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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國,酒神精神以道家哲學為源頭。莊周主張,物我合一,天人合一,齊一生死。莊周高唱絕對自由之歌,倡導「乘物而游」、「游乎四海之外」、「無何有之鄉」。莊子寧願做自由的在爛泥塘裡搖頭擺尾的烏龜,而不做受人束縛的昂頭闊步的千里馬。追求絕對自由、忘卻生死利祿及榮辱,是中國酒神精神的精髓所在。
世界文化現象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西方的酒神精神以葡萄種植業和釀酒業之神狄奧尼蘇斯為象徵,到古希臘悲劇中,西方酒神精神上升到理論高度,德國哲學家尼採的哲學使這種酒神精神得以升華,尼採認為,酒神精神喻示著情緒的發泄,是拋棄傳統束縛回歸原始狀態的生存體驗,人類在消失個體與世界合一的絕望痛苦的哀號中獲得生的極大快意。
在文學藝術的王國中,酒神精神無所不往,它對文學藝術家及其創造的登峰造極之作產生了巨大深遠的影響。因為,自由、藝術和美是三位一體的,因自由而藝術,因藝術而產生美。
因醉酒而獲得藝術的自由狀態,這是古老中國的藝術家解脫束縛獲得藝術創造力的重要途徑。「志氣曠達,以宇宙為狹」的魏晉名士、第一「醉鬼」劉伶在《酒德頌》中有言:「有大人先生,以天地為一朝,萬期為須臾,日月有扃牖,八荒為庭衢。」「幕天席地,縱意所如。」「兀然而醉,豁然而醒,靜聽不聞雷霆之聲,孰視不睹山嶽之形。不覺寒暑之切肌,利慾之感情。俯觀萬物,擾擾焉如江漢之載浮萍。」這種「至人」境界就是中國酒神精神的典型體現。
與官司人、商人、匠人、農人相比,文人似乎和酒更有緣分。一是文人多嗜酒。酒能激發靈感,活躍形象思維;酒後吟詩作文,每有佳句華章。飲酒本身,也往往成為創作素材。一部中國文學史,幾乎頁頁都散發出酒香。李白和杜甫,中國文人的傑出代表,都終生嗜酒。李白自稱「酒仙」,杜甫因有一句「性豪業嗜酒」,被郭沫若先生謚之為「酒豪」。「李白鬥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杜甫《飲中八仙歌》)「醉裡從為客,詩成覺有神。」(杜甫《獨酌成詩》)「俯仰各有志,得酒詩自成。」(蘇軾《和陶淵明〈飲酒〉》)「一杯未盡詩已成,湧詩向天天亦驚。」(楊萬里《重九後二月登萬花川谷月下傳觴》)。南宋政治詩人張元年說:「雨後飛花知底數,醉來贏得自由身。」酒醉而成傳世詩作,這樣的例子在中國詩史中俯拾皆是。郭老還煞費苦心地統計出,在他們現存的詩作中,言及酒的,李佔17%,杜佔21%。這就使我們想到,假設沒有酒,李杜的詩歌一定會少了許多韻味,我們今天讀到的《李太白集》、《杜工部集》,也一定會薄了許多。
二是文人飲酒特別講究那個飲的過程,特別講究飲酒過程中的那套繁文縟節。於是,便要制定頗為嚴刻的觴政,便要舞弄花樣百出的酒令。那酒令,可不是好玩的,是對人的聰明才情、知識水平、文學修養和應變能力的嚴峻考驗;沒有滿腹詩書和機敏睿智,是要臨場出醜的。文人們硬是把這一套玩出美妙的極至,硬是把經史百家、詩文詞曲、歌謠諺語、典故對聯等等文化內容,都有出神入化地囊括到酒令中去了。於是,酒宴始終,便充溢著濃濃的而又綿綿的書卷氣和文化味。觥籌交錯中,不僅享受了酒的醇美,也享受了文化的馨香。古代文人宴飲時的逸雅情趣,我們是不能親眼見識了,只能從《紅樓夢》、《鏡花緣》等小說和記載酒令的書籍中窺知若干。由於文人的參與,飲酒才飲出了檔次,飲出了境界,飲出了無限風光。酒文化中的精彩部分,實在是文人創造的。「五四」以後的現代文人,也常相聚宴飲,連魯迅先生也多次參加,《魯迅日記》中常有記載。他那首詩《自嘲》(詩中的「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成為名聯),就是在郁達夫做東的宴席上做成的。郁達夫更嗜酒,曾有「大醉三千日,微醺又十年」之句;酒中醉中,他乘興做出許多好詩文。新文人雅集,樽俎之間仍然充滿文化味,談詩話文,即席吟詠,仍是一大主題。豐子愷就曾寫道:「世間最好是酒餚,莫如詩句。」五四運動,狂飆突起,滌蕩了舊世界,但千古傳下的酒文化仍然一脈相承。創造新文化的新文人,一端起酒杯,仍似他們的先輩。
不僅為詩如是,在繪畫和中國文化特有的藝術書法中,酒神的精靈更是活潑萬端。畫家中,鄭板橋的字畫不能輕易得到,於是求者拿狗肉與美酒款待,在鄭板橋的醉意中求字畫者即可如願。鄭板橋也知道求畫者的把戲,但他耐不住美酒狗肉的誘惑,只好寫詩自嘲:「看月不妨人去盡,對月只恨酒來遲。笑他縑素求書輩,又要先生爛醉時。」「吳帶當風」的畫聖吳道子,作畫前必酣飲大醉方可動筆,醉後為畫,揮毫立就。「元四家」中的黃公望也是「酒不醉,不能畫」。「書聖」王羲之醉時揮毫而作《蘭亭序》,「遒媚勁健,絕代所無」,而至酒醒時「更書數十本,終不能及之」。李白寫醉僧懷素:「吾師醉後依胡床,須臾掃盡數千張。飄飛驟雨驚颯颯,落花飛雪何茫茫。」懷素酒醉潑墨,方留其神鬼皆驚的《自敘帖》。草聖張旭「每大醉,呼叫狂走,乃下筆」,於是有其「揮毫落紙如雲煙」的《古詩四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