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彪出逃事件對一代人是晴天霹靂,也打破了文革神權政治,為日後終結文革,作出最寶貴鋪墊。而「軍神」林彪以謊言換來政治崛起,卻在猜忌的疑惑中而亡,是強人政治時代的悲劇。
中國命運的轉向,往往是一夕驚變。每一個中國大陸中年以上的民眾都不會忘記,四十年前的九月十三日,林彪與毛澤東決裂,妻兒、同僚駕機出逃,於蒙古溫都爾罕機毀人亡。半個月後,消息傳遍神州。這種石破天驚、神話般奇事,當時竟毫無懸念地發生在十億軍民的面前。民眾沒有思想準備,在瞠目結舌的注視中,毛澤東與林彪聯手打造的文革神權政治的巍峨大壩,不僅出現裂紋縫隙和轟然倒塌,也瞬間灰飛煙滅了!
當然,這一天不可能被定為新中國的紀念日,但在許多人心目中,哪怕有再多的紀念日相加,恐怕也難以超越其重要性。它所引爆的精神震撼、所啟示的政治教訓、所闡發的思想意義,至今都沒有消失,並極大影響著中國現代化的進程。
林彪之死是中國歷史繞不開的篇章。他是超級傳奇人物,戰功卓著,曾為新中國成立作出偉大貢獻;毛澤東發動文化大革命,他又是絕不可少的關鍵人物;他在文革中由國防部長升為黨和國家第二號領導人;一九六九年更作為毛澤東接班人正式寫入黨章;但十七個月後,卻沉沙折戟,淪為孤魂野鬼,令人扼腕、困惑不已。
其實,林彪的崛起遠非「成也文革,敗也文革」那樣簡單。一九五八年,毛澤東剛愎自用、一意孤行推行「三面紅旗」,浮誇風大行其道,三年後造成三千多萬人被餓死。這是中國史乃至世界史上絕無僅有的塌天大禍,而且發生在沒有戰亂的和平年代,人心受到極大震撼。無論如何,決策者應負有責任,須受到追究。即使封建年代,犯有罪錯的皇帝也鬚發佈「罪己詔」。
這也是毛澤東政治生涯中的最大危機。當時,中共高層幾近集體性地要與毛澤東切割,因為這場災禍的來龍去脈太清楚,特別是彭德懷元帥的警告言猶在耳,他還為此付出政治生命的代價。毛澤東的權威受到嚴重挑戰。一九六一年由全國生產領域主管幹部組成的七千人大會上,劉少奇藉轉述農民的話,批評「三面紅旗」是「三分天災,七分人禍」。彭真要求毛澤東檢討,並說,「如果毛主席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錯誤不檢討,將給我黨留下惡劣影響」。
陳伯達為毛澤東辯護,「我們做了許多亂七八糟的事情,是不是要毛主席負責?是不是要檢查毛主席的工作」?而林彪捍衛毛澤東的手法「高明」好多倍,就像打仗出奇兵那樣,他不是袒護毛澤東,而是倒打一耙及一竹竿打翻一船人,稱「這些困難,在某些方面,在某種程度上,恰恰是由於我們沒有照著毛主席的指示、毛主席的警告、毛主席的思想去做」。此言一出,情勢頓時變為「罪不在毛,而人皆有錯」。語驚四座,滿場錯愕。
林彪的邏輯是,推行「三面紅旗」時,你們個個爭先恐後,現在最好閉嘴;這個世界是強權的天下,哪裡容得你們這些嘍囉置喙?果然,劉少奇、彭真及周恩來都聽出林彪的弦外之音,再不敢發聲。於是,毛澤東躲過一劫。至於三千多萬中國冤魂,就讓它們隨著曠野之風去呼號吧。毛澤東激賞林彪的講話,確信林彪是難得人才,從此唸唸不忘提,至文革終達目的。
強人政治終究是強人政治,其不變的核心原則就是「沒有原則」、隨心所欲、我行我素、我說了算。林彪登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副統帥之位後,毛澤東懷疑副手的舊病發作了,這是毛澤東根深柢固的政治惡習,一如喜新厭舊的歡場浪子。回顧過去,他對劉少奇是這樣,日後對待王洪文、鄧小平、甚至張春橋都是這樣。
問題是,林彪接班人地位寫入黨章墨跡未乾,毛澤東就動了用張春橋取而代之的念頭。毛澤東曾帶著張春橋親自到訪林彪住所,問他「小張怎樣」?林彪一向看不起江青等文革派,對於他們中間的靈魂人物張春橋更是厭惡之極。厭惡是人類情感中最複雜的一種,能受到理性的抑制,但爆發力卻因而格外巨大。林彪對毛澤東的推薦不置可否,也播下了日後毛林反目成仇的種籽。
