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成舍我
成舍我 創辦報紙最多從業最久的民國報人
在民國報業史上,成舍我絕對是個傳奇人物,也是一位不畏權貴敢說真話的真正報人。他不僅保持著「從業時間最長」、「創辦媒體最多」等若干記錄,還有著「為辦報受挫最多」的名聲。按照他自己的說法,坐牢就不下20次,報館被封也有10多次。可謂錚錚鐵骨,令人肅然起敬。
他與張季鸞、邵飄萍、史量才一道,被譽為「民國四大報人」。
兩則趣聞
一、成舍我辦報以吝嗇和節儉出名。他在重慶辦世界日報,以艱苦抗戰為由對職工採取低薪制,經常增加工作時間,嚴格執行處罰辦法。甚至規定職工伙食只許吃糙米,做菜不放油。職工因工作勞累,營養不好,多次要求改善伙食,成始終不許。1945年4月12日美國總統羅斯福去世,消息在當日中午傳到重慶,報社職工正在吃午飯,成舍我到食堂宣布這個消息,並說,「你們看,羅斯福是金元王國的總統,營養應當是很好的,可是他也死了,可見營養好壞關係不大。」話未說完,全堂嘩笑。
二、成舍我辦報對記者管理很嚴,他每天親自比較報紙版面的優劣,樹立幾個「假想敵」,如以北京晨報和天津大公報作目標,摘記自己有什麼特點,人家有什麼佔先,凡認為落後於人的,屬於外地的即用函電責詢駐外記者。1947年某日,南京特派記者所發專電報導某地發現大烏龜的一條新聞,即據以刊布,次日另外幾家報紙所報導的不是烏龜而是玳瑁。成當時很惱火,立即發致南京一電,內有「人皆玳瑁,我獨烏龜」之語,員工見此電稿者,皆不禁大笑。
投身報業與一樁官司有關
成舍我生於1898年,湖南湘鄉人。他本名成平,青年時代就學於安徽省安慶第四公學,課餘為當地《長江報》等報刊寫稿。「舍我」是投稿時的一個筆名,語出《孟子》「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舍我其誰也」。
成舍我走上干新聞的路,和自家曾遭遇的一樁官司有關。他父親成璧曾任安徽舒城縣的典史(即典獄長),在其任內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1908年,由於囚犯越獄,成璧遭到誣陷。年僅10歲的成舍我跟著大人四處奔走,希望替父親伸張正義。後來終於得到一位名叫方時蓀的記者鼎力相助,在上海《神州日報》上詳盡地披露事情原委,使成璧免受不白之冤。這在成舍我幼小的心靈裡留下深刻的印象,於是下定決心要做一名記者。
1915年,成舍我在奉天(今瀋陽)《健報》任校對、編輯。1916年入上海《民國日報》,任要聞及副刊編輯。1917年發起籌辦上海記者俱樂部,並參加柳亞子、陳祛病等主持的進步文學團體南社,任《太平洋》雜誌助理編輯。1918年考入北京大學國文預科,課餘在《益世報》北京版任主筆、採訪主任、總編輯。
1924年初,26歲的成舍我從北京《益世報》辭職,結束了為人打工的日子。報館念他多年的貢獻,贈送大洋200元。這筆錢儘管不多,但卻成了成舍我創辦報館的起步資金。
新辦媒體,定位很關鍵。成舍我深入細緻地考察了當時的北京報業市場,發現晨報市場競爭激烈,晚報類尚有空間。於是打算先從晚報入手,逐步建立自己的報業王國,他給自己未來的第一張報紙起了個十分大氣的名字——《世界晚報》。
《世界晚報》創刊號於同年4月16日出版,報館公布了四條辦報宗旨,即言論公正、不畏強暴、不受津貼和消息靈確。
