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 年是我人生中最難忘的一年。
這一年,我離開中國踏上了加拿大國土。這一年,我的女兒出生了。第一次將英語作為自己的日常生活用語,在異國他鄉第一次過端午節,第一次過中秋節。
快臨近中秋時,國內的父母就通過電腦殷殷切切地問候,有沒有月餅吃啊,要不要寄一盒啊,生活過得怎麼樣啊,你現在大肚子要多注意啊。
他們總是擔心我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擔心我們受不了資本家的殘酷剝削與壓榨,認為我們都是吃慣了社會主義大鍋飯的人,哪能受得了那個苦。
其實,那一年,我們真的不寬裕。
出國時僅帶著一萬加元,不久,正趕上國內父母有事,給他們又寄去了三千,加上房租和日常生活開支,大半年過去,銀行存摺上也就僅存二千大元了。而老公因為是新移民,半年裡沒能找到專業工作,熟悉多倫多情況的朋友都說想找專業工作得去讀書拿當地認可的文憑。
而當時,我們是沒可能去讀書的,得先掙錢解決吃飯的問題啊。
我們落地一週後,老公在網上找到一個工廠的清潔工作,早上,早早的起來帶著頭天晚上收拾的東西趕緊奔過去,出門時還好好的天,不一會就下起大雨。我挺著肚子正發愁時,他全身淋透回來了。看到我驚訝地表情,他說:沒找著地方,我再看看地址。他打開電腦,再搜索印證了一下,換了身衣服又出門了。沒有休息,也沒有一聲抱怨,拎著東西又衝進雨裡。
就這樣,敲慣了鍵盤的手拿起了鐵鍬,坐慣了辦公室的身子開始了風吹日晒。在曲曲折折的二個月苦力幹活後,他給自己重新定位了新「專業」。
那段時間,白天他要幹活,下午下班吃完飯就開始自學看書,每小時僅9元的工作還得提心吊膽怕人家解雇,不然,一家大小吃飯怎麼辦?存錢也不多了。最苦的時候是給一中國人公司做活,每小時僅7.25加元,而且總是加班加班,有時加到晚上11點多。更生氣的是超過八小時加班沒有規定的額外超薪,還是按每小時7.25加元。就這樣還得忍著。
每天上網,我們都是笑著對國內的親人們說我們過得很好,加拿大非常好,不用擔心我們。瞧我們又去大瀑布去了,。瞧我們又看了五大湖。
就這樣一天天,一月月的堅持與煎熬著。
雖然出了國,但每到中國傳統節日家裡的親人們還是不忘記叮囑我們過節。那年我正好懷著小阿。因為我是高齡產婦,各種妊娠綜合症,高血壓,高血糖都找上門來。面對超市五顏六色的月餅也只能摸摸解解饞。
瞧著一盒月餅二三十加元,心裏計算著值老公幹多久的活。而這幹活的幾個小時有多少汗水,有多少因為語言不好而受到的歧視與委屈。叫我如何能像別人那樣談笑風生輕輕鬆松地就拿一盒呢?
中秋節的頭一天晚上,我對老公說:下了班早點回來,明天中秋,我做點好吃的,咱們就算過個節吧。老公說:不吃月餅了嗎?我說:我有高血糖,不能吃。下個月女兒就生了,等她出來了,一起吃吧。
2006 年中秋的那天晚上,天上沒有月亮。也可能是我們沒能欣賞到月亮。
那天下午三點,我就開始忙活著做菜,該燉的得先燉上了。不然,等他下班了還沒燉好,讓他餓著肚子多不好。該備料的也得先洗洗切好了。我身懷有孕做事沒有小姑娘利索,幹得慢,所以得早點準備著。
這一忙活,拉拉雜雜就做到了六點。等我意識到六點時才反應到:他怎麼沒回來,我竟然已經在廚房忙活了三小時了。頓時感覺到腰酸背痛的,忍不住就倒在床上了。
過了一會,他回家了,手裡拎著一盒子。我一直記得盒子的顏色是黃燦燦的,上面還印著瞇瞇笑的佛。他說:我今天買了功德林的素月餅,咱們吃吃算是應個景。素月餅應當比廣東月餅少糖吧。
瞧著功德林的月餅盒子,我的眼淚在心底打轉,素月餅的價錢可不是吃素的。得值好幾小時吧。這一盒月餅值我們好幾天的生活費吧。這要是在國內,哪輪得到我們上街買啊,早早就有不少人送上門了。現在,吃盒月餅都得算計了。
他瞧著我步履緩慢的樣子說:我去廚房,我去廚房。
我們一邊吃,一邊講著各自過去的中秋。過去,吃冰糖月餅,會比比誰會咬著冰糖,那份開心;過去,父親總會擺幾個盤子,有水果盤,有月餅盤(廣式和蘇式),還有硬果盤(花生,核桃等)。然後一家人坐在一起一邊吃一邊看電視,吃完了,大家就跑到樓下,找個寬敞的地方和同院子的人一起賞月亮。聊著閑天,吹著涼風,東晃晃西蕩蕩。
過去的月餅雖然沒有現在那麼高檔,卻也是我最愛的食物,特別喜歡蘇式的棗泥。還有過去有段時間吃月餅得排隊,特別是有名的店子往往排老長的隊。那時吃月餅好像是很奢侈的。
拉拉雜雜絮絮叨叨。一頓中秋晚餐就要結束時,他說:這是我們在加拿大的第一個中秋節,也是我和你過的第一個中秋節,古人說:月有陰睛圓缺,我們現在是很苦,但是,我覺得只要我努力我們的生活會好起來的。讓你們過上好日子,我覺得這就是我最大的願望。
沒有什麼豪言壯語,也不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我想這也是千千萬萬中國移民的心願,是天下所有人的心願。讓家人過上好日子,讓生活一天天興旺起來,讓自己的孩子在這個國家裡生活得健康快樂。
和所有人一樣,我們從最艱難的日子一步步走過來。我們在加拿大深切體會了什麼叫相濡以沫患難與共,在加拿大更深切體會了獨立自主自力更生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