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壘」頂部滿是防止液體溢出的「補丁」
義馬鉻渣場附近大片的黃色物質十分醒目,這便是鉻渣遇水後產生的劇毒物質「六價鉻」,圖中遠處為「鉻渣堡壘」的擋壩。
聽上去,鉻渣這種工業廢料跟煤渣差不多,應該跟咱老百姓的生活不沾邊。但實際上,它卻是不折不扣的有毒物,並且成萬噸計地隱藏在我們的城市周邊幾十年,悄悄侵蝕著農田和地下水——
上世紀50年代至八九十年代,一批化工企業的興建在帶來紅火利潤的同時,也留下了600多萬噸廢料鉻渣,成堆存放在20多個城市的周邊。鉻渣中含有致癌物鉻酸鈣和劇毒物六價鉻,這些鉻渣堆大多沒有防雨、防滲措施,經過幾十年的雨水沖淋、滲透,正一天天地成為持久損害地下水和農田的污染擴散源。而這種被稱為 「城市毒瘤」的巨大鉻渣堆,在河南省就有6處,總計50餘萬噸。
沉默數十年的「毒堡」:六處鉻渣堆分別位於鞏義、滑縣、新鄉、開封、義馬、新密,共計52萬噸
鉻污染事件在世界範圍內並不鮮見,特別是在上世紀70年代,日本、美國都曾發生過嚴重的鉻污染事件。1993年發生在美國加州的鉻污染案引起轟動後被搬上銀幕,片名為《永不妥協》。該片講述一名女律師偶然發現美國最大的水電煤氣公司非法排放含有六價鉻的有毒污水,她認為這很可能是當地居民所患致命疾病的根源,她憑藉難以想像的意志力為當地居民贏得了3.33億美元的巨額賠償。
事實上,電影中的情節離我們並不遠。就在我們的城市周邊,被一些企業遺留下來的「無主」鉻渣巨堆已悄悄隱藏了幾十年。
沿著鄭西高鐵鞏義段不需走太遠,便可到達鞏義市回郭鎮北寺村窩溝,這裡有一個體積為31647立方米的碩大「堡壘」。從「堡壘」邊上向上看,由硬石砌筑的擋壩足有10米高。
回郭鎮附近尤其是北羅、清西等村的村民均知:這處距離伊洛河僅有3公里的「堡壘」存放著5萬餘噸鉻渣。從1990年開始,「鉻渣堡壘」在這裡存在了20年。
鉻渣堆原本並不在此,曾一直露天堆放在當地一家化工廠院內,因多次引發群眾不滿才於1990年遷移。
10月12日,鞏義市環保局處置科科長兼危廢輻射中心主任吳基偉說:回郭鎮堆放的鉻渣,是被當地人稱為「老二化」的原鞏縣回郭鎮第二化工廠生產過程中產生的鉻廢渣。
「老二化」始建於1976年4月,主要生產鉻酸酐。「當年生意相當紅火,是回郭鎮乃至整個鞏義市的骨幹企業,稅源大戶。」
但是,生產鉻酸酐的過程會產生大量鉻廢渣。「當時環保意識淡薄,對鉻渣的危害認識不足,不經處理隨地堆放,導致北羅、清西等村的地下水受到污染,雨季來臨時,鉻渣的浸出液體便隨著雨水進入伊洛河,又使地表水受到嚴重污染……」
早些年,回郭鎮農民種的菜和糧食自己不吃,而是輾轉賣到外地。有時土地幾乎寸草不生,水中的魚也難活,周邊村民一些莫名其妙的病也難找根源。村民將其歸罪於鉻渣污染,廠群糾紛不斷。
1990年,「老二化」迫於壓力,在回郭鎮南部北寺村窩溝征地6畝建了鉻渣堆放場。雖然堆放場底部進行了硬化,砌筑了擋渣壩,上面也覆蓋了50厘米厚的灰土墊層,但工廠不斷產出的新鉻渣仍在威脅周邊環境。
1992年,「老二化」被強制關停。鉻渣從此封存在窩溝。
省環保廳的調查顯示,像回郭鎮這樣的鉻渣堆,在全省還有五處,分別藏身於安陽滑縣四間房鄉、新鄉鳳泉區大塊鎮、開封龍亭區、三門峽義馬市以及鄭州的新密市大隗鎮。
六處鉻渣堆共計52萬噸,其中最小的在新鄉,2.84萬噸,最大的在義馬市,32.5萬噸,義馬的鉻渣量佔全省的67%。
鉻中毒尚無特效療法:「這些污染物一旦進入水體或土壤就難以去除,可能會影響幾代人」
鉻渣是什麼東西?究竟有什麼危害?