時逢亂世,軍閥內戰不息,百姓處在水深火熱之中。人們關心的最大新聞就是戰爭對自身生活的影響。一些報紙拿了軍閥的津貼,拿人的手短,或對打仗的消息盡量不登,或為東家多說好話,久而久之便失信於讀者。成舍我看準這個空隙,格外關注戰爭新聞,以此作為打開市場的突破口。
創業初期,《世界晚報》報館設於西單手帕胡同三十五號成舍我的家中,他集記者、編輯和老闆於一身,十分辛苦,往往清早出門,去國會和各部院採訪,有時還去鴉片館、飯館、酒店打探消息,總有獨家新聞被他訪到,下午就可見報發行。報社外勤記者龔德柏利用懂日文的優勢,每天都跑到東交民巷日本公使館閑坐,與館中人拉近關係。日本在中國各重要商埠都設有領事,每天必向公使館報告地方上發生的各種事件。龔德柏以所得的消息,加上自己的推測,編成重要新聞。這樣就避免了別的晚報「炒冷飯」的做法,每天都有獨到的消息發布,報紙辦得風生水起,極具市場感召力,發行量節節攀升。
因「禍」得「福」
1924年秋天,內戰再起,第二次直奉大戰爆發。曹錕不甘心放棄花大把銀子買來的總統寶座,命令直系軍閥的干將吳佩孚立即出兵,將奉軍阻在北京城外。
吳佩孚是當時的軍事強人。第一次直奉戰爭爆發時,48歲的吳佩孚任直軍總司令,使張作霖12萬人的奉軍敗北山海關外。赫赫武功讓吳佩孚聲名鵲起,他以「中國最強者」的身份,於1924年9月8日成為首次亮相美國《時代》雜誌週刊封面的中國人。
吳佩孚儘管有儒帥之美譽,但很迷信,行軍打仗都要翻黃曆決定進退。他從開封調來一名叫張福來的大將,充當前敵總指揮,出征迎敵。他以為張的名字吉利,定能旗開得勝。《世界晚報》獲此消息,馬上擬好稿子,配上新聞標題「前敵總指揮張福來今早出發」,準備見報。
那天中午外交部有個記者招待會,成舍我得去參加。龔德柏主動請纓替成舍我看這天的報紙大樣,成舍我囑咐他仔細把關千萬別出錯後,便匆匆趕去開會了。
會畢,用過午餐後,成舍我乘人力車回報館。途中他見報販已在沿街叫賣《世界晚報》,便買了一份在車上瀏覽起來,一看頭版標題「前敵總指揮張禍來今早出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握報紙的雙手在顫抖。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儘管千叮嚀萬囑咐,龔德柏還是出了差錯。這禍,闖大了。
成舍我深知吳佩孚見報後肯定會報復,他急速回到報館,吩咐龔趕緊整理貴重物品,僱車逃往東交民巷六國飯店,暫且保住性命要緊。果然,成、龔逃掉不久,報館就被憲兵和警察包圍。由於沒有抓到當事人,警察便封了報館。
正當兩人在六國飯店惶惶不可終日時,戰局急轉。直系第三軍總司令馮玉祥趁吳佩孚、張作霖大戰於山海關一帶,迅速率部回京,軟禁了總統曹錕,並將末代皇帝溥儀趕出皇宮,完全控制了北京城。《世界晚報》不僅無過,而且有功,被允許即日復刊。
真是造化弄人,轉眼間烏雲散盡,柳暗花明。
更令人意外的是,該報因「禍」得「福」,復刊當天銷量由過去的3000份一躍過萬,成舍我也由此名聲大噪。
正當《世界晚報》辦得如日中天時,成舍我又醞釀新的動作,準備創辦一份《世界日報》。1925年2月10日,北京西城石駙馬大街的一所大房子門前掛起了「世界日報館」的招牌。
由於創辦資金不足,成舍我便以《世界晚報》做抵押,通過財政總長賀得麟的關係,從東陸銀行貸款3000元(銀元),預付了房租,購置印刷設備,人員仍是晚報那一套。《世界日報》為對開8版,第5版是每月一期的石印「世界畫報」。半年多後,成舍我又將這畫報單獨列出來,出版了《世界畫報》。
