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我曾短短執教一段時間,收到作為教師的不該收到的禮物,既給我留下終身難忘的記憶,也留下我一生難以洗刷的遺憾。
那時還沒有教師節,事情並不複雜。
大學畢業實習時,我到一所中學去任教,期間所實習的班級裡,有一個癲癇患兒,他年齡比別的孩子大,成績很差,不能正常學習跟班,其實,在癲癇不發作的時間,他和別的孩子沒什麼區別,只是他的眼睛,總是流露出對我不信任的眼神,如果說是抵抗我,倒不如說是怕被傷害。
一個能正常思維的孩子,需要正常的溝通和交流,即便是在正常區間裡的時間,指不發病的狀態中。
我試著給每個孩子提問和回答的機會,而且根據他們對知識掌握得難易程度而制定不同的問題。
奇蹟發生了,這個癲癇的孩子,從來不認為老師會提問他,是不是老師從來不提問他,已經在某種意義上放棄了他,我沒有查詢過此事,但是後來發生的事讓我知道我的猜測多半是正確的。
他猶豫了,確認他沒有聽錯我是在提問他,而且他更猶豫了,確認我是在提問他一個他認為很簡單的問題。震驚之下他沒有時間想更多,他最終猶猶豫豫地給出了答案,得到正確的答覆後,他心頭彷彿落下一塊石頭,當然,在場的每個學生都知道他的回答是正確的,因為那是一個人人皆知的答案。不同的是,下課後,他有了和大家平等的感覺,應該說,這種感覺真好。
以後,我努力把這種好的感覺帶給他,也帶給大家,讓大家體會到和分享到他的平等感和快樂感。他也會告訴我家人為給他治病到處東奔西走的事。
沒過多長時間,一天,我在電影院門口察看即將播映的電影,他出現了,他飛快地從票房走出來,迫不及待地塞給我兩張票,說是賣票的是他姑姑,不由分說地勸我受下。
我一時找不到拒絕他的理由,就匆匆進了電影院。事後是否付賬給他,我也忘記了。
後來,我的實習該結束了,快分別的日子到了,我才知道麻煩了。
一日,他捧出一個精心準備的漂亮日記本,要贈送給我當紀念品,我吃了一驚,當下拒絕了,這麼漂亮的日記本,我幾乎都沒有擁有過,雖然那時物質貧瘠,但從不奢望別人的財物,我一心捍衛的默念是這麼好的筆記本,他還是個孩子,又貴又好看,他比我更喜歡,而更不易得到,更根本不屬於我,我並沒有什麼值得受下的理由。雖然,他已經在扉頁上題了名字。
他對我的勸說無效後,他反過來提了另一個要求,可不可以送他一張照片做留念?
我不知如何回答他,經過思考,我敷衍地同意了,說我手頭沒有,等我以後有了,會寄給他,他細心而詳細地留了地址。
多少年後,反省起沒有寄照片這件事,我一直譴責自己,為什麼我忽視一個學生對老師的思念?為什麼要拒絕一個學生正當的要求?
我沒有機會再去執教鞭,這並不遺憾,遺憾的是,我再也不能去幫助這樣的孩子,再也沒有機會找到我從前的這個學生,茫茫人海裡,在貧瘠和特權的時代,他以這種幼小年齡所感悟到的人情事理去表達他的感受,給早年不醒世間事的我上了深深的一課。
從沒有教師節,到有了教師節,多少個教師節過去了,花開花落,回想著我當初對「感恩回報」的懵懂,我和所有的遊子們、教師們一起心情快樂而複雜地體會著華夏大地上每個特殊的教師節,體會著師道尊嚴的含義,此刻,只想輕輕的打下這段文字,希望從前的這個孩子知道,他的快樂一直在我記憶中閃爍,而且一直是他留給我的最珍貴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