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了,這個少年作家退學10年了,然後變成了一個青年車手,變成了全中國最有文化的司機。不喜歡的人還是覺得他嘻嘻哈哈,但是喜歡他的人越來越--他們喜歡他對公共事件銳利的、一針見血的評論,喜歡他一個比喻就把裝正經的人推倒在地的那種智慧。
在他退學的10年裡,中國主要城市的房價是10年前的8倍乃至於10倍,中國的稅收多數年份都以40%或者更高的比率增長著。
自古人們相信有智慧有操守的人,但近幾十年,人作為個體被認為是不可信的,只有單位才被社會認為是可靠的,正如同一個人無法自己宣誓自己未婚或者無子女,一定要工廠街道扣一個紅印,才算有效。
這也是為什麼韓寒受到人們的歡呼,一個真實的、活生生的個人在我們面前,他聰明、有勇氣說真話,用賽車和寫書養活自己,不寄生於某些協會組織,"我們"不用擔心他和"他們"同流合污。
我們需要韓寒這樣的市長。
韓寒的體制外十年
10年前他退學了,成千上萬當時的成年人等著看他天才泯然眾人的笑話。10年後,成千上萬的成年人說他是公共知識份子、社會良心,還有人說要選他當市長
少年和父親一旁侍立,手裡握一份休學申請。校長正在和一個即將派去香港的優等生談話:"香港天氣很熱的,衣服可以少穿一點。去了那裡,千萬要給學校爭光啊??"溫情流露似無止境。
蓋完章出來,父親說:"以後不要再讓別人這樣看不起。"
時光定格在少年表情模糊的臉上,然後,呼啦啦撥過10年。少年的頭髮飛快地變化長短,膚色漸深,鬍渣時現,笑和不笑的樣子卻依稀。因為瘦,臉型越發緊窄。他從17歲長成27歲。
他用了10年為證。
"我只是告訴你我不認同你"
18歲的韓寒坐在兩位教授旁邊,一頭江口洋介式長發,表情無聊。一名專家以現代性理論分析社會轉型與韓寒現象之間的關係,與會觀眾紛紛以自身經驗消解韓寒經歷的獨特性,如果他本人開口要說些什麼,馬上就有一波更高的聲浪蓋過來。
他於是沉默,面上笑意微謔。
一名留著一雙長辮的女士,激情告白了自己的教育背景和人生經驗後,大聲質疑:"你平時上網聊天是用ICQ還是OICQ還是聊天室?"
而後她宣判這個少年不成熟:"成熟的人都用ICQ和OICQ。"
這是2000年的《對話》節目。
一個偏科、留級並退學的學生得了幾次作文獎,寫了兩本暢銷書,就自以為是濫發議論,這是當時的韓寒給大多數人的印象。多數人輕易把韓寒理解成青春期的叛逆躁動,所以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有經驗有資格教育後進,急於向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展示自己的人生感悟,擔心他終將敗於夜郎自大或者江郎才盡。為了證偽他所謂的"全面發展全面平庸",節目組還特地找來一名同齡的"全面發展全面優秀"的女生,主持人當場問韓寒,這女孩是否像他小說中的女主人翁。
沒人拿這孩子當一回事。節目中專家預測韓寒可能只能走三五年,就不能保持他的"純粹性":如果要走五十年,還得進大學。
可惜這孩子一直是我自己玩不帶你們的姿態。三年後,他已經是一名車手;五年後,他已經是一名冠軍車手。他可以通過賽車和寫作兩種方式養活自己。
所以他不希罕文壇對他的待見或偏見。這名中國最有文化的高中沒畢業的司機,2006年3月,擲地有聲地拋出博客《文壇是個屁,誰都別裝逼》,很黃很暴力地響應了文學批評家白燁對他及80後作家的批評。
言辭的輕佻可能被看成後生的誕妄,但針砭文學界的風氣卻很到位。末了他一擺手:"我發表完觀點了,不參與任何愚蠢的筆戰論戰之類。我很忙,我要進入車壇。"