至此,成舍我的「世界」報系形成格局,成為名副其實的報業王國,他也成了在我國報業史上第一個獨立辦三個報的報人。
成舍我經常對編採人員說:「只要保證真實,對社會沒有危害,什麼新聞都可以登。如果出了什麼事,你們不負責任,打官司、坐牢,歸我去。」他還網路名流為自己的報紙撰稿,一時間,張恨水、薩空了、惲逸群等新聞界大腕紛紛加盟他的旗下。如《世界日報》副刊《明珠》1927年2月開始發表張恨水長篇小說《金粉世家》,連載2196次,歷時七年,一紙風行,滿城相傳。
險遭不測
1926年夏天,直奉大戰結束,馮玉祥敗走西北,張作霖、張宗昌擁戴段祺瑞重新上臺,組成新的北洋政府。張作霖、張宗昌以「討赤」的名義,對主持正義的著名報人舉起了屠刀。
《京報》社長邵飄萍與《新社會報》社長林白水,都因文字開罪奉系而被殺。其中邵飄萍死於1926年4月26日,林白水則於同年8月6日被槍殺,兩人正好相隔一百天。當時《京報》新聞上出現一個標題:「萍水相逢百日間」。後有幅輓聯悼之:一樣飄萍身世;千秋白水文章。
成舍我也在被制裁之列。8月7日凌晨,憲兵司令部奉張宗昌命令,派兵包圍世界日報館,抓走了成舍我。臨出門時,他迅速抓過一張紙,匆匆寫下「找孫寶琦求救」幾個字。
成舍我被抓後,憲兵司令部宣布其三大罪狀:惡毒反奉;和馮玉祥有密切勾結;替國民黨廣為宣傳,最近還接受廣州方面10萬大洋之宣傳費等。
當晚,夫人楊璠看了成舍我留下的字條,立即找到成舍我的把兄弟孫用時,由孫帶著去見其父孫寶琦。成舍我夫婦把全部希望都寄託在孫氏父子身上。
原來,幾年前,時任國務總理的孫寶琦和財政總長王克敏大鬧意見,反對派收買報館,在報上大肆圍攻孫,成舍我認為這樣做有失言論公正,便常在《世界晚報》上著文「打抱不平」,還在副刊編髮打油詩,譏諷孫寶琦的死對頭王克敏,一時流傳很廣。孫寶琦派兒子孫用時送給成舍我200大洋,表示感謝,成舍我堅決拒絕,並說支持孫寶琦是出於道義,如果想收錢,王克敏願意出十倍、百倍。孫寶琦聞訊,對成舍我的為人大加稱讚。孫用時還寫信給成舍我,主動表示和他「義結金蘭」。
孫寶琦一聽成舍我被捕了,甚為著急,翌日天一亮便趕到石老娘胡同張公館,就憲兵司令部對成舍我所列的三大罪狀,一一進行辯駁,商請緩頰行事。張宗昌正想拉攏孫寶琦這位北方政界的元老,便答允考慮,絕不重辦,保成舍我一條命。
看到事有轉機,孫寶琦長舒了一口氣。回來後,他迅速囑咐《世界日報》同仁和楊璠,盡快收集一些證明材料,由他附信送給張宗昌過目。張回信稱:「本應立予槍決,此承尊囑,已改處無期徒刑。」孫寶琦丟下信,再次趕到張公館,說如果沒有成舍我接受國民黨宣傳費的確鑿證據,就應該立即放人。
張宗昌也是聰明人,他見此情形,料定孫寶琦和成舍我關係非同一般,加上幾天來已有多位名流寫信或登門為成舍我求情,於是答應判刑一事暫緩。
成舍我被捕的第四天下午,便被釋放了。一名副官陪同成舍我乘車來到永康胡同孫寶琦借來避暑的一處私人花園。副官拿出一張大卡片,上面寫著:「茲送上成舍我一名,請查收。」孫寶琦也寫了一張回片:「茲收到成舍我一名,謝謝。」
世事無常。北伐勝利後,各地軍閥土崩瓦解,張宗昌也逃亡日本。後來,應張學良之召,張宗昌回到京城,寓居鐵獅子胡同,常獨自去中山公園散心。成舍我每天等《世界晚報》印完,也多半要去中山公園走走,在來今雨軒休息片刻。有一天,兩人在公園不期而遇,張宗昌說:「那次真對不起,以後請你多幫忙。」兩人大笑。
勇揭弊案
1927年10月,成舍我創辦的第四家報紙《民生報》在南京創刊,從此,北平和南京兩地的報紙充分利用各自的資源為彼此服務,起到了良好的互相配合的效果。
