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崇拜是獨裁體制的必然產物,也是獨裁者鞏固自身權力的必備手段。不但希特勒需要它,共產黨的黨魁對它也偏愛有加。 ——題記
納粹當政時,德國的每個角落,無論是公共場合,還是最親密的私人交往空間,無論是機關大樓內,還是軍營、學校中,人們彼此見面時都要兩腿併攏,立正直立,左手掌向下,右臂傾斜高舉至眉梢,然後大喊一聲:「Hi,希特勒!」
這種問候示意禮是納粹從墨索里尼那裡照搬來的,主要有三層意思:其一,表示希特勒擁有至高無尚的權威;其二,表示納粹黨黨員和民眾對希特勒的無限崇拜和絕對服從;其三,表示決心沿著希特勒指引的爭取雅利安人勝利鬥爭的方向前進!說來難以置信,在第三帝國,它不但遍佈社會生活的各個空間,而且主宰了人與人之間的所有交往。
那時,人們在相互來往的信件中,以及領取工資的名單上,都會將「向您致以希特勒問候,希特勒萬歲」作為問候語,然後簽上自己的名字。當購物者走進商店,所聽到的服務問候語是:「Hi,希特勒!我能為您做點什麼?」回答也必須滿臉嚴肅,一絲不苟:「Hi,希特勒!我要購買襯衫。」在當時,烘烤麵包的模子被做成納粹標誌的形狀;上門做客時,客人會選擇印有「希特勒萬歲」字樣的花瓶作為禮物;連孩子們收到的彈力橡膠玩具人也伸開手臂向希特勒敬禮;家家戶戶的客廳裡,到處懸掛著攝影師霍夫曼拍攝的希特勒肖像照;寫著「德國人問候希特勒萬歲」字樣的瓷釉標牌充斥德國各大城市的廣場、街道、電線桿以及路燈柱;所有的學校都明確規定,上課和下課學生都必須說「希特勒萬歲」;甚至就連幼兒園也成了演練希特勒問候禮的培訓中心。南巴登地區的一個幼兒園竟然讓孩子們將裝有早餐的袋子掛在女教師伸出的手臂上,以此來訓練孩子們掌握希特勒問候的姿勢。
在第三帝國曾流傳過這樣一則笑話,說是有一天,滕內斯和賽爾在田間散步。滕內斯一不留神踩著一堆豬糞,險些摔倒。未等站穩,他馬上高伸右手,大吼一聲:「Hi,希特勒!」賽爾關心地問:「你沒事吧?這里根本沒有其他人。」滕內斯一本正經地回答道:「我可是照規定辦事!規定不是說:如果進入一個店舖,必須喊希特勒萬歲嗎?」可見這種問候語在當時的氾濫程度。
更為荒唐的是,在納粹德國,使用希特勒問候語不僅是一種必須的社交禮儀,而且更是一種強制性的問候命令,一種「忠於元首」的不可或缺的政治標誌。納粹機關報《人民觀察家報》對此說得十分明白透徹:「我們的任務是把崇高的希特勒問候……變成德國民眾充滿信仰的一種問候…當我們對那些心志不堅定的人使用德意志問候語,並企圖以此來維護他們的良好品性時,我們一定要嚴格地監督他們,以免他們在使用德意志問候語時弄虛作假或當面撒謊。德意志問候語絕不是日常生活中的瑣事,它時時提醒著我們阿道夫?希特勒賦予我們的目標和任務。它是民族社會主義的一種實踐形式,我們每個人都應當踐行之。」
一種包含希特勒名字的問候語被強制推廣和強調到這種幾乎令人難以置信的程度,足見對希特勒的個人崇拜在納粹德國已瘋狂到了何等地步。
希特勒本人就是這種崇拜的積極鼓吹者。希特勒政治思想的核心內容就是種族主義和建立在獨裁基礎之上的領袖原則。一方面,他將雅利安人抬高到至高無上的地位,另一方面,他又將金髮碧眼的雅利安種族分為三個等級。第一等級是那種最優秀的有各種美德的上層入物;第二等級是既無英雄主義又無卑鄙行為的廣大中間階層;第三等級則是自私自利,驕奢淫逸的最下流分子。在希特勒看來,世界歷史就是由少數天才創造的,即第一等級的雅利安人創造的。他在《我的奮鬥》中直言不諱道:「我們所不應該忽視的,就是世間一切的豐功偉績,必須靠自己個人的勝利,決不是靠群力和結合所能產生的。」而這個「個人」就是超人,是高於一切人群之上的領袖,是民族和國家的中流砥柱。領袖統帥一切,號令一切,指揮一切,領袖的任何言論都是指導國家和民族的最高指示,是時代的最強音。群眾對領袖人物必須頂禮膜拜奉若神明,不僅要忠誠,而且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懷疑。
