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甸人稱國軍未安息 挖出時仍手握刺刀(圖)

發表:2011-06-05 1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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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的時候,這裡經常能聽到打仗的聲音,能聽到很多人在喊,還有槍炮的聲音。那是你們中國人,他們的靈魂沒有得到安息

「幾年前在這裡種菜時,還挖出過骨頭和子彈。」李光鈿指著自家院子裡的花園說。李光鈿是中國遠征軍71軍28師的一位炮兵排排長,曾駐守怒江。抗戰結束後,流落緬甸密支那至今。

李光鈿的家在密支那第二小學的南面,學校的北面,是一條高埂,也被叫作第一條馬路。這條馬路高出地面一兩米,是中國駐印軍反攻密支那時和日軍爭奪最為激烈的一個地方。

1943年10月雨季結束後,中國駐印軍展開全面反攻。始於1944年5月17日的密支那攻防戰,則是整個緬北反攻戰役中最為激烈艱苦的一戰,中國駐印軍歷時兩月多,以傷亡6600餘人的代價,攻下了這座戰略重鎮。

密支那第一條馬路的南面,包括第二小學以及李光鈿家的所在地,都曾是中國駐印軍第50師陣亡將士的墓地。

自從在院子裡挖出過骨頭後,李光鈿把菜園子改成了花園,種了滿園的玫瑰,五顏六色。

老兵自己用小刀挖出彈頭

「在第一條馬路北面的一棵大樹上,有一個日本人腳已經殘廢了,他被綁在樹上,用機槍打中國兵,打死了好多人。」李光鈿雖然是滇西遠征軍,沒有參加過入緬作戰,但流落緬甸之後,他聽說了很多這樣的細節。

居住在緬甸九谷的蔡振基,曾是第50師150團的譯報員,有一天午夜,150團接到上級總攻命令,包圍密支那,「上面有我們的戰機向敵人轟炸,後面有炮兵支援,打得非常激烈。當時是雨季,坑道裡都是水,戰士們就泡在水裡和敵人打仗,日軍的工事相當堅固,且暗堡多,非常難攻。」

「從印度雷多反攻開始,中國駐印軍一路就沒有打過敗仗。」蔡振基告訴媒體,「部隊在前面打,後面就是美國的筑路隊和油管敷設工程隊,緊隨其後一步步往前推進。」

蔡振基所說的這條新修的路,就是後來被稱作的史迪威公路。此外,密支那又是緬北滇緬公路上的重鎮,滇緬公路被切斷後,中國陸路對外通道全部失去,國際援華物資只能繞道喜馬拉雅山脈南麓,通過危險且運輸成本巨大的「駝峰航線」。而同時鋪設的中印輸油管,在當時則是世界上最長的油管。

如今,這些被廢棄的油管,被製作成電線桿或者圍欄,遍佈整個緬北。

時任《武漢日報》隨軍記者的戴廣德,在回憶文章中說,1944年5月17日,美國第十航空隊飛機成群結隊地飛臨密支那上空,炸彈像冰雹似地傾落在密支那,敵人狼狽逃命。下午一點鐘,我軍佔領了整個機場。18日,新30師89團降落在飛機場上,「從此後,敵我展開了主力戰,我軍使用火焰噴射器對市區進行猛烈的‘火攻’。」

四川省金堂縣的老兵楊耀勝,曾是新30師第90團的一位士兵。「老子高興慘了,我們都是美式裝備。」楊耀勝提到密支那一役,非常激動地回憶,「飛機在密支那機場一降落,我們就抱著槍開始打了。」等到真正開始打仗,他才發現有些美式裝備並不合適,「密支那當時是雨季,我們穿的美軍大皮鞋動不動就粘在泥裡,太沉,過水坑的時候游不動,還不如光著腳。」

而就在楊耀勝興高采烈地述說這些精彩的細節時,他突然嚎啕大哭起來,「我的營長就是在打密支那時,頭部中彈犧牲,營長是好人哪!」。

密支那一役,也給楊耀勝的屁股上留下一顆彈頭,直到2008年,傷口又開始發炎,楊耀勝就自己用鉗子和一把小刀把彈頭挖出來。至今,疤痕仍然十分明顯。

密支那成為一片廢墟

鐘雲清的連長也死在了密支那。

鐘雲清的家在廣西北流,目前居住在緬甸曼德勒。抗戰爆發後,按「三抽一」的規定,他毅然報名參軍。1943年,中國遠征軍駐印軍補充兵員,鐘雲清被編入新38師,乘坐飛機抵達印度受訓,任上士班長,隨後參加了緬北大反攻。