事件當然不因為他這一句輕描淡寫而收尾:親友團,父子兵??幾乎整個三月,伴隨著不斷更新的筆戰,以及粉絲團的攙和,韓寒"狂妄自大目無尊長的小青年"形象深入人心,即便他說的東西,仔細看來其實話糙理不糙。
回顧三年前,韓寒認為自己不是筆戰:"我只是告訴你我不認同你,然後我的觀點是什麼。那些看起來是寫給那些人的文章,寫給爭辯時的文章,事實上我並不是寫給他們看的,我是寫給讀者看的。"
那一年也是他開始寫博客的時間。因為韓白論戰,很多人對他的印象被加固:一個不依不饒、好勝自負的年輕人,他們看他的博客是為了看熱鬧。但漸漸地,人們發現,他的博客內容,不只是他身上發生的事情,不只是他所在圈子內的事情,還涉及到很多與他看起來沒有直接利害關係的公共事件,他熱衷於管閑事,亮明自己的觀點。某件事發生後,上韓寒博客看看他怎麼說,成了越來越多的人的習慣。韓寒的犀利、才氣與幽默感,使他容易直抵事件核心,以明白巧妙的比喻,揭露被粉飾的利益關係。這類文章讓多數人覺得快意,包括他自己,因為他想對一件事發言的時候,那就是,馬上,為此可以不賺稿費。
當他的不依不饒與自身無涉,而是為了展示某樁公共事件的真相的時候,他身上那些原本被標籤為80後通病的質量,突然讓人感到熠熠生輝。
人們開始稱道問題少年的成長與成熟,也不再緊張80後一如洪水猛獸--10年裡,大家都各自老了一點,寬容一點。
好在韓寒不會受寵若驚。瘦削靈巧的他像《十日談》裡的詩人吉多•卡瓦爾康蒂,被人包圍的時候,能輕靈一躍,跳脫出去,無論那些人是來說他壞,還是說他好。別人總結他的成長軌道多麼磕磕碰碰,對他自己,卻都只是最簡單最自然的選擇。
只做自己想做的
只做自己想做的
韓寒一直不算有遠大理想崇高目標。他當初之所以想要進重點中學松江二中,因為想和當時的女朋友在一所學校。而他自知成績不如,靠長跑加了8分,算是體育特長生。
不過他不喜歡長跑這樣呆板的運動。老師如要求他平時參加訓練,他必在下次比賽中跑個第二,以證明自己不宜和其它人一樣訓練。
體育老師很惋惜,認為他在浪費天賦,不勤加訓練是無法當上國家一級運動員的。
不過他證明了不勤加訓練長跑,也能投身體育事業的,因為他找到了更醉心去付出的事業:賽車。
當初之所以提出休學,因為學校當時已有讓這個成績拖後腿的學生退學或處分的意向,兩害相權取其輕,自己休學,畢竟面子上好看一點。
那時候他已經留級一年,因為七門功課不及格。同時,也已經是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獲得者。他上語文課時不作筆記不聽講,老師批評的時候,他說:"我是班裡語文最好的。"
這個學號墊底、上學期語文考試60分的學生的大言不慚,激怒了老師。那段時間裏,韓寒的父親被叫到學校聽訓,韓寒當著老師和面挨父親的打是家常便飯。韓寒非常冷靜地回憶:"其實我非常理解這個事,我爸爸當時氣得就是想打人,他又不能打老師,只能打我;其實老師也很生氣也很想打我,但是他自己不能打,所以只能把我爸爸叫來。"
他覺得自己沒錯,語文能力跟語文考試是兩回事,班裡最好,在他還是謙虛的說法。為了證明自己的水平,韓寒一度投身創作,給《少年文藝》、《萌芽》、《少男少女》等雜誌投了不少稿件,到發表後,他就寫得少了--他證明了。
退學之後,年輕人自然有一些迷茫,但晃晃悠悠也不失是一種過法。他的駕照,就是在這段時間考出的。同是新概念作家,與韓寒頗有私交的劉嘉俊回憶,車手韓寒當年要考一個駕照也是考了N次,反覆忍受了"上課,課程的教條,考試和不及格等等他一直不喜歡的感覺的折磨","好幾次,他跟我說明天駕照考試。然後過幾天跟我說,沒過。然後回去鼓搗他的摩托。"
