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紅冰:通向蒼穹之巔 第六章(下)(圖)

作者:袁紅冰 發表:2012-12-21 1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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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於自焚藏人已逾百人,現將袁紅冰先生所著《通向蒼穹之巔——翻越喜馬拉雅》在網路刊載,以表達對自焚藏人的聲援與敬意。 ——《自由聖火》編輯組】

第六章 佛悲與佛哀

——太陽會因此變成黑色的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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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生命哲學的角度,金聖悲根據人所處的不同生命狀態,將人格分為下述五個等級。

第一等級的人格,處於形而上的智慧或者審美激情的狀態中。他們是生命意義或者高貴的時代精神的創造者。千古不朽的聖者、智者、詩者和英雄構成第一等級人格群體。聖者和智者用信仰或者哲理為生命創造意義;詩者和英雄則創造美——詩者創造詩意之美,英雄創造人格之美。

第二等級人格,是意志和信仰的人格。人的生命由本能、理性和情感構成。本能是人與自然相連的邊緣,它的生命形式表現為物慾,由此不能表述人的精神本質;理性是外在自然邏輯在生命智慧中的映像,理性的形式是主體的,內容卻是外在客體的,所以,理性的本質不是精神意境,而是自然邏輯;情感則從人的心靈中湧現,而心靈是萬物之源,那豐饒的虛無意境的生命狀態。因此,唯有情感才意味著純粹主體的意境,而人本質上是情感的動物。情感的純化狀態便表現為意志和信仰;或者說意志和信仰是情感熔煉出的流光溢彩的生命之玉。聖者、智者、詩者和英雄創造的意義與美,主要靠意志化和信仰化的人格實現,他們是人類現實命運之輪的推動者。

金聖悲把第三等級人格稱為情感人格。情感表述人的主體性和精神本質;情感人格以美麗、高貴、自由的生存為真理,否則寧肯不生存。不過,情感沒有純化為意志和信仰之前,還缺乏堅守自己原則的堅硬度,也不具備推動命運之輪的精神能量;情感人格只是以個體的生命態度崇尚意義和美。而且非意志化和非信仰化的情感,常由於本能的引誘或者理性的教唆,異化為使生命變醜的力量。

第四等級人格稱為理性人格。理性本質是外在的自然邏輯的智慧形式,所以,理性主導的生命所表述的只是自然物性邏輯的原則,而不是心靈的審美原則。對於理性主導的人格,保持和強化生命的物性能力,以及生命的物性存在就意味著真理;而物性實用主義的權衡構成理性人格的最高原則。即使在熱戀中,理性人格的眼睛裡也只閃爍著物性利害權衡的精明。愛情、詩意、正義、美和理想主義,所有這些生命精神特質的範疇,都與理性人格無關。理性人格只相信功利主義的邏輯。在這個意義上他們極端聰明,只可惜聰明得讓上帝或者魔鬼都厭惡。

第五等級的人格稱為本能人格。本能人格活著是一堆陰鬱或者灼熱蠕動的物質——陰鬱者像叢林中的群蛇,灼熱者如同中國農村夏日陽光直射下的糞坑中的蛆蟲;一旦死去便只歸結為腐爛發臭的肉,不會留下任何精神遺產。按照物性生存本能的邏輯,他們可以泯滅良知,放棄生命的神聖感,成為強權或者金錢的奴僕;他們可背叛真實的情感,讓生命成為一句謊言。他們是喪失了靈魂的族群,本質上就是人形的豬。如果一定要找出什麼區別的話,那麽本能人格同豬的唯一不同在於,本能人格有能力為卑微的物性生存而撒謊,而虛假,豬卻沒有這個能力。本能人格同心靈之間的距離,則比豬的模樣離上帝的形象更遠。

人格狀態表述心靈的命運。當代,成為時尚的理性人格和本能人格乃是人類精神危機的標誌:理性人格主要流行於西方各國,本能人格則氾濫在中國。在金聖悲的思想審視中,參摩屬於情感人格階段。雖然隔著衣服都能感覺到參摩灼熱的激情像一塊燒紅的石頭,但是,激情仍然沒有純化為意志和信仰。因為,金聖悲用思想觸摸參摩的心靈時,沒有感覺到如同觸摸瑩白的大理石那樣高貴、純潔的堅硬感。在人格狀態上,參摩距離達賴喇嘛還極其遙遠。