河南省環保廳固體廢物管理中心主任邵豐收告訴記者,鉻是一種銀白色的堅硬金屬,比鐵稍輕,有三價和六價化合物。有鉻的化合物都有毒性,其中六價鉻的毒性最大。鉻渣是在生產金屬鉻和鉻鹽過程中產生的工業廢渣,是一種毒性較強的危險廢物。
由於生產工藝的特定需要,只要鉻沒被轉化成產品固定下來,成為不可溶的形態,這些鉻就會變成離子鉻,遇水即溶,很快成為毒性極強的六價鉻。
「土壤和水中若富含六價鉻,極易被生物吸收。歷史遺留的鉻渣如果不進行有效處置,對於整個生態系統來說是非常嚴重的安全隱患。」邵豐收說。
10月18日,記者走訪河南省職業病防治所被告知,鉻中毒是指人體內的血液和尿液中鉻的含量超出正常標準。從事化工和電鍍兩個工種的工人容易鉻中毒,六價鉻極易被人體吸收並在體內蓄積。
一位從事毒性研究的醫生說,在工業上接觸鉻及其化合物,主要是鉻礦石和鉻冶煉時的粉塵和煙霧。在臨床上鉻及其化合物主要侵害皮膚和呼吸道,出現皮炎、潰瘍、鼻炎、鼻中隔穿孔、咽炎等。長期接觸對消化系統損害也很大,會出現胃腸道潰瘍,味覺和嗅覺減退甚至消失。「但臨床上,對於急慢性鉻中毒尚無特效療法,一般常按金屬中毒對症處理。鉻有緻癌作用,鉻致癌的部位主要是肺,其次是肝和腎。」
記者隨後致電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職業衛生與中毒控制所,一位研究員告訴記者:六價鉻對人主要是慢性毒害,通過消化道、呼吸道、皮膚和黏膜侵入人體後主要積聚在肝、腎和內分泌腺中。人和動物喝下含有六價鉻的水後,六價鉻會被體內許多組織和器官的細胞吸收。人的致死量是5克。但同時,這位研究員還說:鉻也是人體必需的一種微量元素,每天攝取鉻的正常範圍是 0.05微克。眼睛近視和糖尿病就和鉻元素缺乏有關。
來自國家環保部的資料顯示,我國地表水中主要的重金屬污染是汞,其次是鎘、鉻和鉛。目前我國受鎘、砷、鉻、鉛等重金屬污染的耕地面積近兩千萬公頃,約佔耕地總面積的1/5。全國每年因重金屬污染而減產糧食1000多萬噸。
和土壤打了一輩子交道的中科院院士趙其國說:「冶金和化工行業經過長年生產,污染物早已滲透進土壤裡。一些化學物質滲進土壤後,有的甚至隔了30年仍然存在。這些污染物一旦進入水體或土壤就難以去除,可能會影響幾代人。土壤裡的化學物質進入食物鏈後,最終仍是被人類自己吃掉。」
採訪中,記者得知,2005年,國務院曾向全國發出通知,要求所有歷史堆存鉻渣要在「十一五」末全部實現無害化處置,也就是說,今年年底就是處置時限。
多無防滲設施:不斷修整之下仍存在外滲現象
那麼,這些威脅人們安全的「毒堡」為何一封就是數十年?
自上個世紀50年代起,全國陸續建了70餘家重鉻酸鈉化工企業,又叫鉻鹽企業,重鉻酸鈉是鉻鹽系列產品的母產品,用途廣泛,企業效益好但污染很嚴重。
義馬振興化工集團有限公司安保部部長韓崇亭是開封人,在鉻鹽行業干了近30年技術員,他把鉻渣堆的形成歸罪於技術工藝落後。但是,市場對含鉻產品的需求量很大,「不鏽鋼水龍頭、湯杓,自行車上的鍍鉻車把和鋼圈,首飾、磁帶、錶帶甚至錢幣中都含有鉻。普通金屬鍍鉻後可以防鏽,價格低廉的金屬披上一層薄薄的鉻外衣後,既耐用又好看」。
鉻鹽企業主要從鉻鐵礦中提取金屬鉻和鉻類化合物,生產過程中有大量的鉻渣產生。據資料顯示,緣於當年落後的生產工藝,鉻鹽提取率只有75%,生產每噸鉻鹽產品要排放2.5甚至3噸高毒性鉻渣。這些鉻渣大多就地堆放在廠區周圍,僅有少數採取筑壩封存等方式進行防護。
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國際社會普遍認識到了鉻渣的危害,我國政府開始重視鉻渣污染的控制,全面整頓鉻鹽行業,逐步關停並轉了40多家鉻鹽企業。
企業關閉了,卻留下大量「無主」鉻渣堆。在上海、天津、蘇州、錦州、包頭、武漢、青島、杭州、瀋陽、江門、長沙、廣州、韶關、鄭州等20多個城市遺留了600多萬噸鉻渣。因技術和財力限制,當年並無能力對這些鉻渣進行無害化處理,因此形成了一個個鉻渣「堡壘」。
10月20日,記者在距離義馬市區4公里處的梁溝見到了更大的「鉻渣堡壘」,體積足以蓋過回郭鎮窩溝的4倍,圍壩下方散落的零星鉻渣,在當日細雨作用下泛出一片片扎眼的黃色,外壁每隔不遠就有一個醒目的危險標誌。
義馬環保局污控科長張衛東說,這處數十萬噸的鉻渣已封存26年,是義馬振興化工廠蓬勃發展後的「遺產」。
國家環保部的一份材料顯示,產生鉻渣的企業當年幾乎都建在人口稠密區、風景區、水源上游地。所產出的鉻渣堆,只有個別企業設有防滲漏設施,其餘大多是簡單堆放。不斷被雨水沖刷後,鉻渣中的六價鉻匯入附近的地表水或滲入地下水,對地表水、地下水和土壤造成了嚴重污染。
記者瞭解到,20年來的風雨銷蝕,河南省的幾處鉻渣堆在當地政府和環保部門的監測監控和不斷修整下,仍存在外滲現象。
而安陽滑縣、新鄉風泉區、開封龍亭區的鉻渣堆自始至終沒有任何防護措施。新密市大隗鎮五里堡村的填埋場設在原鄭州五里堡化工總廠對面的低窪坑道改建的渣場,這個約3000平方米的鉻渣堆放場,底層沒有防護設施,表層則被附近企業及居民的建築垃圾和生活垃圾完全覆蓋。
10月12日,鞏義市環保局危廢輻射中心主任吳基偉發出感慨:「即便(回郭鎮的)這5萬餘噸鉻渣全部得到無害處置,這一地區的生態水系和土壤若想恢復到從前,恐怕得要4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