劉嘉俊解釋韓寒後來考過的原因,是那時候他自己的車到位了,有了強大動力。然後,任務更新,韓寒想成為一名職業賽車手。人們還等著看這個小孩的文學之路能走到何處,他卻早給自己換了個行當。當時他出版了《三重門》和《零下一度》兩本書,幾乎所有賺來的錢,他都投到了賽車上。"一開始自己水平不夠,沒有車隊要你,你不能拿嘴巴上說,你得先向人家證明自己,在證明自己的過程當中,我就花了很多的錢。"
他看起來像個多功能永動機。每年他都以一個專業車手的身份去參賽,也以相當穩定的狀態出版一兩本書。此外,2006年,韓寒推出了自己的唱片《十八禁》,一手包辦作詞、演唱及MV的創作、導演和演出。2007年全國汽車場地錦標賽,他獲得了個人年度總冠軍。同一年,他的博客點擊過億,一年以後,他的博客點擊率成為全球最高。
他一直在做自己有興趣的事情,沒有很大壓力,卻能夠做出很好的效果。
2009年,韓寒又有一項新的志業,他要自己投資,做雜誌主編。經過了大半年的波折,雜誌《獨唱團》終於下廠印刷了,只是他本來希望在今年面世的,可能趕不上了。
但對於這樣一個不以斷代劃分作家和群體,主張個體獨立價值的韓寒,雜誌到底出現在2009年還是2010年,也並不值得介意。他只需要穩定地前進就可以,即便別人看來天馬行空,但他知道自己的腳踏實地。
不需要買房子給自己安全感
休學那天,韓寒先去了班主任辦公室簽字,老師們試探著問他:"你不進大學,將來怎麼掙錢養活自己?"
17歲的韓寒直接回答:"稿費。"
他當時說話並不是很有底氣,但他別無選擇。原先有《萌芽》、《少年文藝》的稿費小打小鬧,他想著能由此不花父母的錢。
結果第二年《三重門》出版,首印3000冊,隨即加印3萬冊。幾乎是每隔幾天,編輯就打一個電話:又加印3萬。也就是每接一個電話,韓寒就知道自己賬上添了3萬。
他本來想用版稅買輛摩托車,但是面對過於頻繁的3萬一跳,他動了買汽車的心。這個18歲出門遠行的少年背著一書包人民幣,最後選了一輛富康,他嫌棄桑塔納是上海出租車。
他在雜誌上看到北京有一家汽車改裝店,當時汽車改裝事業尚未普及,逸興壯思的他直接開來北京改裝--結果他發現,自己千挑萬選了一輛北京出租車。
當然也因為買車的時候他沒有等到,或者預計到,一本書的版稅能到200萬。
但韓寒還是一直喊窮。這位80後名人不講究吃穿,一年買衣服鞋襪的錢不超過5000塊;不講究投資置業,只有一套又遠又小的房子,"價錢也只有上海公寓200多萬均價的一半";唯獨講究車。買來以後,開上一年,半價出手。另外,還容易心軟,人家問他借錢,基本上都答應。有朋友買房需要七八十萬,不想貸款,直接問他開口,他也借了。
他一年的支出大概有200多萬,與他的收入基本持平。這使他有時會感慨:"我是全國作家、賽車兩大領域中最頂尖幾個人之一,那我在兩大行業做到金字塔頂端,結果我所有收入加起來年薪也不過20多萬英鎊,這在世界上說出去會讓人笑掉大牙。
窘迫的時候他在樓下請人吃一頓150塊的飯,是他全部積蓄的一半;高興的時候,他花三四十萬買一輛摩托。這都是他成名之後的事。
韓寒的雜誌《獨唱團》,卻願意給供稿者開出千字1000∼2000的稿費,約為行業標準的10∼40倍,一期雜誌的稿費支出預計在50萬元。自己尚未"脫貧"的韓寒,稱這是為了"改善一下供稿者的生活",因為"寫字的大家混得都不容易,我算是混得好的,自然應該少賺一些,讓大家多拿一些。"
他覺得自己有投資的管道與眼光,可他不喜歡做這些事。他不需要在房子上建立安全感。他的錢,要花在願意花的地方,跟夢想有關:不僅是他自己的,也是別人的。
"我沒有什麼大的夢想,我的所有夢想都是階段性的,所以實施起來很容易。"他這麼描述。