大反攻一路勢如破竹,但中國遠征軍付出的代價亦是相當慘重。

鐘雲清記憶最深的是大反攻時,他所在的班新補充了5名戰士,而這5名戰士剛上戰場就全部犧牲了,掩埋好他們的遺體,鐘雲清才想起來還不知道他們的姓名,隨即失聲痛哭。這時,連長勸慰他,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等打完仗了,再來給這些兄弟立碑。沒想到,連長在後來搶奪密支那機場的戰鬥中也犧牲了。

「在密支那,中國駐印軍打得非常辛苦,每推進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二戰史研究專家晏偉權告訴媒體,他的岳父潘裕昆就是攻打密支那時的第50師師長,「密支那攻防戰到了最後時刻,日軍負隅頑抗,強攻損失過大,師長潘裕昆少將決定組織敢死隊智取,感人的是,應募人數大大超過了所需名額,150團少尉排長崔復生沒報上名,放聲大哭,要求把自己的名字添加進去。」
  
「8月5日,我軍完全佔領密支那及附近區域,終於結束了80多天的激戰,敢死隊功不可沒。」晏偉權說。

戰後流落緬甸的老兵王子安曾是新38師野戰醫院的一名少尉,他認為自己能活下來,就是因為自己是軍醫,在後方工作,「真正在一線打仗的人,能活下來的不多。」即使如此,危險還是時常發生,在反攻密支那的戰鬥中,他和5名醫療兵到前方的救傷所準備工作時,突然遭到了日軍飛機的轟炸,王子安被炸翻的泥土掩埋,等他從土裡爬出來,發現5位醫療兵已經全部犧牲。

原中國駐印軍新30師90團二少校翻譯官盧少忱回憶,密支那收復當日,他隨部隊進入市區,滿目瘡痍,一片廢墟,全城幾乎沒有一處房屋完整,原本茂盛的樹木已枝葉無存,日寇來不及掩埋的屍體,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腐爛臭氣衝天。

美國第236工兵營號兵Raymond Kappila回憶,當年他所在的部隊參加了密支那機場的搶修,「當時運輸任務緊,晚上就在跑道兩邊點燃篝火引導飛機起降,但總有些傢伙開著P-40戰鬥機從南端衝出跑道,掉到江裡。」

2005年,Raymond Kappila重返密支那,但他未被允許進入當年作戰的密支那機場。無奈之下,Raymond Kappila拿出隨身攜帶的舊軍號,站在鐵絲網外最後一次吹響熄燈號。他所在的連隊,當年有36個兄弟戰死在這裡。

被永遠銘記的日本軍人

密支那戰役,連同發生在滇西的松山戰役、騰沖戰役,並稱為二戰期間日本在亞洲戰場的三次「玉碎戰」。即使日軍當時的戰報,也稱密支那戰役「全員英勇玉碎」。

其實在密支那戰役中,有大約800名日軍逃走。

在雲南騰沖被俘的日本老兵吉野孝公回憶錄中有一個故事:

日本投降後,日軍俘虜在被送到漢口途中,一名年輕的俘虜趕上來問:「聽說你們是緬甸的部隊,我的父親是水上少將,誰知道他的情況?」隊伍中有人回答:「令尊閣下已經在密支那戰死了!」這位年輕人表情木然,爾後深深地鞠了一躬。

根據從日本獲得的資料,這名年輕的戰俘叫水上澄,被遣送回日本後,多次前往密支那,並於上個世紀90年代在伊落瓦底江為父親立了一塊「鎮魂碑」。他的父親水上源藏是日軍在密支那的最高指揮官,最後被逼至江邊的一棵大樹下拔槍自殺。
  