金聖悲從李科先的生命風格中感受到意志人格的魅力,不過,李科先的生命還完全處於政治範疇,沒有進入哲學領域,他的意志只是政治激情的凝聚,缺少哲學的深刻和文化的優美,所以他不具備創造生命意義的心靈能力,而生命意義正是藏人征服凶險命運的精神依據。端智嘉和「新學派」的某些知識份子,也致力於鑄造引導藏人未來命運的生命意義,但是,他們迄今為止的精神成果是否能獲得生命意義的榮耀,還需要等待歷史的確認。

唯有達賴喇嘛,以聖者和智者的資格,展示屬於最高等級人格的形而上的智慧和審美激情。他正在創造同藏民族此後百年發展一致的生命意義,或許也在創造同人類未來百年發展命運攸關的時代精神。藏人把佛、法、僧稱為三寶,而達賴喇嘛是藏人的萬寶之冠。沒有達賴喇嘛開拓的精神流亡之路,就沒有藏人今日在世界範圍內的影響;沒有達賴喇嘛引導藏人逐漸走出歷史的陰影,就沒有藏人未來的希望;傷害達賴喇嘛的聲譽,就是傷害西藏的自由命運。然而,有些人似乎對此並不理解。

金聖悲發現,國際間支持西藏復國獨立的群體中,有些人,特別是個別香港人或者臺灣人,傾向於作出十分激烈的姿態,批判達賴喇嘛的中間道路。他們顯然不懂,中道哲學和復國獨立的激情,都屬於西藏的命運,都是從藏人的歷史中生長起來的精神價值;這兩個表象上似乎矛盾的價值,實際和諧地共存於藏人對自由的渴望之中——藏人絕大部分天然懂得這個道理,那些香港人或者臺灣人卻不懂,而且也沒有能力懂,因為,他們不是藏人,同時也缺乏天啟的靈性,所以不能理解哲學的意境。不過,他們應當有能力明白一個淺顯的事實:無論高度自治,還是復國獨立,在中共暴政的政治範疇內都不可能實現;阻止西藏復國獨立的,絕非達賴喇嘛,而是中共暴政。如果他們真誠地同情並支持藏人的復國事業,應當作的是籌思並實施瓦解或者摧毀中共暴政的大國策。然而,在如何幫助藏人擺脫中共極權統治的問題上,他們思維枯竭,徒具言詞上的匹夫之勇,卻找不到具有實效性的方法。相反,他們對於達賴喇嘛的批判,則氣勢洶洶,彷彿自己是真理的化身。這種現象是荒謬的,而任何荒謬的現象後面,都藏著陰暗的人性。難道這些香港、臺灣人也像精明的小人物一樣,試圖通過抨擊偉大的人格,來證明他們同偉大人格之間的差距,並非如同雲泥之別?畢竟,這是一個庸人俗物都很自信的時代。

在藏人中,像參摩這樣對達賴喇嘛表現出人格意義上的不敬的人,金聖悲還是第一次遇到。而這使他極其遺憾,彷彿一隻滿溢著嫣紅葡萄美酒的白玉之杯,突然被參摩摔碎了,而迸濺的美酒像血一樣觸目。參摩也是翻越喜馬拉雅,從西藏的一個貧苦的牧區,來到達蘭薩拉的。達賴喇嘛給每一個流亡者同他見面的機會,所以,參摩才得以受到接見。一見之下,這個年輕而有激情的生命便引起尊者的興趣。經過一段特殊的培訓,參摩受到任命,擔任達賴喇嘛身邊一個極其重要的機構的負責人。二零零八年,藏人的反抗又一次被中共暴政淹沒在血泊中之後,參摩由於對中間道路不滿,離開達賴喇嘛,赴美留學。金聖悲意識到,達賴喇嘛之所以刻意培養這個素不相識的窮孩子,可能既出於長者的慈愛,也出於對民族命運繼承者的骨血之情。某些宵小之徒,為個人利益而千方百計弄乖使巧,想到達賴喇嘛身邊任職。同這類人相比,參摩則崇高而純潔,他是為保持復國信念的真實而離開尊者。然而,金聖悲仍然覺得那是一個悲劇。

「自以為堅守正義的原則和民族責任的年輕人,誰都可以背棄達賴喇嘛,唯獨參摩你不可以。尊者是把你當作一種希望來培育:是苦難深重的藏民族的希望,是慈悲的佛的希望,也是一位心在流血的長者的希望。如果達賴喇嘛知道了你離開的真實原因,一定會心碎——佛也會心碎;佛心碎時,太陽都將由於疼痛而震撼,都會因為哀愁而變成黑色的頑石… … 。」金聖悲在峻峭的沉默中望著參摩,並把這些思想囚禁在緊閉的雙唇間。因為,他從不屑於作一個喋喋不休的勸說者,而且他也知道,人很難被語言說服,只有生活經歷才是最有力的說服者。