與其說是夢想,不如說是想去做什麼事,考慮之後就會去實踐。這也是急脾氣的韓寒的習慣。他重視的是,給其它的年輕人一些做夢的空間。"我希望我的雜誌能讓這些人即使住500塊租來的房子,內心也能有無比堅定的安全感。"
這是一個以文學為志業的人的夢想,也許,人們會將此稱為理想主義,但韓寒的不同,在於他付諸行動,進而去影響他人。他要宣告的是,在這個時代,夢想同樣可以是頭上星空、心中律令,同樣可以與佔有的社會資源無關,你與我可以平等地擁有。
有趣故我在
一個因為聰明有趣而被公眾關注的人物,常常會被忽略他所做的努力。
比如車手韓寒踏踏實實的練習,比如作者韓寒每天花若干小時閱讀各類信息,雖然對他這樣哪裡都能發現樂趣的人來說,他的自我修煉過程也不會枯燥。就像他習慣要和領航員聊天,不管是練習還是正式比賽,當然他的注意力仍然是集中在駕駛上的,或者就像他閱讀或者寫作時,時不時就要吃點零食。
就像你看他是個嘻嘻哈哈的主兒,立馬他就給你一個正經表態:"這個問題我不能現在回答你,我要思考一下,因為我覺得這個問題比較有意思,我希望我的回答20年後看還是差不多的觀點,而不是當時隨便說兩句。"
很多時候他更喜歡隔著計算機寫字,而不是當面表達,如他的博客公告裡所說的,"接受少量專訪,原則上不接受當面採訪。"在他後來接受的電視採訪中,他表現自信,但看起來仍然略有靦腆,對一個青年人來說,這似乎是種比較可愛的質量,比如他笑起來或者聽人說話的樣子。他的聲調偏於溫和,似乎也念不出他文章裡的鏗鏘;對話間有急智,但也未及文字裡那麼多妙趣橫生的包袱。
更多的時候,他是個注意自我保護的人。郵件往返,他不喜歡的問題可以直接刪除,而當面的時候好歹要敷衍一下。
想起10年前的《對話》里長辮大姐的指責,當年細長苗條的瘦企鵝OICQ已經變成了戴著紅圍巾的大胖企鵝QQ。已經27歲的韓寒哈哈大笑:"前兩天騰訊公司送了我一個很好的QQ號,這兩天我開始用QQ了,我真的長大了。"
他不是斤斤計較,對有趣的東西,他會本能地調侃。
像《對話》裡,對那些微妙的不友好,他坐在那裡本身就是一種調侃。
當然現在他更自信,比如答問題時信口開河,聽的人感覺太玄,問他:"真的是這樣嗎?"
"當然不是咯。我就隨便一說。"
如何確定他隨便一說還是真心實意,他的建議是:"再問我一遍。"
對他這樣輕逸有趣的人,樹枝之上是他的領土,我們適合看他如何在樹與樹之間騰挪轉移,看他飛花摘葉皆可傷人。遺憾的是,10年前很多人想的是:把森林砍光,逼他證明自己能直立行走。
這未免太煞風景。
事實上,就算砍光森林,也未必抓得住他。
對公共事件發言是純文學
韓寒:對公共事件發言是純文學
如果韓寒當了市長,他如何讓他的城市不至於讓生活更糟糕?
只是韓寒拒絕這樣的設想,他認為對公共事務發表看法,就是地道的純文學
■本刊記者/許荻曄
《要是敢一人一票選舉,市長會是韓寒麼?》一個如此標題的帖子曾經出現在一個愛車論壇上,引發了車友的爭論。最後大家的結論是,韓寒可能會差幾十票排在第二,排名第一的,也許是周立波。
"也許有人會說他年輕,富於批判精神卻缺乏管理經驗,但是我得說,他管得絕對不會比今天壞了。"有人這樣回覆主帖。
但是韓寒拒絕這樣的提議,因為他不願意坐進開會大樓裡,和"一堆"不解風情的人在一起工作。
"再問一遍。"這個依然年輕但已經成熟的車手和作家這樣解釋如何區分他在調侃開玩笑或者說了真心話。
再問一遍,他會認認真真地解釋這一切,但是之前,他追求有趣,追求個性自由。
不願意和一堆不解風情的人在一起工作
《新世紀週刊》:如果你被推選為市長,會願意擔任嗎?
韓寒:我想我不會願意,在現階段我不願意和一堆不解風情的人在一起工作。
《新世紀週刊》:願意在國內當市長還是國外?希望接管大一點的市還是從小點的起步?