在許多日本倖存老兵的眼中,水上少將讓人「尊敬」。資料顯示,在密支那戰鬥的最後關頭,日本33軍司令部向密支那守軍發來電報:水上少將死守密支那。當時在起草電報時,有人就質疑,應該是「水上部隊死守密支那」,但時任33軍高級參謀的政信堅持要這樣發。政信後來回憶說,他這樣發是有原因的,在諾門坎(內蒙)戰役中,就是因為不准士兵撤退,後來回來的士兵都上了軍事法庭,他之所以發這個含糊的電報,就是在最後時刻,以犧牲水上少將而換取更多的士兵活下來。

水上源藏顯然是看懂了這份電報,在最後時刻,他命令殘部突圍,而他本人,則以自殺來執行了「死守」的命令。
  
板口睦就是密支那戰役中的倖存日本老兵,晚年時他重返這裡,在水上源藏自殺不遠的地方,捐建了一個臥佛寺,隨同臥佛寺竣工的還有大門東側的「招魂之碑」,碑文上說,在密支那,3400名士兵像櫻花凋落那樣英勇地戰死了,水上源藏少將自殺,他的名字將永遠活在歷史之中,「戰爭雖然失敗了,我們將永遠銘記日本軍人為國家所作出的犧牲⋯⋯」

雲南恆益集團公司駐緬甸工作人員蘇祖葵告訴媒體,他每次去密支那出差,都要去看一下令人深省的「招魂之碑」,細心的蘇祖葵發現,碑體上使用的雨花石總數正好3400塊,與碑文中提到的日軍在密支那陣亡人數相同。

下雨的時候,還能聽到打仗的聲音

在密支那的一個十字路口,還有一個日本人修建的慰靈塔,塔頂上的鐘錶是來自日本的西鐵城。

居住在十字路口東南角的華僑陳國勝說,大約20年前,有幾個日本和尚找到他的母親,說是準備在路口修建一個塔,但他們家門口三棵高大的椰子樹擋了風水,希望能砍掉,作為交換,對方給了一台照相機和一臺錄音機。沒想到,等修好後,才發現是一個慰靈塔,「母親至今還很內疚。」

慰靈塔修好後,陳國勝每年都會看到有大批的日本人來這裡鞠躬。後來,他又重新在家門口種了三棵樹。

看著日本人一批一批地在家門口祭祀亡靈,陳國勝心裏時常會有些酸酸的味道,「密支那當年有很多遠征軍的墓地和紀念碑,我們小時候還經常去掃墓。」

陳國勝所說的「當年」,已經是上個世紀60年代以前的事情了。生活在這裡的老華僑艾元昌告訴媒體,密支那最少有三個駐印軍的墓地,分別是第14師、新30師、第50師,但後來因為敗退緬甸的國民黨部隊打敗了緬甸正規軍,一氣之下,當局搗毀了這些墓地,「推土機把墓地夷為平地,屍骨到處都是。」

有很多年長的華僑,還清楚地記得第50師陣亡將士紀念碑上師長潘裕昆的題詞:壯氣冠河山,青史長留忠勇跡;英魂昭日月,黃土難埋敵愾心。

第50師的墓地所在地,現在已經是密支那第二小學,校長是一個緬族中年婦女,名叫海開努,她告訴媒體,她是1990年到這個學校,蓋一個小房子時,發現了很多的屍骨,後來學校的學生就經常因各種意外受傷,北面的高埂上,經常會有汽車翻下來,她認為是驚動了亡靈,就請和尚來唸經,之後就很少出現這種情況了。

位於密支那三公里的密支那第二中學,曾是新30師陣亡將士的墓地。校園的門衛同樣說,以前建學校時,發現很多屍骨。

密支那的另一個墓地位於恩仁區第五組,這裡的住戶多比由告訴媒體,即使是現在,周圍的住戶修建房子還能挖出屍骨,「以前的話更多,除過屍骨,還有炮彈,藥瓶,注射器,有些屍骨,手裡還握著刺刀,屍骨一碰就碎了。」

「下雨的時候,這裡經常能聽到打仗的聲音,能聽到很多人在喊,還有槍炮的聲音。」多比由激動地說。多比由的多個鄰居,也都提到同樣的說法,「那是你們中國人,他們的靈魂沒有得到安息,你們應該把他們遷走安葬,或者請和尚為他們唸經。」

