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廿六日,毛六十五歲生日,陶鑄請毛與大家一起吃一次飯。毛同我們說:「年紀輕的時候,願意過生日。過一次生日,表示大一歲,又成熟些了。年紀大了,不願意過生日。過一次生日,表示少了一年,更接近死了。」於是說:「你們去吧,我就不去了。」
我們乘車到城裡省委迎賓館。筵席很豐盛,又精緻。大家都是酒足飯飽了。回來以後,我因為頭暈,立刻睡了。到半夜李銀橋突然將我叫醒,說:「主席立刻要回北京。」
原來當夜江青半夜睡醒,叫護士拿水和安眠藥來。江叫了半天,又到值班室去找,仍未見到護士。江青疑心大起,闖進毛的臥室,當場抓到,因此大吵了起來。
李銀橋還跟我說了下面這件事。這事也引起江青很大的不快。追查很久,也是造成這次在廣州與毛吵架的原因之一。
毛與他的第一個妻子楊開慧,在湖南長沙結婚後,曾用過一位保母。後來楊被捕處死。毛上了井岡山,保母回到鄉下,結婚後生一女。
一九五七年保母女兒初中畢業後,想進入中南音樂專科學校。毛寄給她參百元。讓她自己投考。這事讓湖南省省委知道了,安排那位年輕女孩進了中南音樂專科學校。
一九五八年初那位年輕女孩又寫信給毛。毛要她在寒假時來北京。二月她到北京。二月參日及十一日兩次,毛將她接到中南海住所相見。同年十二月九日,毛又在武昌洪山賓館,見了那位女孩。這次給江青發現了。江既懷疑毛與保母關係,又懷疑毛與保母女兒之間的關係。當晚爭吵時,江青也把這件事拿出來鬧。那晚我起來後,立即整頓物品,因為事先毫無準備,一時手忙腳亂。直到天濛濛發亮,才將所有的藥品用具,裝箱完畢,這時通知立刻上火車。
毛立刻離開武漢回到北京。江青未同行。
江青很快便為那晚的爭吵後悔。毛回到北京後不久,她寫來了一封道歉信,上面引述一句西遊記裡的話。追尋真理的三藏在盛怒中將悟空休回水濂洞,悟空備感淒慘,對三藏說:「身在水濂洞,心逐取經僧。」毛為江青引用了這話大為高興。
一九九五年初北京人心惶惶。街道上宣傳,要成立人民公社,大家都吃食堂,要大家把鍋交出去煉鋼。這可鬧得大家都慌了神,怕把自己的東西交給人民公社,於是將傢俱、衣物都拿出去賣,免得白白充公。一時間,街上成了舊貨市場。
自大躍進開始,我老家的經濟情況便每況愈下。我很少在家,也幫不上忙。一九五八年就在東奔西跑中過去了。回北京時,我非常高興。
母親最不放心的是,街道上正在辦人民公社。母親有高血壓病,又照看兩個孫子,她很累,得不到休息。經常頭暈,吃不下飯。她問我她入社以後,誰管孩子的生活呢?毛說可以把孩子們送去國家經營的托兒所。
羅道讓提出,在中南海內,再給我兩間房,將母親和孩子搬進來,這樣便於照看。我很猶豫,我不希望我的家人捲入宮闈傾軋中。何況北京老家仍是我的避風港,真要都搬進來,就完全沒有週轉的餘地了,我也不可能一輩子在中南海工作,一旦離開,就連退路都沒有了。一再躊躇之後,我們想,我們不可能久住中南海內,因此決定仍照原樣不動。
毛聽到了北京的情況,立刻決定只在農村開展人民公社運動,城市裡面不搞。但我家的房子還是被充了公。我們的老屋有參個院子,有參十多間房間。母親帶著孩子住在中院北房五間,前院及後院的房子已被強令低價出租。一九五八、五九年冬交之際,居民委員會和房屋管理局及公安局派出所,都來向母親講,除了母親所住的中院北房五間以外,全部公私合營,也就是將產權交給公家,每月由公家給極少數補償費。公家將房出租,嫻講,母親很不願意這麼辦。很急,讓我想想辦法。