韓寒:我覺得市長並不是接管,而是服務。市長應該像KTV小姐一樣服務大家,而且要比她們做得更好,她們只服務給錢的(人),市長還要服務沒錢的(人)。
《新世紀週刊》:你怎麼選拔你市裡的公務員?
韓寒:因為我沒有當市長的打算和可能,所以我就不浪費腦細胞意淫了。
《新世紀週刊》:如果市民要有尊嚴地活著的話,自身需要具備什麼條件,而市長可以提供的是什麼?
韓寒:我想在中國作為市長,大部分人的眼睛都是盯著他的上級的,他更關心他的上級的口味和方向,至於市民,我認為他們覺得只要不餓死就行了。
對公共事件發言就是純文學
《新世紀週刊》:你寫一篇博客需要花多長時間?
韓寒:15分鐘吧。
《新世紀週刊》:據說你寫作一天也就寫六七千字的樣子,15分鐘寫一篇博客,真是很快啊。
韓寒:是這樣的,我覺得我很難得會一天寫六七千字,對我來說一天寫一兩千字最多了。博客寫得快是因為我覺得我打字的速度越來越快了,沒有別的什麼,(所以)15分鐘到半個小時就可以寫一篇。
《新世紀週刊》:需要構思嗎?還是直接對著計算機就開始寫?
韓寒:可能需要構思十幾、二十秒吧。
《新世紀週刊》:為什麼現在這麼熱衷於對公共事件發言?
韓寒:我其實沒有考慮過這個。我覺得作為一個作者、一個作家,不寫這個寫什麼呢,我沒有想過。
《新世紀週刊》:不是可以搞文學創作嗎?
韓寒:這個就是文學創作啊。
《新世紀週刊》:因為很多人會覺得純文學應該是怎樣怎樣的,但是你寫的是介入現實的東西。
韓寒:那因為他們是傻B嘍,我寫的就是純文學,這個才是傳統意義上最純的文學。如果我們的文學是從近代開始算起的話,古代不算,從白話文開始算起,(我寫的)這個就是純文學。(如果他們覺得這個不是純文學),那是因為他們不懂,他們以為故弄玄虛的東西才是純文學。他們那些專家說的那些啊,忽悠一些笨蛋是可以的,但是忽悠不了我。還是那句話。
《新世紀週刊》:其實你所表達的,也是一些人情常理,但是好像現在人們特別需要聽到由你說出來,覺得這是為什麼?
韓寒:我覺得這個其實應該是別人來評價的,為什麼他們喜歡聽從我口中講出來(的東西)。對我來說我可能只是一個講述者,一個寫作者,我從來沒有做過任何民意調查,我的風格就是這樣的,大家如果喜歡就有緣,如果不喜歡我也不勉強大家非要喜歡。所以我覺得應該問他們是怎麼想的。
《新世紀週刊》:越來越多人開始接受這樣的一個韓寒,對此是什麼感覺?
韓寒:我不會有那種高興--一朝得志、欣喜若狂那種,但是沒有理由不高興,我覺得。因為作為一個寫東西的人,當然是希望自己寫的東西被更多的人所看到、所喜歡,我相信任何一個寫作者都會高興的。
《新世紀週刊》:你是對社會事務始終保持著關注和關懷,還是會在有些時候也覺得不想說?
韓寒:是這樣的,那些覺得已經看得太多了、不想再說的人可能是有別的"事"的吧,要不就是掙著錢了,要不就是反正怎麼樣都是掙不著錢,或者想法都放到別的方面,然後以麻木作為一個藉口。但是對於我來說可能一直是一個興趣,當然如果哪天不想寫了,(其實也)不是不想寫了,就是沒有興趣了。
《新世紀週刊》:比如同一類的事件,看得多了,會不會也有點感情被抽空的感覺,變得麻木?
