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春修道 凡心一動功虧一簣

發表:2012-06-05 1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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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子春,北週末隋朝初人,自幼父母雙亡,自己又不會經營,躺在遺產上肆意揮霍,整日裡酗酒閑逛,吃喝嫖賭抽坑矇拐騙偷十毒俱全,轉眼之間家產散盡,窮困潦倒之下,投靠親戚過活,但他依舊惡習不改,誰家也不願養一個好吃懶做的大少爺,紛紛厭棄他。

時值隆冬,數九寒天北風呼嘯,杜子春無家可歸,衣衫襤褸地走在長安街道上。眼看天色已晚,不但好幾天沒吃飯了,晚上連個遮風避雨的地方都沒有,躊躇彷徨之間,不禁仰天長嘆。

有一位鶴髮童顏仙風道骨的老者拄著一根木杖款步而來,笑道:「君子何嘆?」 杜子春說道:「想我杜子春好歹也是富家子弟,命數不濟父母雙亡,雖然年少輕狂放蕩不羈,但也算風光多年不虛此生了,現在家財散盡了,落得個親朋好友避之不及,人憎狗嫌流落街頭的地步,難道還不該仰天長嘆嗎?」

老者說:「哦,不就是缺錢嗎?你要多少錢才夠用啊?」 杜子春說道:「哎,有個三五萬就夠活命了。」 老者道:「那哪兒夠啊?」 「十萬吧。」 老者又道:「也不行,你就這點出息啊?」 杜子春有些傻眼了,乾脆說道:「一百萬,怎麼?你給我啊?」 老者笑道:「我給你三百萬!」 杜子春哪裡肯相信:「你這老頭兒,幹嘛逗我啊?」 老者掏出一緡錢來,遞給他,說道:「這一千文錢你先拿著,足夠你今晚找個落腳地方大吃一頓了,明日午時,你到西市波斯邸來找我,我一定給你三百萬,切記啊!」

第二天,杜子春半信半疑地來到西市波斯邸,老者真的給了他三百萬,卻不肯告知姓名,就揚長離去了。

腰裡有銅就能橫行,有了錢,杜子春故態復萌,自認為這三百萬夠他一輩子花天酒地的了,也就沒想那麼多。整日裡穿金戴銀,乘坐高頭大馬,聚浮浪子弟酗酒聚賭,悠遊於青樓楚館,吃喝玩樂好不快活。一二年後,錢已經不大寬裕了,衣服車馬開始減低檔次,後來乾脆改騎驢了,最後錢財散盡,只好安步代車。

彷徨無計之下,杜子春再次街邊流浪長吁短嘆。那位老者應聲而來,拉著他的手驚訝地說道:「你怎麼又成這副模樣?真奇了怪了!我再給你些錢吧,你再說個數,別客氣,千萬別怕嚇著我!」

杜子春以為他在羞辱他,慚愧地要離開,老者笑道:「明天你再去老地方,我再給你一千萬!」

杜子春走投無路,只得厚著臉皮再去西市,一路之上,杜子春暗暗給自己打氣,要真的再得到一千萬,絕對不能再揮霍無度了,一定要學做生意,學安身立命的本事,有本錢做生意還不簡單?有朝一日,就是石崇、猗頓(戰國時期魏國的大商人、大工商業者,富可敵國,與陶朱公齊名)那樣的豪富也不值一提了。

老者真的又給了他一千萬,錢一到手,杜子春就開始心痒難耐了,剛才的發願早就拋之腦後。今宵有酒今朝醉吧,杜子春再次墮入紙醉金迷的生活漩渦之中不可自拔了。

又過了三四年,杜子春再次一貧如洗。悔恨、慚愧、自責和無奈湧上心頭,杜子春不禁又一次仰天長嘆。老者再次出現,杜子春見了捂著臉就跑,羞愧難當,恨不得找地縫兒鑽進去。老者一把將他拉住,笑道:「你這笨蛋,捂著臉我就不認識你了?」 杜子春臉漲得通紅,支支吾吾口不能言。老者說道:「這樣吧,我再給你三千萬,要還是不行,你就注定一輩子受窮吧!」

杜子春感慨萬千:「我半生落魄,好逸惡勞放蕩成性,親戚縱有大富之家都不肯幫我,大叔和我素昧平生,居然三次花重金資助我,我卻豬油蒙了心,一次又一次地令您失望。倘若大叔再給我三千萬,世間的事什麼辦不成的?我一定開孤兒院、養老院,建慈善機構,使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挽回我的名譽。事情辦成之後,我就來找您,終身追隨服侍您,絕不反悔!」

