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4/08四川 綿竹清平鄉徐家壩,開礦造成山體大量塌方,綿遠河主幹幾乎被垮塌體覆蓋,只剩小股溪流出。(圖片:綠色和平/馬東)
都說蜀道難,那條開進龍門山的路,的確有點慘不忍睹——沒有柏油路面,只是碎石子填充了土地的溝壑,緩解往來車輛劇烈而頻繁的顛簸;路就掛在垂直的崖壁上,參差的岩面如斷骨般慘烈;時不時出現的坡度平緩的扇形坡地,則都是滑坡的遺蹟。沿路,不時可見廢棄玩具似的房屋斜插在瓦礫堆中,斷橋殘壁大咧咧地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既恐怖又荒誕。
驅車一個多小時,終於看出點端倪:黑灰相間的斷面上開始能看見三三兩兩的方洞,洞口高低、大小不一,但都打在黑色岩帶上,不少還掛著一條石塊流瀉出的固體瀑布。
這些就是資料裡說的礦洞口,龍門山是全國有名的磷礦帶,一座山就出產了全中國十分之一的磷礦石。可天賜的寶貝山偏偏又是個大斷裂帶,四川省地礦局區域地質調查隊的地質專家說,地質結構特別脆弱,也因此在汶川地震時它是最主要引發大量滑坡、泥石流災害的生態敏感區,直到現在,這裡還三不五時地震上一下。而碰上餘震、大雨,那些礦洞口積下的碎石,極有可能變成泥石流。而汶川地震的重災區-紅白鎮就在山腳下。
「餘震?哎喲,剛才不還有嘛!」一個礦工從青筍下面扒拉出一個肉片,邊吃邊說。「哪個不害怕嘛!說不害怕那肯定是假的。我們也是沒辦法嘛,不幹活咋子還房貸嘛!」
「這裡打洞,那裡打洞,什麼熊貓、山羊,早都呆不住跑走咯",礦區裡四處可見印著啃竹子的大熊貓的標牌,可是誰也沒見過真的熊貓。「早些年還有人看到熊貓糞,現在什麼都沒得了。」
2013/04/08四川 綿竹清平鄉 每隔幾公里就有標誌牌顯示,這裡是大熊貓棲息地植被恢復工程所在地,然而植被恢復不見跡象,山體滑坡多有發生,開礦勘礦的足跡已經延伸到保護區腹地。(圖片:綠色和平/馬東)
一月的龍門山剛下過一場大雪,氣溫比盆地裡低了不少,一屋子剛卸下裝備的人紅著鼻子,呼著白汽,喊我們加入青筍肉片的午餐。說起地震大家就停不下,
「這餘震跟吃飯似的,天天有!」今天的廚師老王淡淡地說。老王戴著眼鏡,頭髮工整,其實做飯只是他工作的一小部分,主要幹的是生產記錄,所以我特別注意他說的話。
「進山的路顛得我都快吐了,你們天天走這條路是不是沒感覺?」
「路年年重修,肯定不行。七月份雨季一到,這條路就給衝垮了,要封山,九月份再進山把路開出來,路況怎麼可能好嘛。我們每年雨季都固定放三個月假。」
老王端起一盆水走出廚房,我也跟出來。屋外冷了許多,我正哆嗦著,只聽見頭頂一陣噼裡啪啦。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一旁的老王已經把盆扔下,一把把我拉到屋檐下。
一塊石頭叮咚滾下崖壁。
「去年還有個工人走路的時候給石頭砸傷了眼睛。注意點!」老王繼續頭也不抬地洗碗,平靜地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他的淡定讓我更加好奇他的故事。
「老王,地震的時候你在這裡嗎?震的時候是什麼情況?」
老王關上水龍頭,推一下眼鏡,面無表情地告訴我:「就上面那個山頭,包給外商的,地震的時候,埋了60個人。」
然後打開龍頭,繼續洗碗。
我正想繼續問,那個抱怨房貸太高的工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跳了進來,放下碗,還邀請我去吃兩口。
「你們辛苦咯!大老遠從北京來看我們,快去吃點,再不吃就冷了!」
老王接過他的那只碗,放進盆裡,淡淡地說:「他女兒明年考大學,現在就數他幹得最多,一個人挖兩個半人的量。」
有那麼一剎那,我想告訴他們資料告訴我的:汶川地震後,龍門山磷礦帶脆弱的地質結構就如同一座搖搖欲墜的危樓,每一次鑽孔,就如同拿走一塊積木。在這裡工作,不是戴了安全帽就能確保沒事的。可是我也知道,恨不得每天都經歷幾次餘震的他比我更清楚這份工作的危險,他起早貪黑顛著班車往來於家中和礦上,冒著被亂石擊傷的危險,做完一天的活兒,為的,不就是讓女兒得以走出這搖搖欲墜的家園。
我只能對那個父親說:「注意點,走路也戴好安全帽!」
(原文標題:餘震:回家的路 ——地震帶上的開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