為了表忠心,納粹高官們更是爭先恐後地對希特勒大唱頌歌。納粹理論家恩斯特?休伯說:「元首不是必須按其要求辦事的某個特殊集團的代表,不是純粹行政機構意義上的國家器官。他本人就是人民集體意志的傳播者,人民的意志就實現在他的意志之中,他把人民單純的意志轉化為自覺的意志」。(注1)納粹司法部長弗蘭克吹捧說:「我們必須經常問自己,領袖是如何指示的?這種對待領袖的態度是絕對必要的,要知道,希特勒的權威來自上帝,他是上帝特殊的選民。」(注2)1933年希特勒44歲生日時,戈培爾更是專門發表了一篇題為《我們的希特勒》的講話,文中肉麻地吹捧「希特勒是一個創造了歷史性成就並將繼續接受挑戰的偉人。他(也)是德國歷史上少有的政治家。在他的一生中,他不但幸運地被全德國人民所感激和熱愛,而且更重要的是,為他們所理解。」「他的人格魅力像魔術一樣抓住了每一個曾和他有所接觸之人的心……那就讓我對他說,對全德國說:我的元首!百萬最優秀的德國人向您送去他們最誠摯的祝福,向您奉上他們的心。以及我們,您最親密的戰友和兄弟,在您的榮耀和愛周圍團結起來。」
在納粹德國,把希特勒奉若神明的不僅是納粹黨徒和高官,還包括千千萬萬的普通人。
1933年8月1日,星期一,一個極為普通的日子。第三帝國總理辦公廳的辦公桌上,擺著一封從德國農村寄給總理希特勒的來信。寫信的是一位普通的果農,名叫布魯諾?科赫。他在信中寫到:「我終於如願以償,成功地研製出一個全新的珍貴草莓品種。為了展現對帝國總理的敬仰和愛戴,我懇求將這個新品種命名為‘希特勒草莓’。」信寫得十分誠懇,情感也很真摯。看得出,這位農民非常實在,真心實意地希望帝國元首能夠接受以他的名字命名草莓的請求。
像這樣普通的人所寫的普通的來信,帝國總理辦公廳每天都要收到成千上萬。信來自德國各地,寫信的有工人、農民、國防軍士兵、知識份子、政府公務員、還有中小學生,男女老少,形形色色。多數來信表達的都是對帝國元首的崇拜和感激之情:「阿道夫?希特勒,我們相信你,沒有你,我們就是一盤散沙;有了你,我們就是一個民族。」
在希特勒生日的時候,一位普通德國人曾寫了這樣一首詩獻給希特勒:
「你在哪裡,哪裡的人們心跳就更加有力。
你在哪裡,哪裡的德國人民工作就更加順利。
你在哪裡,哪裡的德國兒童就幸福甜蜜。
我們向你獻上我們的心,你是領袖,你是德國的救星。
你是希望,你是忠誠。
你是信仰,你是愛的化身。
我全心全意熱愛你,我願意屬於你。
我願意成為忠誠勇敢的士兵,每時每刻都為你服役。」
在納粹當局的煽動和支持下,對希特勒的瘋狂崇拜不但籠罩了整個德國,而且成了衡量人們是否政治正確的重要標桿。置身於這股狂熱的潮流之中,別說是逆流而動,哪怕是對至高無上的元首稍有不敬,其結果也是可怕的。下面這個故事就是個生動的例子。
一位名叫英格伯格?施奈德?魯喬夫的外國人回憶說:「那大概是1934年或1935年的事情了。我父親去夏洛騰堡辦事,走到了柏林大街即今天的奧托?蘇爾大道時,他同其他人站在人行道邊上準備過馬路。這時有一隊希特勒青年團的人列隊走了過來。那是一群也就十五歲到十七歲的小孩,為首的一個舉著一面旗子。我父親還沒有反應過來,臉上就挨了重重一掌。打他的那個十七歲的小夥子也扇了周圍男女路人幾個耳光,惡狠狠地說:‘一群豬’,看見旗幟竟然不及時行禮。」(注3)
個人崇拜是獨裁體制的必然產物,也是獨裁者鞏固自身權力的基本手段。因此,不但納粹需要它,共產黨也鍾情於它。特別是中共文革時的造神運動,比納粹時代對希特勒的個人崇拜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個神不是別人,就是毛澤東。
對毛的個人崇拜始自中共七大毛澤東在黨內的獨裁地位奠定之日,其後愈演愈烈。中共掌權後,毛被頌揚為「中國人民的大救星」,「毛主席萬歲」的口號和「東方紅,太陽升」的歌聲響遍了整個中國大地。到了「文革」中,對毛的個人崇拜更是發展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此時的他已不再被當作凡人,而是被塑造成了一個高無上無全知全能的神。他的每一句話都是「最高指示」,而且有著「一句頂一萬句」的神力。昔日的「毛主席萬歲!」也升級成了「毛主席萬歲萬歲萬萬歲!