1934年5月,《民生報》的一名記者採訪到一條新聞,說國民政府行政院蓋大樓,建築商賄賂政務處長彭學沛,給他修了一座私人小洋房,以致主體建築偷工減料,而且屢次追加預算,超過原計畫一倍以上。
這名記者知道彭學沛是成舍我的親戚,拿不準能否見報,於是拿著稿子去問成舍我。不料成舍我當即說:「既然確有此事,為什麼不刊登!」
一不做二不休。隨後,《民生報》又作了跟蹤報導,還載文說某日汪精衛如廁也被關在門裡出不來,以證明建築商以次充好、偷工減料和彭學沛收受賄賂確鑿。這件醜聞迅速傳播開來,彭學沛被迫提出辭呈,汪精衛十分惱火。《民生報》仍窮追不舍,在頭條刊登「某院、某處、彭某,因涉嫌貪污案請辭職」的標題文章,汪精衛認為這是對他的重大冒犯,於是以該報「肆意造謠、不服檢查」為名,責令停刊3天。
在汪精衛的授意下,彭學沛向南京地方法院提出訴狀,控告成舍我及《民生報》誹謗罪。開庭那天,旁聽者雲集,成舍我親自上陣,運用大量事實材料,嚴厲駁斥彭學沛的指控。南京各報爭相報導,此案被炒得沸沸揚揚。為避免事態擴大,彭學沛被迫撤回控訴,案件不了了之,汪精衛與彭學沛被搞了個灰頭土臉。
汪精衛嚥不下這口氣,圖謀伺機報復。同年7月,《民生報》和其他報紙一樣,刊發了一條軍事消息,汪精衛以為有機可乘,不與別的報館計較,獨以「泄露軍情,鼓動政潮」的罪名,向蔣介石申請「查封《民生報》,治罪成舍我」,蔣介石令南京憲兵司令谷正倫查辦。
谷正倫有「現代中國憲兵之父」之稱。他得令後立即派人查封《民生報》,逮捕了成舍我。這一次成舍我被憲兵司令部關押了40天,最後因外交部次長唐有壬等人說情才被釋放出來。事後唐有壬要成舍我寫一封信給汪精衛,表示擁護之意,這樣不僅可以辦報,還可以做官,名利雙收。成舍我聽後斷然拒絕,表示絕不同流合污。
唐有壬又勸告道,新聞記者和行政院長作對,無異於以卵擊石。成舍我回答了一句正氣凜然、擲地有聲的話:「汪精衛不可能一輩子做行政院長,我卻能做一輩子新聞記者。」
1935年,成舍我在上海創辦了《立報》。 《立報》 堅持「對外爭取國家獨立,驅除敵寇;對內督促政治民主,嚴懲貪污」的宣傳宗旨,銷路常超過二十萬份,創造了我國自有日報以來發行量的最高記錄。
1938年4月1日,成舍我創辦了香港《立報》。1945年4月,他在重慶組織了中國新聞公司,自任總經理,直接投資興辦了重慶《世界日報》,又自任社長。
晚年歲月
1948年底,成舍我移居香港。1951年,他與王雲五等人在香港創辦《自由人》半週刊,親任社長兼總編輯。1952年,成舍我即遷往臺北居住,因國民政府實施報禁,其恢復《世界日報》的打算被迫取消。他轉而創辦新聞學校,培育新聞人才。
1956年,「世界新聞職業學校」在臺北誕生,成舍我任董事長兼校長。次年,專供學生實習的《小世界》週刊創辦。1958年,成舍我又創辦世新廣播電臺。
1960年, 「世界新聞職業學校」 改為「私立世界新聞專科學校」,成舍我繼續擔任校長。1988年,臺灣報禁開放,成舍我以91歲高齡創辦《臺灣立報》。1991年,在見證學校升格為「世新大學」後,成舍我病逝於臺北。
成舍我晚年因為患病,口不能言,但仍用筆寫下「我要說話」四字,意味深長。他著有《獻身報壇六十年》等,是研究報業發展史不可多得的珍貴史料。
来源:騰訊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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