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雅的文學藝術,跟庸俗的商品經濟之間,其實有著相通之處:都講究一個供求關係。一個產品,只在有人需要它並願意為了擁有它出價付錢時,才會成為商品;只有當需要者願意出大價錢時,才會成為名牌俏貨。同理,一件作品,也只在有人懂得並欣賞它時,才會傳播開去,留存下來;只有懂得、欣賞它的人有不同尋常的表現的時候,它才可能成為名篇佳作,萬古流芳。總而言之,文學藝術的產品及其創造者,需要有人理解,欣賞,推崇,乃至膜拜。
久而久之,我們甚至會被鬧糊塗:一篇文藝作品之所以能夠膾炙人口,家喻戶曉,流傳千古,首功究竟應該歸於那些優秀的作者,還是歸於那些瘋狂的讀者。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像文學史教科書那樣,大講特講作家的創造,卻隻字不提讀者的追捧,是不公平、不全面的。
詩國大唐,詩人有如夜空的繁星,詩人們的粉絲更是難以計數。因為,一位優秀詩人的身後,往往有著成群的粉絲。就像今天的微博一樣,許多詩人之間,也是互加關注,互為粉絲的。這裡,我偷個懶,只簡單介紹其中兩位粉絲的事跡。
一個是白居易的粉絲。唐段成式《酉陽雜俎》卷八記載,荊州一個名叫葛清的街頭小混混,身上的刺青非常獨特:自頸部以下,渾身刺的都是白居易的詩歌。段成式曾經跟荊州人陳至一道,把葛清叫過去,觀看他身上的刺青,讓他自己講解身上的詩歌。結果發現,葛清連後背上的詩歌,也能背誦,反手一一指出所背誦詩歌的所在。葛清身上的刺青,圖文並茂。比如,「不是此花偏愛菊」的旁邊,有一個人手持酒杯站在菊花叢邊;「黃夾纈林寒有葉」,則有一棵樹,樹上掛著有花紋的絲織品做的袋子。葛清的身上,一共紋身三十餘處,可謂體無完膚,他因此被陳至稱為白居易「行詩圖」。
另一個是賈島的粉絲。《唐才子傳》卷九記載,晚唐有一位叫李洞的才子,是苦吟派代表詩人賈島的粉絲。李洞實在是太崇拜賈島了,因此找人鑄了一尊賈島的銅像,整天帶在包袱裡。平常總是手捏數珠,念賈島佛,可能是「南無阿彌陀賈島」之類,一日要念上千遍。遇到有喜歡賈島詩歌的,李洞一定親手抄寫賈島的作品相贈,並且一再叮囑對方:「這些詩,跟佛經沒有區別,回家以後,要焚香跪拜。」
韓愈有言,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這裡我情不自禁要仿造一句:優秀詩人常有而像葛清、李洞這樣的瘋狂粉絲不常有。這樣的粉絲,我們不應該簡單地將其視為瘋子狂人,加以嘲笑,而應該在為其行為怪異感到有趣的同時,也致以敬意,謝意。「百年歌自苦,未見有知音」,這是詩聖杜甫的由衷感慨,蒼涼而辛酸。倘若杜甫生前能有葛清、李洞那樣的粉絲,他一定會感到欣慰,沒準還能激發他創作的熱情和靈感,寫出更多許多膾炙人口的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