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國2013年08月01日訊】一個湖南的瓜農,被秤砣索走了性命。在生命彌留之際,他沒來得及總結一生。金屬結束了他勉強的抗爭。他肯定想不到,那只用來制定平衡守則、用來象徵法律公正的度量工具,會成為一件致命武器。那只秤砣對他和家人來說,意味著付出和收入,意味著一隻只大西瓜變成皺巴巴人民幣的換算過程,秤砣就是他生活的意義,他的生意。如今,他卻被自己賴以為生的秤砣,砸死了。
很難不把曾成傑和鄧正加這兩個湖南人聯繫起來。數年前,他們分屬不同的階層,住著不同的房子,出入不同的場所,一個只看集資款的數字,一個點著腰包裡的硬幣。但現在,他們前後腳地死去,帶著不安和冤屈,在某空間相遇,以非典型的方式。
時間地點的巧合,加上他們生後同有女兒在網路上大聲疾呼,這樣的殊途同歸,不得不讓人為這個時代的不安而不安,不幸而萬幸。緹縈救父,尚且能夠將申訴遞送到漢文帝面前,尚且能拯救她的父親於刑具之下,尚且能讓漢文帝廢除一種不人道的刑罰。今天,緹縈尚在與長在,她給御史的狀紙試圖挽救一條生命,或是為一條生命的喪失鳴不平,可我們聽到的結果刺耳嘈雜。壯舉不應該踩在狀紙上,曾和鄧的血漬塗抹在中國法制的頁腳,在繁複的卷宗裡,他們的生命只是刀刃上吹斷的毛髮。而他們的女兒奔走喊冤的背影,也會被淹沒在跪倒在專車前的人潮中。
他們同樣死不得其所。一個骨灰遲遲送不到家人手中,一個屍體要在警察的護送下才得以回家。天性的憐憫讓我們對這樣的慘劇悲憤,但抽象的情緒無法阻止未寒的屍骨入葬。程式化的辭令、問責已成盾牌,昨天它們用來應付外侮,今天它們便可遮擋唾沫和菜梗。
他們不過是這個時代車輪下的犧牲。當權力需要遏制人的呼吸,他們唯有放棄掙扎。一支針筒、一顆子彈或是一個秤砣,都是足以致命的武器。我們的不安全,不來源於這個國度給我們提供的環境,而來源於它本身的不確定。它的拆毀是對不滿的敕令,它的重建是對不安的交代。今天,我們可以活在這個城市,這個國家,但我們不確定它的明天將是怎樣。城管打人了,警察抓人了,這種自殺式爆炸的新聞喚醒了人們的良知和譴責。我們知道他們是人,活生生的人,他們也有自己的喜怒哀樂、妻兒老小,在某一個生態系統,他們也扮演著被欺凌的角色,甘於被人騎在頭上。可當他們穿上一身制服,事態就注定失去控制,他們成為一臺機器的零件。他們也是不安的,我不相信一個終日與身邊百姓為敵的人心裏會有多少舒坦與寧靜,所以他們易於得抑鬱症,或以各種方式結果生命。
我們都知道,這樣的血腥畫面是不能登上新聞聯播的,它不夠「正能量」,不談中國夢,被編輯槍斃得彈孔纍纍。我們習慣了每晚7點所有頻道的集體中毒,唾罵改變不了天下太平,甚至改變不了30分鐘的時間組織。這種頑疾,不過是從對獨裁者的單一的「早請示晚匯報」,華麗轉身為對一個龐大組織的歌功頌德,除了關電視,我們沒有能力改變什麼。
一如鄧正加和曾成傑事件的迅速發酵,網路再次布局了圍觀的力量。鄧家人有不幸中的幸運。在新聞滿地爬的今天,他的悲劇還能通過網路引發聚焦。可是在橋洞下,在公路邊,在信訪局附近的小房間裡,又關押著多少喉嚨與眼淚。十年前,我們很難想像,一個瓜農的死,能夠引起毫不相識的人的如此義憤填膺。今天,網路成為人們通達現場,表達意見的有效通道。它的出現,至少給了我們足夠的發言權,我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敢於說話,敢於轉發,敢於被刪。以前,這都是在綠皮車廂裡才會發生的。
我把這看做一場走不到大街上的示威。每個人不懼怕暴露自己的身份,每個人不再是一呼百應上場鬧事。人們為鄧正加喊冤,是因為他再怎麼錯也不能被砸死,人們為曾成傑喊冤,是因為他的死和貪官污吏的死緩形成對比,他的死默無聲息。儘管在網路上有著各路人等,但主流的民意卻總是官媒的哈哈鏡,曾經被稱為「虛擬世界」裡的人,反而扒開了現實世界的良知,在錯綜的網上寫下人的底色。
我們已經習慣了某些部門的傲慢,哪怕是鋪天蓋地的謾罵,他們也可以關掉電腦,甚至搶走記者的攝像機,一切不妨礙他們端茶杯看報紙享受主流世界。可一旦這種傲慢變成狡黠,能夠用網際網路進行適度的回擊,那才是對民意的最大褻瀆。我們不怕當權者背對著我們,因為終有一天他們也會渴慕陽光,我們擔心的是,當有天他們面對我們時,笑臉相迎、厚顏無恥地說一句:您來了。
鍵盤和滑鼠,成了我們的武器,這多悲哀。昨天的微信斷了一天,人們竟然就不知所措,信息的獲取,相互的聯繫全部打亂了。的確,滑鼠讓我們找到路徑,鍵盤讓我們在路上留下腳印,但圍觀改變的只是我們的態度,改變不了中國太多。
圍觀是有力量的,可它同樣意味著我們將在事件行將結束時的落寞散場。有多少次,我們的圍觀、轉發、呼籲得到了正常的反饋?在一個信息噴湧的廣場,我們像北京天橋的各種雜耍,哪兒的聲音來得大,便往哪兒去。在鄧正加最終下葬後,我們不會一直盯著他的墓碑讀他的一生。但,這樣的圍觀,給了當地政府足夠的震懾,哪怕他們如何運用公文辭令,也遮掩不了他們內心的卑微和膽怯。這是民意對邪氣的鎮壓,我們無法確定下次封印揭曉群魔亂舞的時間,但至少,他們跪倒在民意的審判席上。
只是,他們跪下,也是坐著,再一次,他們證明了,腦袋油過屁股,座位重於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