我同嫻講,這個事情毫無辦法,現在不搞供給制,己算萬幸,否則連她們的生活問題,也解決不了。留下五間房,就湊合著住吧,如果一間不留,我們也沒有法子。何況警衛局早已經提出,在中南海再給我兩間房,將母親孩子搬進來住。如果去講,又會提出這個辦法,說來說去只能接受居民委員會的安排。
我回到家裡,安慰了母親。告訴她,有五間房住,已經很不錯了。不是有的人一間住房都沒有嗎?母親希望我多回家看看,我說我還不行,嫻可以多回來看看。
一九五八到五九年,全國嚴重缺糧,我母親的處境更為困難。那時嫻和我都在中南海公共食堂吃飯。沒有肉,配糧減少,但還可勉強湊合。中南海是全中國最後一塊被飢荒波及的土地。
我母親那時已年近七十,如想買到米和油,就得經常跑糧店、跑油店,要去排隊。我母親帶著小孩,很累,身體越來越差,血壓經常很高。我們只好跟鄰居商量,請他們幫我母親排隊買糧。
田家英說我對全國情況不清楚,現在全國都發生糧食緊張。這還只是開始,也不知何時才能解除危機。我原來以為在這種日漸吃緊的情況下,毛會在北京住一陣子。沒料到我又想錯了。
在一月下旬一天,我早起後,騎車到北京醫院,參加一項會診。病人是胡喬木,他有十二指腸潰瘍,因大出血做了胃大部和十二指腸切除術,定期複查。
我走到病房,主治醫生開始報告情況。這時醫務辦公室的一位主任,跑來找我,說一組來電話要我立刻回去。
我匆忙離開病房,騎車剛到醫院大門,正好與李銀橋迎頭並上。他坐一輛車停在醫院門口。他說:「主席立刻動身到東北去。找你有一個多小時了。只等你一個人了。趕快回去。」說完他先坐車走了。
我騎車趕回中南海,已是一身大汗。這時毛已乘車到機場去了。所有的備用藥箱和醫療用具箱,都由護士長收拾好,先運走了。只有一位衛士等我。他看見我後,立刻拉我上車。他說:「我們快走吧,主席走了怕有十分鐘了。」我說:「我只穿一身裌衣,到東北怎麼成?我回去換厚衣服。」衛士說:「怕來不及了,主席走時說,叫你快去。」
我同衛士乘車趕到西郊機場。這時毛乘坐的一架飛機已經起飛有十幾分鐘了。第二架機在停機坪上,早已發動。我上了飛機,艙內只有我同衛士兩人。
數小時後,我在遼寧瀋陽下機。在冬季東北的酷寒中,我只穿了裌衣,連毛衣都沒有帶。當夜住瀋陽交際處,據說這裡在偽滿時,是滿洲銀行。毛住在二樓西半邊,我們住東半邊。室內暖氣的溫度很高。但我一出交際處大門,就凍得手足發麻。毛看到我的畏縮冷栗的樣子,不禁笑著說:「你是不是在大躍進中,把衣服都賣掉了,還是入了公社?」好在毛只在東北待了五天。
毛這次出巡煤、鋼鐵產量最大的東北,是為了瞭解鋼鐵的製造方法,以及看看土法煉鋼究竟可不可行。毛原本希望用分散全國鋼鐵產量的策略來激發農民的創造幹勁和削減中層經濟官僚日益膨脹的權勢。毛仍未解決如果土法煉鋼可行,為何先進國家要蓋大鋼鐵廠的疑問。
再有高爐的燃料問題也盤旋在他腦中。在中國鄉村,農民早為煉鋼把樹林砍伐殆盡,現在連門和傢俱都劈下當柴火。東北有現代化的大煉鋼廠,煤的產量和質量都很好。因此毛想同時看看煉鋼廠和煤礦的情況。我們參觀了鞍山鋼鐵廠和撫順露天煤礦。
毛的東北之行使他看清了真相。只有用優質煤做燃料的大煉鋼廠才能生產出高品質的鋼鐵。但毛並未下令停止後院煉鋼。煉鋼中人力、資源的巨大浪費,以及土高爐煉出的成堆無用的鋼,都不是他關心的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