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23年前,離開中國大陸到美國的時候。當時是來上學的,既不能打工,又沒法掙錢,身體也不是太好,出國生病,無親無故,語言不通,再加上身無分文,這個情況讓做母親的十分擔心。
我當時因為年輕,頭腦簡單,居然問母親:「您做中醫這麼多年,中藥裡有沒有一個方子,可以讓人幾年不生病,或者一個任何病都管用的藥方,一吃就好,什麼頭昏頭痛,拉肚子,感冒,腳扭傷,腦震盪什麼的,只要混在水裡,攪一下,一昂脖子就下去了,病也沒了的藥?」我這一番話可真是心浮氣躁,現在想想那個時候的我既不修中醫,又沒有知識,更沒有常識,還說是什麼大學畢業生,去美國讀研究生的。母親她很平靜地說:「有的,你準備自己的行李,媽媽給你準備你需要的那個 ‘藥’」。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啊,這事不用煩了。」
臨行前,母親是給了我一瓶藥,並囑咐我,一般小病,自己先熬一熬,忍一忍。多喝水,肚子痛時,煮些薑湯,能自己熬過去的,不吃藥最好,實在不行了,就用小半杓藥,半杯水,攪拌一下,喝下去。我以為她會給我一個大包,行李留了三分之一的位置是為了這個保證健康的藥,原來只有這一小瓶,媽媽還給我做了一個小枕頭,說到哪裡枕在頭下,或放在枕頭下,我珍惜的收下了。
到了國外,一開始的日子並不好過,反正水土不服,風疹塊,拉肚子,發燒,感冒,膝蓋扭傷等樣樣都發生過,但是我一直抱著能熬就熬的念頭,所以也居然讓我熬過去了。
當時因為心裏有一個念頭,生病不怕,小病可以熬過去,大病來了,只要意識還清楚,就能想到這包治百病的藥,自己去攪一杓,跟水晃一晃,喝下去,就沒事了。因為那太小的一瓶藥,我把它當做不僅是治病的,也是救命用的,所以也許是心理作用的緣故,每次抓在手裡病也好了一半了。後來,自己做醫生了,治不好病人的病時,幾次也想拿出我這救命的方子。
最後,母親到美國來,我終於沒有忍住問她,說:「媽媽,當年我出國時,你給我的那一瓶包治百病的藥,那個方子能不能給我啊?這藥的成分究竟是什麼呢?祖上傳下來的麼?」母親說,「啊那藥,還在麼?」我趕緊回答,「當然在,自己捨不得用,還沒有遇到眼睛朝上翻,氣接不上的時候,可是也總想讓我的病人有這種靈丹妙藥。」
「把它拿來給我,」母親說。我把藥遞給她,當年用布包著,用絲線捆著,那紅線已經變黑了,布包的角也開始破了,但是還是母親當年捆的,八,九年後,再由她打開來。我心裏想的是,我很厲害吧,每次生病都咬著牙,藥抓在手裡,眼淚吞在肚子裡,就是有種。不到臨死前,不會去打開它。
母親的嘴角唸唸叨叨的說著什麼,好像是謝謝祖宗,感謝老天爺,她那副虔誠的表情,讓你感到,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不感恩載德的不孝之子,是上蒼的慈悲,看在我祖上的積德的份上,才讓我這條小命一直撲騰到現在。
瓶子裡裝的是--混著香灰的家鄉的泥土。
我祖上行醫幾世,每天燒香,留下的香灰,母親一直帶著,文革破四舊,裝香的罐子沒了,香還留著,就是這香與家鄉的土。一個是敬天上的,一個是從地上來的,救我這個人。
就我當時的心境,思想水平,和生活經驗,幸虧不知道這左捆右扎的瓶裡包的是啥,否則早就失望的抽風,頭痛,說不定還能發神精病呢。
再仔細想想,在異國他鄉,一般情況下,都是水土不服症。無論什麼症狀,骨子裡是因為這裡的水土與你習慣的地方不一樣,就會使人不舒服了。所以,用一杓你習慣的土來治你的病,這其中的奧妙與作用也許會超過我們的想像。它也許走另外一個空間,但不管怎樣,民間的方子中,有很多是直接用泥巴治病的。孫思邈行醫時,有個孩子生下來,沒有皮膚。他讓家裡人把孩子埋在土裡,果然幾天皮膚就全部長出來了。
這醫病的藥和治心的藥在我以後的行醫的旅途中,經常給我啟發與啟示。
我後來問母親,「這家鄉的泥土與供佛的香真的可以治病麼?萬一我真的病到不行了呢?」她說:「人的命是上蒼決定的,他要讓你回去時,一分鐘也留不了的,他不要你時,換句話說,你的命還沒有到限時,你就是自己跳到海裡,說不定一個浪頭把你打回來,一個樹杈把你卡在那裡,讓你走不到黃泉路上去。」「泥土治病是將你水土不服之氣,往下順一順,供佛的香是讓祖宗保佑你,在異國他鄉自己無力照顧,又找不到根時,藉助他鄉的神靈幫你一下,不至於離生路太遠。」
母親告訴我,「你啊,這藥就留給自己吧!」那泥土與香做的枕頭,確實管用,我從來不失眠,有時頭還沒有碰到枕頭,就什麼都「out」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