老者笑道:「你說到我心坎上了,果真有些慧根啊!你辦完事後,明年中秋節到老君山前那兩株檜樹下等我。」

杜子春拿著三千萬巨款,來到淮南,那裡孤兒寡婦老弱病殘很多,就帶他們浩浩蕩蕩地來到揚州,購買良田百頃,建造宅院房屋數百間,讓這些人在此安心居住。而後返回故里,親朋故舊都分了錢,當初對他有恩的,一飯千金地加倍償還,有仇的,也快意恩仇盡早化解。整個家族以及街坊鄰里都說杜子春脫胎換骨浪子回頭,遠非昔日可比了。

這些事辦完之後,八月十五當天,杜子春準時趕到老君山檜樹下。老者也準時來到,帶他登上華山雲臺峰,深入山間四十里,來到一處住所,屋宇潔淨典雅別緻,不是凡人想像的到的。彩雲飄渺,鸞鳳飛舞,一派仙境。正廳之內,有一座丹爐,高約九尺,赤焰騰騰光芒四射。有玉女九人,環侍爐側,容貌清麗脫俗超凡絕世。青龍和白虎威風凜凜地雄踞在丹爐前後。

傍晚時分,老者換上道袍,越發顯得容貌清奇非凡人可比。老者拿出三粒白石丸藥,一杯酒,遞給杜子春,讓他趕緊服下。又取出一張虎皮鋪在牆壁西角,朝東坐下,莊重地看著杜子春,說道:「你久經人世間大富大貴大貧大賤,加之慧根不淺,可為我門下弟子。你端坐入定,切記絕對不能說話,就是你親眼看見神仙、鬼怪、夜叉、猛獸、地獄煎熬,或者親朋好友被折磨虐待,痛苦難當,你也千萬不要吱聲,氣定神閑平心靜氣就能無懼亦無苦。切記切記!」 說完,老者消失無蹤。杜子春看了看屋外庭院,只有一個大水缸,存滿了水而已。

不一會兒,隱約聽見喊殺聲漸行漸近,千乘萬騎旌旗蔽日,漫山遍野都是將士奮勇戰馬嘶吼,杜子春不禁心驚肉跳。一位大將軍呼嘯而至,身高丈餘,金盔金甲熠熠閃光,親衛數百人劍拔弩張,來到杜子春身旁,喝道:「你是什麼人,見了大將軍也不躲避?」杜子春強自鎮定。

親衛惱怒,拔劍直指杜子春胸前,逼問姓名,又問他在這兒幹什麼,他都不回答。將軍大怒,命令後將他開刀問斬,一旁軍士齊聲吼道:「殺了他殺了他!」吼聲震耳欲聾。杜子春還是無動於衷。將軍盛怒之下,率眾離開。

緊接著,猛虎、毒龍、獅子怪獸毒蛇,總之能想到的還有想不到的毒蛇猛獸,都蜂擁而至,或吞嚙或撕咬,甚至蝮蛇纏住身子,螞蟻毛毛蟲鑽進耳朵鼻孔,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杜子春都一動不動不發一言。頃刻之間,這些傢伙都散去了。

轉眼之間,大雨滂沱,雷電交加。球狀閃電在他身旁滾滾而過,霹靂電光在他腦門上下炸了又炸,杜子春連眼睛都睜不開了,耳朵幾乎被震聾了。片刻間,庭院水深丈餘,電閃雷鳴伴隨著水流湧入大廳,很快就淹沒了他。杜子春屏住呼吸,還是端坐不動。洪水也就散去。

那位將軍帶著牛頭馬面夜叉小鬼再次蜂擁而來,放一口大鍋在杜子春面前,燃起熊熊大火。光火照射在杜子春臉上,熾熱難耐。

小鬼們挺起長叉對準杜子春的胸口,喝道:「你肯說出自己的名字,我們就放了你,否則,把你心挖出來煲湯喝!」

杜子春還是不肯回答。

一個小鬼提溜著杜子春的老婆走來,推倒在台階前。猙獰地喝道:「快說話,否則打死你老婆!」

杜子春巋然不動。小鬼惱怒,對他老婆鞭打斧鑿,刀劈火燒,無所不用其極。杜夫人慘叫號哭,說道:「老公,我知道自己蠢笨醜陋,你一直都不喜歡我,可是念在我十幾年來任勞任怨盡心盡力服侍你的份上,你就開開口說句好話吧!他們狠著呢,可不是你們那一幫小流氓,他們是鬼啊!老公!你就那麼絕情,不肯吭一聲救救我嗎?」