以今天眼光看林彪命運,洞若觀火。林的毀滅程序,正是七零年廬山會議啟動的。世間彷彿真有「惡有惡報」的規律。林彪以六一年七千人大會撒彌天大謊「起家」,七零年廬山會議上遭莫須有罪名栽贓為「報應」。毛澤東當時指責林彪等人曾同意陳伯達的「唯生產力論」及「天才論」;還批評林彪等人要求「設國家主席」。這兩件事即在當時,也屬無足輕重的小枝節、小事情、小議題。
陳伯達認為文革不要繼續,國家該發展生產了。林彪等人讚同這一觀點,何錯之有?至於「天才論」,「毛澤東同志創造性地天才地發展了馬克思列寧主義」,作為頌歌在全國已傳唱四年,這四年裡毛澤東何曾討嫌過?後來覺得不妥,禁止就是了,怎可以逼迫林彪等沒完沒了檢討,非得承認「上了反共老手陳伯達的當」不可?
至於「設國家主席」,林彪當時也只是同意,而非提議。但同意能怎樣?提議又何罪?同意者還包括周恩來與康生呢。有一細節絕不能忽略,在中國政治語境裡,「主席」與「國家主席」向有極嚴格的上下之分,廬山會議上分歧爭議的是「設與不設國家主席」。可是,到了七一年毛澤東視察大江南北時,就變成了「林彪要當主席」。南巡二十八天,毛澤東講話十三次,「有人看到我年紀老了,快要上天了,他們急於想當主席,要分裂黨,急於奪權」;「這次廬山會議,是兩個司令部的鬥爭」。毛澤東途中約見各地軍政大員,儘管聲稱談話內容不得外傳,其實要求傳話給林彪的意圖極強。問題是,毛的說辭是公然的誹謗構陷。
毛澤東要負最大責任
綜觀整個「九一三」事件,稱林彪出走也好,叛逃也好,毛澤東要負最大的責任。他不知道林彪是何許人?他是所向披靡的「軍神」,論戰功,彭德懷、鄧小平、甚至粟裕都難望其項背。新中國的半壁江山都是他林彪領軍四野打下的。毛澤東可冒犯大多數有功之臣,但林不可以。似乎毛澤東幾十年來也意識到這一點,所以他曾在各種場合當眾訓斥或諷刺忍辱負重的劉少奇、日理萬機的周恩來、德高望重的朱德及耿直剛毅的彭德懷,而對年齡相差十四歲的林彪,毛澤東一貫關愛之至,疼惜有加。是否毛澤東有直覺,這個幾乎小他一輩的老弟、打仗的常勝將軍、當之無愧的開國元勛,在和平年代的關鍵時刻、危難關頭,也有不同凡響之舉?
但中國卻等來了林彪的不同凡響之舉,那就是打破文革神權政治,為中國日後的終結文革、,作出最寶貴的奠基,無人可替代。而當時,林彪的不同凡響之舉就是不檢討、不自貶、不下跪,作好坐牢與就義的準備。他曾兩次當著毛澤東的面拂袖而去。當林彪最終邁向駕機出走那一步後,周恩來用明碼無線電廣播向他呼喊:林副主席回來吧,無論到哪個機場降落,我都來接你。(但也有另外一個版本,是說中國的所有機場都關閉了,導致林彪只能在蒙古尋找降落地點而墜毀。)
在寢食難安的「九一三」之夜,毛澤東也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去吧。「九一三」事件的啟示,其實就是中國文化的偉大昭示: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是人性,這是人權,這也是現代性。它高於國家,高於政黨。林彪個人悲劇的教訓,就是他以謊言換來政治崛起,卻在猜忌的疑惑中而亡。今天,林彪已由當局摘掉「反革命」帽子,但仍不能被稱為「同志」。林彪的屍骨還在異鄉,倘若他日回故里,誰去接機?周恩來已不在。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来源:《亞洲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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