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南海劉少奇「坐噴氣式飛機」
我和毛的關係開始疏遠。毛認為我不積極投入文化大革命是對他不夠忠心。
一九六七年七月十三日毛第一次具體表現對我的疏遠。毛那天要去武漢,他沒有要我去--這是我做他醫生以來第一次不讓我隨行。林彪建議毛帶空軍總醫院內科主任和解放軍總醫院外科主任同行。
我覺得危險步步逼近,汪東興也有同感。汪覺得這其中一定是江青在搞鬼。林彪不清楚狀況,不會出這種主意。一定是江青跟林建議的。汪怕江是想趁毛不在時候整我。雖然汪管轄下的六個工廠很平靜,但文革的暴行仍在各地蔓延,武鬥逐步升級。武漢的造反派和支持陳再道的一派群眾鬧得不可開交。毛澤東親自南巡,南下武漢。
北京也處在混亂邊緣。毛一走,就是江青在主事。汪怕我會被江的人綁架。他叫我不要回針織總廠。江可以派人在那捉我。汪說:「你就住在一組你的辦公室。如果有事,你立刻就來武漢」。在中南海裡我萬一出了事,還有法子和武漢連絡。
我搬回中南海,卻親眼目睹了汪的恐懼成真。江青的文革小組把向來平靜的中南海鬧得個底朝天。劉少奇是造反派的主要目標。中南海西門外,有許多造反派學生在示威,喊口號:「打倒劉少奇」,紅牆上貼滿了打倒劉的大字報。人越聚越多,西門外的府右街斷絕了交通。入夜以後,這些人就露宿在街上。府右街完全變了樣。
當時是七月,天氣酷熱,幾十萬造反派的學生擠在這兒舉行「揪鬥劉少奇誓師大會」。街上腐壞的食物,人潮的汗味,臨時搭的公廁,混合散發出的臭氣熏天,令人作嘔。我睡在我的辦公室,輾轉難安,不知道明天會是什麼光景。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以來,中南海從未被包圍過。
七月十八日終於有了巨變。上午我正在辦公室內看報紙。一中隊值班的人跑來告訴我,劉少奇被斗了。我衝到國務院小禮堂前,這一帶人都擠滿了。警衛團也來了不少官兵。劉少奇和王光美正在草場上挨鬥。鬥他們的人大多是秘書局的幹部。警衛們袖手旁觀。劉的頭髮被扯亂,上衣釦子掉了兩個,被人將兩臂向後拉住,腰彎下來,頭幾乎並到地上。這就是所謂的「坐噴氣式飛機」。這時還有人上來,踢幾腳,打了一個耳光。警衛還是沒有插手。我實在看不不去了,劉少奇已經六十多歲,他是堂堂的國家主席。
我走到鄧小平住的院子,及陶鑄的院子。鄧和卓琳,陶鑄和曾志,也都在挨鬥,但情況沒有劉少奇嚴重。他們都被推來扯去,或是冷嘲熱諷,沒有人打或踢他們。
楊德中也在場。我向楊說:「怎麼突然鬥起來了?」楊說:「昨天晚上中央文革小組通知今天要鬥爭。我連夜打電話給汪(東興)主任了。現在還沒有消息。」
汪其實進退兩難。他不能跟毛直接報告中南海的暴亂,這樣就無異於與勢力龐大的文革小組為敵。那時沒有人敢冒大不諱批評造反派。何況,汪與毛的關係因劉少奇的問題長期緊張。一九六三年,汪曾陪劉和王光美訪問印尼。此事雖經毛正式同意過,汪回來也向毛如實報告,但毛總疑心汪和劉關係「密切」。汪自然也不想和毛要打倒的人站在一邊。我心中暗自揣度,怎麼會毛剛離開北京,就圍困中南海,就開鬥爭會,毛是不是都事先知道?