杜夫人嚎啕大哭,淚灑庭中,加之遍體鱗傷體無完膚,令人慘不忍睹。杜子春還是不肯說話。

將軍喝道:「你小子真夠狠的,看我怎麼弄你老婆!」

一擺手,幾個小鬼上前,手持小刀,從杜夫人的腳開始,一寸一寸地碎剮女人的皮肉,女人掙扎抽搐慘叫嘶吼,歇斯底里。將軍看杜子春還是不動彈,說道:「這小子妖術已經練成,不能留他,殺!」

身旁小鬼領命,揮刀就砍,杜子春人頭落地。

恍惚之間,杜子春覺得被帶進了陰曹地府,拜見閻羅王。

閻羅王說道:「這就是雲臺峰那個妖民嗎?先給他點厲害嚐嚐!」

於是,杜子春被推進地獄,歷盡熔銅、鐵杖、石臼敲碎、石磨磨粉、火坑、油鍋、刀山、劍林等無窮無盡的痛苦折磨,但他心念老者的囑咐,咬牙忍耐,連呻吟一聲都沒有。

獄卒報知閻羅王,閻羅王說道:「此賊陰毒,不能讓他再做男人了,發下去,讓他來世做女人!」

輪迴轉世若電光火石,轉眼間,杜子春投胎到宋州單父縣(今山東菏澤單縣)縣丞王勤家做女兒。生下來就多病,受盡針灸藥石之苦,沒有一天不遭罪的。後來又掉進火盆燒傷,夜裡從床上跌下來摔傷等等,總之不一而足,簡直倒霉透了,還不會說話,就成了啞女。

長大成人,出落得亭亭玉立美貌出眾,美中不足就是不會說話。親戚鄰里只要是男的,都想調戲她,受盡了屈辱凌虐,還有苦難言。

同鄉有一位進士盧珪,聽說他長得漂亮,派媒婆來說和,家人立馬拒絕,說啞巴不能侍奉進士老爺。

盧珪笑道:「妻子賢惠就好,說不說話沒關係,總比長舌婦好吧?」

王勤無奈,也就應允了。盧珪厚禮迎娶,數年之間,夫妻恩愛,還生下一個兒子,轉眼已經兩歲了,活潑可愛聰明伶俐。盧珪經常抱著兒子跟妻子說話,但無論如何,妻子都不肯吭一聲。盧珪終於忍無可忍了,怒道:「昔日賈大夫老婆看不起他,不肯理睬他,後來見賈大夫苦練射術,百步之外擊中野雞,賈夫人這才心悅誠服,夫妻解除心結歡愛一生。現在我可是進士,天子門生,即便沒有賈大夫的射術,可文采風流遠遠超過他!你竟然多年不肯理我!大丈夫立於世上,居然被老婆鄙視,還有什麼意思?我還要你生的兒子幹嘛?」說罷,盧珪拎起兒子的腳,狠狠地摜在石頭上,孩子登時腦殼碎裂一命嗚呼。杜子春愛子心切,情急之下忘了和老者的約定,「啊」了一聲——

登時天旋地轉如墜無底深淵,忽然見到光亮,這才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還端坐在原來的地方,老者還在面前坐著,外面已然天亮了。

「轟」地一聲巨響,丹爐爆炸了,紫色火焰騰空而起,房屋頃刻被焚燬。

老者嘆道:「你誤我大事啊!」

說著,提著杜子春走出火場來到庭院,把他扔進大缸裡邊,冷水一澆,杜子春如夢初醒。

望著被火燒得只剩殘垣斷壁的房屋,老者有些喪氣:「你的心,歡喜、憤怒、哀傷、畏懼、惡念、慾望你都能忘記,可就是不能忘卻愛啊!如果你堅持到最後關頭一聲不吭,不但我丹藥大成,你也能飛升成仙得道啊!唉,這世上真是仙才難遇啊!我的丹藥還可以重新修煉,你卻不能留在這兒了,快走吧!」

杜子春悵然若失,苦求不允,只得道別。他悄悄瞥了一眼廢墟裡的丹爐,見丹爐已經碎裂,中間部位豎起一根手臂粗的大鐵柱,長達數尺,老者正脫去道袍,用一把小刀細心地削著。

杜子春返回家鄉,惆悵不已,深深悔恨自己不爭氣,最後關頭忘了誓約,導致功敗垂成。他不再留戀人世繁華,決定再去尋訪老者虔心學道,以彌補自己的過失。他跋山涉水獨自爬上雲臺峰,環顧四周景色依舊,但老者早已不知去向。但見山巒疊嶂清流蜿蜒,渺無人煙,他踟躕良久,灑淚而還。 



来源:唐 牛僧孺《玄怪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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