那是一場發生在雨季的戰爭。

原新38師汽車兵楊伯方生前接受媒體採訪時說,當年孫立人軍隊每打完仗,都會留下一些傷兵守墓,說等戰爭結束之後,就接這些亡靈回國,「誰能想到,他自身也難保。」

在密支那,就留有看守墓地的傷兵。艾元昌說,他們分別是廣東的周朝貴、湖南的劉龍,以及一位姓石的四川兵,「但他們後來連自己都沒有回得了國,死在了密支那。」

我們到底是勝利者,還是失敗者

緬甸戰役結束後,楊耀勝回了國,隨後又經香港前往東北,參加內戰,「自己人打自己人。」

其實即使在緬甸戰場上,也發生過「自己人打自己人」的事情。

「日本18師團沒少死人,但有一天清理戰場時發現,怎麼打死的日本兵身上還有中國字呢?後來團長告訴我們,關東軍中有中國東北人呢,鬼子佔領中國東北,強迫中國人當炮灰。這種情況,在臺灣也有呢。」楊耀勝說。
  
讓人唏噓的其實不止於此。在緬甸實皆省的一座山上,發現一個日本人立的紀念碑,上面竟然寫著「臺灣同胞戰沒英靈紀念碑」,立碑者稱「為在大東亞戰爭中作為日本兵士出征的臺灣籍眾英靈祈福,並為戰後五十年尚不能親自參拜同胞者代立此碑」。

前往東北的楊耀勝,後來隨同部隊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但是,「國民黨殘渣餘孽」的印跡依然跟隨了一生,即使他多次改名:黃萬成、黃良、楊朋⋯⋯

在採訪楊耀勝時,躺在床上的他時而大笑,時而大哭。

「我們沒有戰死,但我們活得很痛苦。」居住在密支那的老兵楊建達告訴媒體,兩次見到楊建達,他手裡都拿著一份2005年的《聯合早報》,報紙已經泛黃,但被一張塑料紙精心地包裹著。這份報紙上的一篇文章《歷史包袱和政治偏見》談的是中國遠征軍的文章,也提到中國年輕一代的反思和救贖,文章結尾說:在紀念抗戰勝利60週年的時候,我們看到中國領導人去訪問八路軍老兵的溫馨場面,看到一些城市用彩車歡迎八路軍老兵的動人情景,但若也有國軍抗日老兵的身影出現,其中,一定會令人感到圓滿溫馨和由衷欣悅。

在中國駐緬甸大使館的努力下,生活在緬甸的中國遠征軍老兵,都獲得了由中共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聯合頒發的抗戰勝利60週年紀念章。在老兵李光鈿的家門,他將領取這枚紀念章時的照片放大掛在客廳正中央,並且上書「經中華人民共和國胡金(錦)濤軍委核准由緬甸密支那僑團代表頒發遠征軍獎章」。

生活在密支那的老兵楊子臣曾是新38師噴火排的戰士,他時常夢到死去的兄弟,「祖國給我們發了紀念章,承認我們是英雄,但那些死去的兄弟,也應該得到尊重。」

1995年1月28日,楊子臣聯合生活在密支那的老兵李雲、孫增官、黃艷麟、葛永昌等,聯名向緬甸國家秩序建設委員會提出申請,重建遠征軍烈士墓,「吾輩親歷戰鬥,幸而生存者亦垂垂老矣,實不忍令維護國際正義保衛人類和平之神聖史績就此湮沒,浴血奮戰壯烈捐軀之忠魂無所歸依。」

「我們幾位老兵經過了十幾年的努力,緬方終於有所鬆動,但我們現在老了,我們也沒有能力,這件事情又被擱置起來。」2011年3月15日,楊子臣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說。而當年上書緬甸中央的5位老兵,時僅剩李雲和楊子臣在世。

楊子臣的家在密支那一條繁華的大街上,不遠處,就是日本人修建的大佛寺,每年,他都會看到一批又一批的日本人來到這裡,這個在密支那打敗了日本人的中國駐印軍老兵,難掩內心的失落,「你說,我們到底是勝利者,還是失敗者。」

在採訪結束僅僅12天後的3月27日,採訪媒體得到消息,楊子臣去世。



来源:瞭望東方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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