韓寒:其實對於這些東西我也看得多了,我從初二的時候就開始看各種社會新聞,基本上看了10多年的社會新聞了,什麼樣的新聞都看到過。但是我國這個層出不窮的這個素材啊,讓我永遠保持著寫作的這種創作慾望。
《新世紀週刊》:還是不斷保持新鮮感啊。
韓寒:是的,我相信有些事情,像你們新聞從業者都會有這樣的感嘆,很多事情不光發生一遍,還會發生一百遍,而且以各種各樣的很新穎的方式。
《新世紀週刊》:你好像每次都會打一些比喻,用一些生活常識,把對這些事件的冠冕的描述消解掉。
韓寒:因為我個人是不喜歡那種冠冕堂皇的東西的,一方面是因為大家以前也聽多了,這種東西也沒有說服力。另一方面是因為我是一個寫"純文學"的人,這些東西實在太不純文學了,甚至都是垃圾,所以我覺得我要摒棄這些東西。
時間會說真話
《新世紀週刊》:從你休學到現在已經10年了,你在其中最大的收穫是什麼?
韓寒:最大的收穫是我開車開得很好。我其實想說的就是這個,覺得開車開得還可以。
《新世紀週刊》:在學校體系內就很難達成這個目標了。
韓寒:對,的確是這樣。
《新世紀週刊》:休學以後你會有焦慮嗎?
韓寒:我覺得焦慮沒有,但是有的時候會有迷茫。這個我覺得很正常,我覺得是十七八歲的小孩從學校出來都會有的現象。
《新世紀週刊》:那你怎麼克服這些迷茫的?
韓寒:我覺得不用克服。當時十七八歲,反正又不會得抑鬱症,我覺得不用克服。
《新世紀週刊》:隨便它就過了?
韓寒:因為我覺得人類總是想克服什麼,但是有的時候有些東西就是這個階段應該帶來的東西,你別一心想要克服它,有的時候還不如享受它。
《新世紀週刊》:我看到你在其它的訪談中說你的人生觀是形成於2000年到2006年,那你對你1999年的判斷是什麼?
韓寒:是這樣,這些對我來說啊,沒有一個什麼界定啊,或者順便給它們取一個象徵性的意義。如果我說我的人生觀是形成於1998年到2006年,你就會問我那1997年對你是怎麼過的呢。所以我覺得當時我也就是那麼順口一說。
你10年當中的夢想變化過嗎?
韓寒:10年之前我就沒什麼夢想。
《新世紀週刊》:那你做事、做決定是什麼來支持的,想到了就去做?
韓寒:我覺得夢想是階段性的,我沒有什麼大的夢想,但比如說這個階段是一個月內把這本書寫完,下個階段是三天以內去玩什麼。我的所有夢想都是階段性的,所以實施起來很容易。
《新世紀週刊》:你還記得你2000年做的《對話》節目嗎?
韓寒:(笑)前兩天騰訊公司送了我一個很好的QQ號,我以前從來不用QQ的,這兩天我還在用QQ,我真的長大了。我成熟了。
《新世紀週刊》:做這個訪談的時候你有屈辱感嗎?
韓寒:還行,不大會有。
《新世紀週刊》:好像現場的人都有點牴觸你,看你笑話這一類的態度,感覺沒有尊重作為個體的你。
韓寒:不要緊,我覺得時間會說真話的。就像一個賽車手,你跟別人說我是一個很快的賽車手的時候,人家當然沒有理由相信你,因為你不在賽道旁邊。但如果你在賽道旁邊,你有一臺好車,你馬上就可以證實給別人看。當時我並沒有完全證實給別人看,當然現在我也不覺得自己做得能讓自己滿意,做得有多麼好,但至少我不覺得那些人對我有多麼大的惡意,或者說是一定想要說服我、鄙視我,我其實並不覺得。我相信這些人當中,現在可能會有一批人,他們會理解我,所以我對他們並沒有恩怨,只怪當時自己沒有能夠做到理想的狀態
《新世紀週刊》:當時為什麼會去做這樣一檔節目呢?你現在常常要批評央視的?
韓寒:(笑)那是以後。當時剛從學校出來什麼都覺得新鮮。
《新世紀週刊》:電視訪談也想去做一做。
韓寒:對啊,那時候連飛機都沒坐過幾次(笑)。
《新世紀週刊》:這次節目是坐飛機去的?
韓寒:我忘了。但是當時去外面就感覺比較新鮮。
《新世紀週刊》:只要是去外面就願意去嘗試啊?
