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以為我尚不能成為一位高士的,因為我還有許多不好的東西在影響我。我之喜歡自然,不過是在這些山林之境可以忘俗,也就是擺脫煩惱罷了,從某一意義而言,其實我也只是個情慾滿身的俗人。近來偶讀皇莆謐的《高士傳》,文字簡美,甚為優遊,又彷彿親見了鹿林裡的嘉賓或者山賢的竹屐,不覺有些神往。
我之故鄉每於十月,中秋過後,雖然戶戶桂花已如珍珠散盡,不復有那來如輕霧的一剎那的香味。但秋氣日深卻可以更在屋角聽到蟲子的叫聲。長夜寂寥,燈火昏黃,懶懶的倒在床頭,翻開一本老書讀,滿紙儘是那幾百年來說不完的秋聲,所謂高士之境殆能依稀遇之。昨天半夜,聽秋蟲的雜鳴,乘興起床,走到外屋,拿出一張草紙,漫不經心的寫上幾行字,居然也大有晉人筆意,極為閑野而隨便之至,堪稱上品。
六朝的高士其實都是在修道的,因為修道,所以不住凡鄉而一般坐看雲起在深山裡隱居,天天奉持道德,希望終能撥宅飛升,縱然這樣這些高士也是繪畫與醫藥文學書法方面的高手;有的雖然被朝廷累征為官但「皆不就」,而有的竟小有神通而且還做了官,這在《梁史》中有記錄;當時的朝野對他們也是尊重的,有些高士還是出於當時的巨室王、謝豪門的貴族,本來就是過著錦衣玉食的富貴生活。
現代的我之效高士游於野外,沒有以前的高士之貴,但一處小景,或者一小會兒的逗留,自然有我小小的某一類的歡喜,最主要的是我慢慢的沒有在這個人間亂世惡道大的敗德之處,不太熟悉我的人以為我較憂鬱,不過我這「憂鬱」的基色應該是「BLUE」或者是「淡紫」之類,它的淡淡的傷感裡面佈滿了希望人間之平和甚至文明的因素。
在故鄉的十月,山花主要是杜鵑,不是矮小的那種,雖然也有生在山岩的隙縫裡或者野路的兩邊,但其中之佳勝者是長的高大的那種,樹冠略大有點像玉蘭,由於山勢之高,早上可以在它紅的花瓣裡發現諸多的清露,此現代的高句麗人所說的「真露」,不知是否即為此類?六朝高士獨居深山,飲食想來也必講究,固然沒有櫳翠庵裡妙玉的怪誕,但日進松術之餘當飲此真露,也許這就是他們說的「百花髓」也未可知。而我卻在森林裡看那些小的白的、藍的、紫的牽牛花,坐在這些花的附近,心裏想著一些幽幽的也許以前並不存在的往事。
高士之心當淡如菊。這個,我卻很難有體會了,為什麼?因為我有常擯之不去的傷感。現在偶爾外出看見荒江小村的風景,突然而至的晴明浩蕩,心裏才有放鬆的機會,當然我也常與人說起在以前故鄉的那種小青瓦老房子下生活的平淡:一年之春花秋月,夏有涼風冬有雪,大家吃吃櫻桃、剝剝花生、打打橘子、喝喝羊肉湯,這是人類真的福份—高士所求的在三界火宅生死無常裡自然的幸運。
其實最根本的是高士乃一道德的象徵,這在帝王時代為什麼每當新朝成立或者執政改元,皇帝要徵召高士出來做官的原因,畢竟高士象徵著道德,而天子的奉天承運必須有道德的基礎,否則天子怎能安心下來南面為聖呢?放下皇莆謐的<<高士傳>>,去街上買菜,看見街上賣鮮魚的,記得張翰有秋風鱸魚莼菜之思,我卻在這略冷的秋風想起了故鄉肥美的鯉魚:「哎呀!那可是在江南春月將盈,河中水草豐盛的日子啊!」如此說來,又有人會笑話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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