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這段時間，我一直在用功地讀物理學方面的東西，如華棣先生的《挑戰愛因斯坦相對論》，張志強先生的《物理學公理體系》和陳波先生的《宇宙萬物慣性原理》等。然而，官方以多年未見的超強力度一波又一波營造出來的「學雷鋒」氛圍（所謂的「政改」，則10年死水無瀾、不見動靜），終於使我不能再淡定地沉浸在數理化之中，並且再次勾起了我對49年前「學雷鋒運動」的一些終生難忘的記憶。
整整49年前，官方大張旗鼓地推出「學雷鋒運動」的時候，我是一名在讀初三學生。當時，我對那場運動的「純潔性」沒有、也不可能有一絲半點的「私心雜念」。我完全相信，雷鋒是那樣的平凡而高尚，與他相比，我真是差得太遠；為了做一個合格的革命事業接班人，除了好好地、實誠地向他學習之外，決沒有別的途徑。同時我也認定，那些發出號召要老百姓學雷鋒的人，如果不是比雷鋒更高尚，也起碼和雷鋒一樣高尚，他們過的日子一定比老百姓更清貧、更簡樸，而奉獻精神一定比老百姓要強得多。心中有了這兩條，那還有什麼可說的，就看實際行動唄：除了把學習搞好，就是要多做好事，助人為樂。而作為一個班幹部，我還要多做一些別人不太容易做到的好事。1963年3月那些激情燃燒的日子裡，全班、全校同學都在做好事；我和一些同班同學放學之後不回家，專門去常熟城裡一座坡度不小的拱形橋——總馬橋橋堍，等清潔工人艱難地拉著糞車上橋的時候，用雙手在後面幫他推。當時的我們很可能比報紙上的雷鋒更「傻」，旁邊沒有任何人拿著照相機，我們卻心甘情願幹得氣喘吁吁。我至今還清楚地記得，汗水涔涔的清潔工人發自內心地感謝我們，而我們心中也真切地湧動著快樂之情。至於手上沾了糞水，那何足道哉？在推車上坡時（不是柏油路，而是小石塊鋪的路），連身上、臉上都會濺上溢出的糞水，那又算得了什麼？糞水再臭，也沒有自己身上的小資產階級味道臭，更沒有地主周扒皮的壞心腸臭。
那個時候，我從來沒有、也不可能想到對「學雷鋒」來一個質疑和打假。第一，母親從小就對我說：做人要實在。偉大領袖和偉大的黨又一向教導我們：要說老實話，做老實人。那麼，他們宣傳出來的雷鋒，肯定百分之百就是真實的雷鋒。第二，那些站在高處掀起學雷鋒大潮的人，肯定比我高尚，甚至比雷鋒還高尚，這也是百分之百沒跑的。起碼毛主席要比雷鋒強百倍，因為雷鋒就是靠讀毛主席的書成長起來的。起碼國防部長林彪要比雷鋒強十倍，因為前者是元帥，後者是班長麼。起碼省委書記、地委書記、縣委書記們要比雷鋒強五倍，因為是他們領導雷鋒，不是雷鋒領導他們。再說，即便有個別書記不如雷鋒，他們也肯定會走在老百姓前面，帶頭學雷鋒的。因為，毛主席、林彪和各級黨委書記們不都是一再強調「身教重於言教」的麼？那個時候，要是有人對我說「雷鋒」是有水分的，說那些號召學雷鋒的人自己根本不學雷鋒，我必定會像西伯利亞的嚴冬那樣，對他們冷酷無情，叫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然而，沒人打假，假貨就能長命百歲麼？不一定。有的時候，假的東西是會自我露餡的。
1966年6月，奉旨執行反修防修重大使命的大字報拔出蘿蔔帶出泥，把一大批養尊處優的官老爺給端出來了。當時我大吃一驚，如夢初醒：原來他們不僅遠遠比不上雷鋒，也明顯比不上普通百姓，甚至，連我都比不上。他們不僅沒有雷鋒的「無私奉獻」精神，還過著比老百姓遠為優渥的特權生活，而嘴上卻唱著要像雷鋒那樣去「艱苦奮鬥」。這些「走資派」們被毛澤東抓住了把柄：「做官當老爺」。在今天看來，這也是一條真正能擺得上桌面的把柄。當然，這件事上的不公平不正義之處，或者說是「走資派」們比較冤的地方，則是他們明知「無產階級革命家」毛澤東、林彪、江青們比自己更老爺，更為養尊處優，卻只能聽憑宰割，不能發聲相爭和相抗。
49年前的學雷鋒運動中，號召者、提倡者自己做官當老爺，卻要老百姓去發揚雷鋒的「傻子」精神，這是有違中華民族傳統道德底線的、十分醜陋的一幕。而49年後的今天，當局將學雷鋒「運動」改為學雷鋒「活動」之後，類似的一幕是否又在重演呢？更確切地說，現在的官員在號召大家學雷鋒的時候，自己是會以身作則、率先垂範呢，還是會像49年前他們的老前輩那樣，只是忽悠別人，而自己繼續在道德滑坡之中，保持並不斷更新升級已有的權貴生活方式呢？
我的看法是：他們在玩忽悠。根據是：他們拒絕公布家庭財產。我的推理過程如下：民眾要求他們公示家庭財產，只是要求他們能做到不損人，不坑人，不取不義之財——這不過是一條起碼的要求，要求他們剛剛站到做人的道德底線之上而已。但是他們卻不干，自上個世紀80年代以來一再推諉搪塞，不帶臉紅地說是「條件尚不成熟」，「尚存一定困難」。也就是說，他們愣是連不取不義之財、做個起碼的人都達不了標，也不想達標。而學雷鋒意味著什麼？就是要像雷鋒那樣，不僅不損人、不坑人、不拿不義之財，而且還要助人為樂、專門利人（本文姑且不論包裝出來的雷鋒裡被摻了多少假，也暫且不去琢磨當局的政治用意）。這對不敢公布家庭財產的官員來說，豈不是條件更不成熟、難度更大、更為傷不起？最後，我的結論是：一個人如果連不拿不義之財這點道德溫度都沒有，那他是決不可能去「弘揚雷鋒精神」、「追求真善美的崇高境界」的；這就如同一個還沒有學會走路的孩子，決不會去登臨田徑場試水競技體育一樣。
我認為，敢不敢公布家庭財產，是檢驗中國官員是否有可能學雷鋒的最為給力的試金石。只有那些能夠跨出第一步，勇於公示自己家庭財產、站上道德底線的官員，才有可能被看高一線跨出第二步，心口如一地去學一學雷鋒。而那些拒絕公布自己家庭財產、連道德底線要求都達不到的官員（尤其是其中的裸官），他們身體力行去學雷鋒的可能性，只能為零。
當下中國，究竟有多少官員向民眾公示過自己的家庭財產呢？2009年元旦，新疆阿勒泰地區公示過55名新提拔正科和副處級幹部的財產申報資料。後來，湖南、浙江等省也有極少數官員被公示過他們申報的收入和財產情況。這些敢於表明「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陽光官員微乎其微，大概只佔官員總數的百萬分之幾；在他們中間，可能有真心學雷鋒的人。而絕大多數拒絕和反對公布家庭財產的陰霾官員，在他們刻意打造的紅紅火火的「學雷鋒活動」中，則是最有可能口是心非、忽悠別人的人；換句話說，就是最不可能去學習雷鋒的人。
2012年3月12日 於北京家中
来源:自由亞洲電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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