韓寒:是,這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我覺得,無論怎麼說呢,當時是願意去跟別人爭辯的,不像現在不大願意的,不大跟別人爭辯,只是發表自己的觀點而已。
《新世紀週刊》:2006年不還是還跟白燁他們爭得挺厲害的嘛,現在改了?
韓寒:2006年的時候其實也是發表自己的觀點。
《新世紀週刊》:可能因為是有來有往的東西,所以大家容易把它看成是爭辯。
韓寒:是的。但對我來說有一個區別:以前是特別想把別人拉到跟自己一樣的觀點,但現在我會告訴你我不認同你,然後我的觀點是叉叉叉。所謂有來有往只是說我響應他的觀點我不認可,然後我的觀點是什麼,而不是說服他接受我的觀點。那些看起來是寫給那些人的文章,寫給爭辯時的文章,那些事實上我並不是寫給他們看的,我是寫給讀者看的。
《新世紀週刊》:你一直懷揣著這樣一個預期讀者的形象。
韓寒:當然,這些打口水仗的文章當然(會有讀者),包括當年梁實秋和魯迅寫來寫去的,我相信梁實秋也不是寫給魯迅看的,魯迅也不是寫給梁實秋看的。他們兩個誰都改變不了誰,都是寫給各自的讀者看的嘛。
我有我自己的文學標準
《新世紀週刊》:《獨唱團》到什麼進度了?
韓寒:下場印刷了。
《新世紀週刊》:什麼時候能上市呢?
韓寒:個把月吧。
《新世紀週刊》:那就是說今年沒有辦法上市了?
韓寒:無所謂了,那就明年嘍。
《新世紀週刊》:本來我們很期待看你畫的刊號。
韓寒:其實沒有什麼可期待的,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文藝雜誌。
《新世紀週刊》:大家都很期待看看韓寒選稿的眼光啊,為振興文化人的生活所做的努力,等等。
韓寒:希望是這樣。但歸根結底事實上這也只是一個文藝雜誌而已。
《新世紀週刊》:多數時候你好像是以個人的姿態出現,但有些時候你似乎不希望自己是僅僅代表個人,就像你辦雜誌,就不願做小眾的。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情況?
韓寒:我的意思就是說,因為我不是想把這個做成一個特別小眾的,或者類似於粉絲團、後援團的內部刊物,所以我很多時候並不是特別個人化地去搞一些個人崇拜啊什麼的。
《新世紀週刊》:那種青春、校園文學你怎麼定義它們的文學價值?
韓寒:我也看一看的,有些故事也挺好的,有的我也挺喜歡的,不一定每篇都要去針砭時弊、借古諷今啊之類的,只是對於我來說,小說可能會涉及到這方面,但是雜文不會。
《新世紀週刊》:你自己覺得你是寫小說寫得好還是雜文寫得好?
韓寒:其實我個人認為是小說。
《新世紀週刊》:但好像多數人更喜歡你的雜文。
韓寒:這個我覺得很正常,因為我是有我自己的標準的,他們也有他們的標準。
《新世紀週刊》:你的標準是什麼?文學價值嗎,還是花費的心力等等?
韓寒:標準是一個很難說清楚的東西,就像你覺得一個人漂亮,但她漂亮在哪兒你也說不清楚。
《新世紀週刊》:你可以描述一下這種感覺啊。
韓寒:對,但是真正的標準往往是一種難以描述的感覺,很難用詞彙形容出來。
每個人都是演員
《新世紀週刊》:電驢、BT被封對你的影響大嗎?
韓寒:還好,因為我個人不是特別喜歡從網路上下東西。因為我接受不了,我喜歡的東西至少必須是在一分鐘內完成,不然我會很著急。
《新世紀週刊》:有感到自己會無能為力的時候嗎,軟弱啊這種?因為看你一直都是很積極。
韓寒:那當然,人類都會有這樣的時候。
《新世紀週刊》:也是順應著去接受嗎?
韓寒:那只能這樣嘍,如果實在不喜歡,特別不喜歡這個狀態你就去克服它。
《新世紀週刊》:比如說呢?
韓寒:每個方式不盡相同。比如說這件事情讓你無能為力你就去解決這件事情嘍,如果你解決不了這件事情你就認輸,或者再去做另外一件事情,我覺得是這樣的。因為有些感覺讓你不爽的話你就去克服它,有些感覺雖然它是個貶義詞,但是沒有讓你不爽的話就不需要去克服它。
《新世紀週刊》:你覺得人的什麼質量最重要?比如你願意和這樣的人交往?