學者趙毅衡在《握過元首的手的手的手》一文中說到過這樣一件軼事:當年有希特勒的崇拜者曾一本正經地跟同他握手的人說:「恭喜你,你剛握了一隻手,此手曾經握過一隻手,該手曾經握過元首的手。」無獨有偶,文革時中國人想見「偉大領袖」都想瘋了,以至於常有人一看到有工作人員從天安門下來,就搶著跟他們握手,說是他們跟毛主席握過手,跟他們握手,也等於跟毛主席握過手了。在今天看來,這種表白充滿了矯揉造作,但在當時,卻是許多中國人真實的心聲。
那個特殊的年代曾一度流行過兩句政治口號,叫做「三忠於」、「四無限」。所謂「三忠於」就是「忠於毛主席、忠於毛澤東思想、忠於毛主席的無產階級革命路線」,所謂「四無限」就是指「對毛主席,毛澤東思想,毛主席的無產階級革命路線,要無限崇拜、無限熱愛、無限信仰、無限忠誠。」這兩句口號把「文革」時人們對毛的個人崇拜的具體內涵淋漓盡致地表達了出來。
跳「忠字舞」也是表達對毛的赤膽忠心的一種時髦方式,「文革」中曾一度風靡全國,不管男女老少病殘,都得跳,不跳就是對毛不忠。一時間,在車間、操場、碼頭、街頭、田間……不分白天黑夜,隨處可見跳「忠字舞」的人群。
舞者以《毛主席語錄》(又稱「紅寶書」)或紅綢巾為道具,雙手高舉表示對紅太陽的信仰,斜出弓步表示永遠追隨偉大導師毛主席,手指怒指地面表示徹底砸爛資產階級,緊握雙拳表示要將革命進行到底,整個身心都充溢著一種朝聖的莊嚴感。一邊跳同時還一邊唱著「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
敬愛的毛主席敬愛的毛主席
您是我們心中的紅太陽
你是我們心中的紅太陽
我們有多少貼心的話要對你講
我們有多少熱情的歌兒要對您唱
千萬顆紅心向著北京
千萬張笑臉迎著紅太陽
敬祝領袖毛主席萬壽無疆
敬祝領袖毛主席萬壽無疆
敬愛的毛主席敬愛的毛主席
您是我們心中的紅太陽
您是我們心中的紅太陽
我們有多少貼心的話要對你講
我們有多少熱情的歌兒要對您唱
千萬顆紅心向著北京
千萬張笑臉迎著紅太陽
敬祝領袖毛主席萬壽無疆
敬祝領袖毛主席萬壽無疆」
除了跳「忠字舞「外,還流行「早請示晚匯報」。
1967年11月13日,毛的衛隊8341部隊向毛報送《關於北京市針織總廠支工情況的報告》。《報告》中第一次提到了「上班前向毛主席請示」、「下班後向毛主席匯報」等做法。15日,毛批示:「看過,很好」。17日,中共中央轉發。除港澳臺地區之外,全國實行。此後,「早請示晚匯報」的熱潮迅速席捲全國。
所謂「早請示」,就是在機關上班、學校上課、商店開門、生產隊出工以前,全體參與者都站在毛的像前,站成一個方陣,鞠躬行禮,手握紅寶書舉過頭頂三呼:「敬祝偉大的領袖、偉大的導師、偉大的統帥、偉大的舵手、我們心中最紅最紅的紅太陽毛主席萬壽無疆,萬壽無疆,萬壽無疆!敬祝毛主席的親密戰友、我們的林副統帥身體健康,永遠健康,永遠健康!」然後唱《東方紅》,朗讀毛主席語錄。「晚匯報」則是機關下班、學校放學、商店關門後、生產隊收工前,檢討自己一天有無缺點錯誤,向毛主席他老人家懺悔。歌曲改為《大海航行靠舵手》。不但在單位要「早請示晚匯報」,在家早飯、晚飯前也都要這麼做,連精神病院都不例外。不過,諸如「牛鬼蛇神」這樣的壞人是沒有「早請示晚匯報」的資格的,只能「早請罪,晚請罪」,即在毛澤東像前低頭彎著腰站著,保持著請罪的姿勢,用別人給自己定的罪行、罪名大聲詛咒自己。
另一種向「毛主席表忠心」的時尚是佩戴毛的像章,在當年也曾風行一時,全國上下,從中央領導人到普遍百姓,人人胸前都戴有毛的像章。據周恩來1969年3月23日在全國計畫會議上披露,當時毛的像章已經做了22億枚,平均一人有好幾枚。