參摩從達賴喇嘛身旁離開主要是由於信念,而李科先對尊者的態度,則像是荒原中長大的野性難馴的孩子對長輩的不服從——那是一種自由的野性,是一種屬於荒野的生命風格。

藏人對達賴喇嘛的崇敬,絕非一般意義上或者其它民族中的個人崇拜。那是藏人對於民族心靈命運和歷史象徵的崇敬;崇敬中湧溢著自然的深情,就像花海草浪對大地的摯愛,星群對蒼穹的依戀。幾乎所有的藏人在同達賴喇嘛合影時,都會謙卑地彎腰弓身,傾向達賴喇嘛,猶如安詳地依偎在聖山懸崖間的一縷彩雲,或者一陣青銅色的風。李科先也曾有過一次同達賴喇嘛合影的經歷。當時,他身體挺直像一柄劍,高高抬起的頭顱稍稍向外傾斜,雙臂驕傲地抱在胸前。李科先告訴金聖悲,照完相,達賴喇嘛哈哈大笑,用手掌在他脖子後面重重拍了三下。講述這件事時,李科先年輕雄獅般的面容間露出幾許頑皮的笑容,就像一個野孩子因為成功地作了一件淘氣的事而得意。

金聖悲彷彿聽到了達賴喇嘛的笑聲,笑聲中迴響著長者的慈愛、寬容,還有因野孩子的淘氣舉動引起的喜悅。參摩對尊者的態度令金聖悲遺憾,他對李科先卻有一種希望——希望這隻年輕的雄獅不要錯過了來自一個偉大人格的深情;人生過程中,真實而高貴的情感比財富和權力更值得珍視,因為,財富和權力只與世俗的命運同在,而情感則屬於心靈的命運,更何況,真實而高貴的情感像沙漠中的花枝一樣稀少而又難以尋覓。
又是一個月色朦朧的達蘭薩拉之夜。金聖悲端坐在山巔的一塊巨岩上,俯瞰遠方;遼闊的德裡平原瀰漫起茫茫的夜霧,像佛的萬里悲哀。金聖悲就在巨岩上端坐入睡。對於庸人,夢境是世俗生活的抽象;對於哲人,夢境則是形而上的哲理的形象表述。

夢境中,金聖悲看到,達賴喇嘛盤膝坐在金色的落日之巔,用刀切割自己的肉,餵飼人類命運的鷹群;肉已割淨,血已流盡,身體只剩下潔白如初雪的骨架,尊者剜出自己的心,舉向蒼穹之巔,臉上盛開著百花之王牡丹般高貴的笑容,向人類的萬年歷史說:「心,是我能給人世的最後奉獻;心被命運的鷹群食盡之後,我將歸於虛寂。可人類的命運還要在心靈的苦難中繼續。只願人類能領悟佛的精神,並得到天啟和救贖。」

崇敬地凝視達賴喇嘛以血肉飼餵命運鷹群的慈悲之像,金聖悲的風中紅焰之心,竟然閃耀起晶藍的淚影。同時,一個似乎來自時間之外的聲音在他的意識間迴盪起來:「為什麼,你的夢境中,尊者割肉飼鷹的大悲之像和圖丹歐珠揮動烈焰的舞姿,都在金色的落日之上?尊者割肉飼鷹的大悲之像,是藏人命運的哲理的象徵;圖丹歐珠的烈焰之舞,是藏人命運的情感的圖騰——哲理和情感都與金色落日連接在一起,這是否隱喻著什麼?」
夢中,金聖悲這樣回答來自時間之外的聲音:「圖丹歐珠的金日烈焰之舞是屬於英雄族群的高貴情感誓言,是追求美麗凋殘的意志——即使命運的太陽一定要沉落,也要踏著復國獨立的輝煌舞步,走向時間之外;尊者的大慈悲之像,是一個美麗族群的人性與良知的宣示,更是一種深邃的哲理——落日正隱喻著金色虛無的意境;金色的虛無是佛給人類的終極心靈安慰,虛無召喚的慈悲之心,是人類道德的極致。」
「我不能預言,藏人的未來命運將由高貴的情感還是慈悲的哲理主宰,但是我可以預言,無論如何,藏人都將在歷史之碑上,刻寫一首壯麗的英雄史詩。因為,屬於藏人命運的深情和哲理,都以不同的方式表述落日的輝煌。」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来源:《通向蒼穹之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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