七月二十一日,汪東興打電話給我說,空軍司令部已經派了一架飛機,在西郊機場等我,要我立刻去上海。
幾小時內,我就到一上海,住進毛和其隨從人員住的西郊賓館。毛的警衛密密實實,這是多年來未有的現象。一中隊來了有一百多人,還加上上海市公安局的人。秘書、通訊員人數也大增。西郊賓館上上下下,滿滿都是人。
毛有點支氣管炎,陰部生了皰疹。毛的「女友」太多,我和他最近不經常在一起,所以無法追蹤出傳染者是誰。我用中藥替他治療皰疹,注射頭孢菌素治療支氣管炎。我跟毛說明皰疹曾經由性行為傳染,但毛不聽。他覺得沒那嚴重。
毛問我北京有什麼新情況。我將造反派圍困中南海,和揪鬥劉少奇、鄧小平、陶鑄的事告訴了他。他當時沒有說什麼。他的沉默也顯示他對北京的事不滿意。
入夜,毛又叫我將以上情況說了一遍。他就:「文革小組做事不打招呼。不要他們當面鬥,不聽。」我因此知道公開批鬥劉、鄧、陶是文革小組自作主張。不是毛的本意。他的本意是,背對背鬥,即收集劉的各種人證、物證,以據之判定劉是「反革命」。
我跟毛在上海停留了將近一個月。他要再回武漢。毛七月十四日去武漢軍區鬧了「七•二○事件」。周恩來急忙派飛機來,倉皇送毛到上海。
在此之前,武漢兩派人員武鬥十分激烈。當時造反派大肆攻擊武漢軍區司令陳再道。毛去武漢前,文革小組派了極左份子王力(原中共中央對外聯絡部副秘書長)和公安部長謝富治去緩和對立的群眾,逐步聯合。但王力卻轉而支持造反派,將對方稱為反革命派。支持陳再道的群眾大怒,把王力捉了起來。當日周恩來隨即到武漢,並勸說釋放王力。一些支持陳再道的群眾游到毛住的梅園小島上,想跟毛陳情,被武裝保衛毛的戰士們把這些人全面關起來。毛知道後,叫把人放了。造反派就說這些群眾想謀害主席,但毛相信這些群眾真心崇拜他,陳再道也對他忠貞不二。毛的意思是見見兩派,調停聯合。周恩來很緊張,這些群眾都有武器,為了毛的安全,周匆忙將毛送去了上海。
經周協調後,王力被釋放。王力和陳再道後來雙雙去了北京。
八月二十日由上海動身,乘飛機又到武漢。毛在飛機上說:「我看武漢這兩派,沒有那個是反革命。上次讓王力一挑,兩派打起來了。我就不信真有反革命派。看來王力、關鋒、戚本禹(此三人都是中央文革小組成員)都不是好人。
毛為了顯示不會有誰謀害他,他是公眾衷心擁戴的領袖,從飛機場乘了敞篷吉普車穿行市區,然後到了武昌東湖梅園招待所。我坐在後座,車子四周有上百名便衣武裝警衛。兩派的群眾夾道歡迎,熱烈喊著:「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歲!」按毛的說法是「接見了兩派群眾」。
毛不在北京時,北京完全在文革小組的控制之下。他們將矛頭指向外交部長陳毅元師。陳毅與其他軍事領袖曾在一九六七年二月召開的「並頭會」上,公開批評文革,不讓軍隊涉入文革,並譴責紅衛兵造成「紅色恐怖」。八月,王力和關鋒在汪青的支持下,佔領陳毅的外交部,奪權,並將英國駐華代辦處燒成灰燼。
毛八月回到北京不久,便下令先後逮了王力、關鋒和戚本禹(戚在次年一月被捕)。
王力、關鋒和戚本禹是極左派,屬不爭事實,但他們也只是替罪羔羊。文革小組的真正權力握在康生、陳伯達和江青三人手中。毛顯然對江青有所不滿。我們還在武漢梅園招待所時,毛每天看《魯迅全集》。有一天他突然講了一句:「葉群是阿金式的人物,江青也差不多。」
雖然毛對江青鬧得天翻地覆的行為不安,他還是沒有採取任何阻止她的行動。
来源:毛澤東私人醫生回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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