一位名叫李永軍的過來人回憶說,「我出生在‘文化大革命’時期,那時人們競相佩戴毛主席像章,數目由少到多,型號由小至大。那時,生活比較艱苦,可人們寧願忍飢受餓,也要買上一個像章,春風滿面地別在胸上。那個年代,毛主席像章種類極多,大的、小的、銅的、瓷的……有些狂熱分子,為了集齊像章,竟至於傾家蕩產。戴像章成了億萬人追捧的時尚,有人把它別在裙擺上,有人把它扣在帽檐上……一些人為了表明對毛澤東最忠誠,竟將它別進了肉裡,然後得意地把傷口展覽給他人看。
「那時流行這樣一句‘名言’:‘忠不忠,看行動’。這‘行動’一指跳‘忠字舞’,二指背‘紅寶書’,三指戴‘寶章’。據統計,當時全國有2萬多廠家生產過毛澤東像章,天津一家軍需廠最高日產量超過10萬枚。有人統計,‘文革’時像章用鋁6000噸以上,相當於幾千架米格21戰鬥機的用鋁。」
下面這個故事就更荒唐了!1966年10月12日,《人民日報》登載了兩封邊防戰士希望得到毛澤東像章的來信,包頭鋼鐵公司一位青年看到信後,暗自下了決心:只要有一枚毛澤東像章,就寄給他們。10月16日,他果然得到了一枚毛澤東像章。年輕人在胸前戴了3個多小時後,依依不舍地把像章摘下來寄給人民日報社,請報社代為轉交。他在信中寫道:「編輯同志,請趕快把這枚紀念章轉給邊防戰士,快!快!」
同年12月23日,《人民日報》報導了像章送達邊防哨卡的情形:
白雪皚皚的崑崙山中,某部戰士扛著語錄牌、毛澤東畫像,列隊迎候送像章的專列。這是一個神聖的禮儀。等呀等,一直等到天黑都沒有見到專列的影子。這時人們才恍然醒悟,原來是激動之餘,把專列抵達的時間搞錯了,專列要到次日才能到達。第二天晚上9時,在風雪中點著松明子、打著燈籠盼了好久的戰士們終於看到了專列。山谷沸騰了,歡呼聲、跳躍聲、鑼鼓聲響成一片。戰士趙培田、王振亞、李書田是最先給《人民日報》寫信要求得到像章的3個人。趙培田為了接受像章,走了115公里路,翻山過河,一天半的時間只吃了兩餐,其他二位也是從百裡外趕到的。當部隊領導把像章別在他們胸前,三名戰士竟然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瘋狂的個人崇拜伴必定伴隨著同樣瘋狂的政治恐怖。「文革」中不是曾風行過一句口號,叫做「誰敢反對毛主席,就砸爛誰的狗頭!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讓他永世不得翻身」嗎?「思想解放的先驅」張志新當年就是因為「反對毛主席」而斷送了自己的性命。在那個瘋狂的年代,類似這樣的慘劇時有發生。更有甚者,有人僅僅因為不小心打碎了一尊毛的塑像,就被打成了反革命,關進了大牢。
如今,「Hi,希特勒!」和「三忠於」、「四無限」都已成為歷史,但個人崇拜並沒有在殘存的共產黨國家徹底絕跡,比如在北朝鮮,這種愚昧與狂熱不是依舊可悲地籠罩著人們的生活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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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注1:天津人民出版社《20世紀西方政治思潮》,260頁
注2: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當代西方政治思想評介》,232頁
注3:江蘇人民出版社《德意志問候——關於一個災難性姿勢的歷史》,8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