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1959-1961年的三年「暫時困難」,經歷過的,多少會有點記憶;沒有經歷過的,如果願意讀點有關當代史的東東,多少應該聽說過。
今天講的這個故事,發生時間大約是1960年,發生地點是湖南省桃江縣修山區三官橋人民公社花橋港生產大隊磚屋小隊(現在是湖南省桃江縣修山鎮花橋港村磚屋村民小組),故事的主人翁是一位當時三歲多點的小男孩——我們家的鄰居(兩家現在的房子相距不過二百米),因名字中有一「重」字,按湖南鄉村風俗,我知事後一直稱其為「重哥」。
據村裡老人回憶,當年人民公社社員的生產、生活全面集體化,真正實現了毛老人家所熱衷的軍事化組織,做到了令行禁止,整齊劃一;吃飯是每人每餐定量供應,當然,隨著「暫時困難」程度的加深,定量和每天就餐次數是遞減的,沒有出現老人家在河北徐水縣視察時所說的那種情況——糧食多了怎麼辦?敞開肚皮吃,一天吃五頓。
因為要「鼓足乾淨,力爭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所以當時在吃飯問題上也實現了半專業化,以提高效率:大隊的食堂提前把全隊人員下一天要吃的飯菜做好,社員們每天下晚工後嚴格按照家庭人數領回家,第二天下工後社員回家簡單加熱即可,確實可以節約不少時間。「重哥」的父親是大隊領導倚重的骨幹社員,又是農業生產的行家裡手,工作格外繁忙,因此每天晚上都將領回的飯菜用碗按家庭人口分好,放到加了點水的鍋裡,然後在灶臺裡燒點柴直至將鍋裡的水燒開,再在燃燒後的柴上蓋上一層薄薄的灶灰。經過這樣科學化、精細化的操作,第二天就不必再起火熱飯,又可以節約不少時間用於「超英趕美」的社會主義大業了。
不知道是由於肚子裡沒有油水,還是由於太能鬧騰消耗大,當時年僅三歲多點的「重哥」在人民公社實行就餐食堂化後不太久,就常常幹出有損三面紅旗和貧下中農顏面的事來:每每趁大人在外幹革命的時候,搬個小凳子,推開鍋蓋,將他們的那份物質食糧統統「米西」掉,讓光有精神食糧的大人的工作效率大大降低。這種行為,如果出自16歲以上的人,可以開個批鬥會來幫助其提高思想覺悟,也可以通過「反右」來使其脫胎換骨,重新做人,具體如何做,端賴主事領導的政策水平和工作魄力。無奈,當事人「重哥」年齡太小,以上述辦法對之,明顯違反政策。大人們除了哭笑不得,勒緊褲帶幹革命外,只有徐圖良策,設法讓那點物質食糧能夠在鍋裡安然無恙地放到下工的時候,最終實現物質和精神的完美結合。
辦法終於想出來了,這就是外出上工時,將一大桶水置於鍋蓋上。大人們想:一桶水可不是一個鍋蓋,有幾十斤重咧,你一個三歲小孩,就算還有作案意圖,能奈何那桶水嗎?
但是,他們還是失算了,小小的「重哥」再次成功地用水桶保護的鍋裡的飯將自己弄了個肚兒圓。原來,他通過凳子,爬上灶臺,解決掉了桶裡的水,只不過比原來多用了一個空碗。大人們回來時,看到的是滿地的水,空空的碗,心滿意足的「重哥」。
我聽到上面的故事時,正在上高中。幾個老人講述時,「重哥」也在場,一臉的羞澀。
去年8月的一天,家裡人給我打電話,告訴我:「重哥」在摔了一跤後就再也沒有起來。從電話那頭所描述的情形看,十有八九是腦溢血。「重哥」早婚,其子女亦早婚,走時兒孫滿堂,相較於當地「暫時困難」時就「非正常」走了的人,他應該是幸福的。
鄧公實行改革開放政策後,「重哥」子、女、媳、婿都早早到南方打工,且極孝順,所以「晚年」的他,生活條件頗好,餐餐酒,頓頓肉,又不像城裡人,按時體檢,突發腦溢血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不知道他後來的過分注重吃的生活習慣,是不是和幼時的歲月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