韓寒:我覺得這個吧,我現在說的都不作數,因為交朋友、娶老婆都得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因為你之前定的標準後來發現你在交朋友的時候不起多大作用。
《新世紀週刊》:那有沒有會覺得某個人的某種質量特別珍貴?
韓寒:是這樣,我覺得每個人都是演員,他們都會有不同程度的表演,但每個人性格表露出來的是不一樣的,所以我並不覺得每個人身上有種固定的質量。
《新世紀週刊》:你覺得你現在的生活方式是比較奢侈的嗎?
韓寒:為什麼?
《新世紀週刊》:因為很多人就算是有夢想,他們沒有辦法去付諸實踐。
韓寒:反正我自己覺得還是挺滿意的,但是對於別人我就管不了那麼多了。
《新世紀週刊》:但是在你的雜誌宣言中不是挺有堅持地說普通人也應該有夢想,不應該被房子束縛,等等。
韓寒:對,這只是我覺得應該是這樣,但如果非得要過得沒有夢想,那我也沒有辦法,我也沒有能力去幹預你。
《新世紀週刊》:可是你好像在努力提供另外一種可能性給大家看,能這樣理解嗎?
韓寒:其實這個可能性歸根到底,人需要的東西是一樣的,只是你不能說你是呼吸氧氣的,而我怎麼證實給你看我呼吸二氧化碳也能活,到最終人需要的一樣,也都是氧氣,只是呼吸的方式和方法不同而已。
匯形容出來。《新世紀週刊》:我看到你在訪談中說過你最愛從事的職業是房地產,這個是認真的還是隨便說的?
韓寒:這個當然是隨便說的嘍。
《新世紀週刊》:怎麼分辨你哪些是隨便說的,哪些是認真說的?
韓寒:再問(我)一遍。
《新世紀週刊》:你小時候真的立志長大了要做清官,打倒貪官嗎?
韓寒:五六歲的時候吧。
《新世紀週刊》:那時候還想參與進某種秩序,然後鏟除一些你認為不正常的東西?
韓寒:其實小孩子沒想那麼多,你如果看了黑貓警長,你也就說想當個警察,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一些小小的理想。我覺得當時對於我來說並不是想當個官,當時可能是我說要做個好人,然後懲罰壞人。
《新世紀週刊》:不是這樣的表述,但有這樣的意思。
韓寒:對,當時是看了一個什麼當官的電視劇,然後順口一說。但當時對所謂的當官其實是沒有瞭解的。
《新世紀週刊》:你覺得你是適合這個時代的人嗎,還是說無論在哪個時代都能獲得這樣的成功?
韓寒:我覺得這種問題很簡單。就像你問你適合不適合你男朋友呢,就得問你男朋友適合不適合。我適合不適合這個時代呢,我覺得你去問時代,不應該來問我,這個時代應該回答的問題。
《新世紀週刊》:你覺得韓寒之所以為韓寒,跟上海的關係大嗎?
韓寒:我覺得不大,上海也是為我提供素材的地方而已。
《新世紀週刊》:那北京呢?
韓寒:我覺得也不大。
《新世紀週刊》:北京不是讓你遭受了很多不快的地方嗎?
韓寒:其實也沒有,我說得有點誇張了而已。影響對我來說都是人給我的影響,一個城市能給我什麼影響,都是鋼筋水泥的。
《新世紀週刊》:退學到現在,有沒有發生一些人生觀遭受重大轉變的事情?
韓寒:這個不大會,因為往往是屬於那種見識比較少的人人生觀容易受到很大改變。
《新世紀週刊》:你一直都是見多識廣嗎?
韓寒:也不是見多識廣。就是那些人可能的確是他們一方面見的也少,另一方面看書看的也少,好不容易看本書了就都是感觸,好不容易碰到個什麼事就改變他們的人生觀,但我覺得這樣的人往往不可能成為一個特別好的作者,哪有一天到晚人生觀改變的作者。
《新世紀週刊》:成長過程中有沒有一些事對你影響特別大的?
韓寒:我覺得有,而且是很多方面,所謂的影響很大可能是心情上的影響、各方面的影響,但是我覺得這些影響只屬於我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