇,後來變成叛徒、內奸、工賊;幫毛清除劉少奇的林彪,已定為接班人寫進黨章,又被誣為搶班奪權,變成叛國投敵的叛徒。他們的內訌擦亮了我的眼楮。
1980年代,我發現中共高層凡是人性未泯,想以人性去看待與處理一些事物的,就遭到批判與圍剿。周揚贊同人道主義,就被胡喬木以馬列教條包裝的獸道主義批判。不失赤子之心的胡耀邦與良心未泯的趙紫陽,對青年學生表示同情與理解,他們的人性便受到同僚中很黨性的扼殺。成千上萬純貞的青年學生六四血流長安街,沖洗了我心中的狼毒,看見那些民族精英與社會良心。
狼性在平常會偽裝成形形色色的大公來掩蓋大私,以冠冕的理論辨解卑劣的目的,以虛擬的"人民"概念來掩蓋一黨集團私利,以動聽的"革命"理由掠奪社會財富,以國際主義口號出賣國家民族利益,用民族主義裝飾扮演愛國主義。李慎之、顧准、李銳等人的覺醒,給我極大的啟迪與震撼,借這支筆還能舞動,把中毒歷程記錄下來,以警示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