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國2013年09月15日訊】2013年9月13日下午3時，44歲的教師陳新平再一次站在人生的轉折點上。
兩小時後，湖南益陽市中院當庭宣判陳新平無罪，洗脫了轟動一時的「南縣校園殺妻案」凶手的罪名。
2007年5月28日，正值高考前夕，益陽市南縣一中卻發生一起惡性命案，一名教師家屬在校園內被害，因時間和地點的特殊性，此案震動了三湘大地，被要求限期破案。41天後，南縣一中體育老師、也是此案受害人丈夫的陳新平被警方帶走，認定為凶手，開始了長達5年的羈押生涯。
陳新平向記者介紹被認定為「殺妻現場」的雜屋
這個南縣街頭巷尾熱議的凶殺案，此後卻迷霧重重，陳新平及其家人多次喊冤，甚至在庭上失控，發瘋似的以頭撞桌椅致滿頭鮮血。陳被三次判有罪，又以證據不足為由兩度發回重審。
9月13日下午，此案迎來第二次再審的一審庭審。陳新平的代理律師、以「死磕」聞名的楊金柱提前一天在自己的博客上稱，「預計益陽中院在明天下午當庭宣告陳新平無罪」，事實上，法院的判決支持了楊金柱的預判。
校園命案
南縣地處湘鄂兩省邊陲，洞庭湖區腹地，此前是洞庭湖的中心區，後淤積出數百公里沃土成為一個年輕的縣。
9月12日下午，陳新平領著記者走進六年前的校園血案發生地——南縣一中。他於1年5個月前被取保候審，此時仍算戴罪之身。
下午一點半，學生還沒上課，剛過完教師節的南縣一中校園顯得異常寧靜，一張貼在佈告欄的「開庭通知」把人們的視線引到了六年前的校園血案。陳新平平靜地說，「是我貼的」。
陳新平遇害妻子蔣毓筠
2007年5月28日晚7時30分，陳新平37歲的妻子蔣毓筠跟往常一樣，從學校教師公寓步行到距家約300米的校內超市上班。陳新平稱從一樓的廚房看到妻子消失在上班的路上，但沒想到的是，這是他與妻子的最後一次相見。
當晚8時49分，陳新平接到妻子同事夏某的電話，問蔣是否生病，怎麼沒來上班。「我妻子從來沒出現過這樣的情況，我趕緊給正在洗澡的女兒穿好衣服後出來尋找，但一直找不到人，給她家人及相熟的同學朋友打電話，也都說沒見到人。」陳新平說，當晚有老師、親友數十人幫忙尋找。晚上約10時，陳向南縣公安局 110中心報了案，來了一位年輕的干警，問了幾句後離開了。
陳新平所指處為發現其妻子屍體的樓梯角落，上面寫了幾個殺字，至今不能證實是否與其妻遇害有關
5月29日凌晨5點，陳新平和內兄蔣迪雲在離家300米遠的一處車庫樓梯間裡面找到了妻子，但已遇害，氣息全無。「我心急如焚地把妻子抱出來，放到車庫水泥路上，馬上進行人工呼吸，希望奇蹟出現……」未果。
蹊蹺的是，這處車庫陳新平和他人此前曾來找過，並未發現有人。
教師殺妻？
蔣毓筠遺體發現後，家屬再次報案。
由於案發時正處高考前夕，南縣一中屬省重點，是該縣最好的學校，在校園內發生的命案引起了當地高度重視。當天，數十名領導及公安人員進駐學校，展開調查。
陳新平說，根據南縣公安局043號《法醫鑑定書》，受害人頭、額、頸、手、足、胸、背等34處受傷，並伴有表皮剝脫，皮下出血和乳罩撕裂。鑑定顯示，死者頸部有一處14.3厘米×0.3厘米的索溝，呈水平方向，這處傷痕被認為是致受害人死亡的原因，「也就是說，我妻子是被人勒死的」。
蔣毓筠的同事古某告訴記者，受害人平時從不跟人爭吵，在校內也不會帶多少錢，甚至連手機也放在儲物櫃沒帶身上。南縣有關部門一知情人告訴記者，凶手作案原因一度成謎。「縣裡原來要求一週內破案，但大規模排查後，一個多月過去了，還是沒有找到疑凶」。
2007年7月9日，陳新平被傳喚至南縣公安局。次日，陳新平被刑事拘留。7月21日，陳被逮捕。2008年2月28日，益陽市檢察院以涉嫌故意殺人罪對陳新平提起公訴。
這個破案結果令南縣一中師生大跌眼鏡，因為在單位同事和親戚們的印象中，陳蔣兩口子十分恩愛，是人們眼中羨慕的「模範夫妻」。
情殺所致？
恩愛夫妻如何會成為殺妻凶手？「凶手」姐姐陳金枝對記者說：「我絕對不相信弟弟會殺人，特別是殺恩愛的妻子。」
益陽市檢察院的公訴書指控，2007年5月25日至27日，被告人陳新平在家中發現有數條別人發給妻子蔣毓筠的曖昧簡訊，十分氣憤。5月28日19時30分左右，蔣毓筠準備前往南縣一中校內超市上班，陳從雜屋窗戶看見後，想就曖昧簡訊一事理論，將蔣喊入雜屋，蔣迴避要衝出雜屋上班。正值氣憤的陳新平用手抓住蔣手臂往床上用力一拖，兩腿夾住腋下，隨手拿起放在床上一個鐵製衣架，按壓在蔣頸部，致蔣死亡。陳為了掩蓋其殺人事實，於當晚9時左右再次來到雜屋，拿上蔣的鞋子與鑰匙，背上屍體到車庫，將屍體藏在車庫一樓樓梯下，並用三把大掃帚掩蓋屍體。之後，沿車庫西頭樓梯上綜合辦公樓，從窗戶把鑰匙扔出，再將死者鞋子放入二樓女廁所水箱內，後又將作案工具鐵衣架丟進垃圾箱內。經法醫鑑定，蔣系機械性窒息（勒頸）而死亡。
六度審理
益陽市檢察院提出公訴後，迎來的是漫長的審理過程。陳新平另一位代理律師龍中陽說，一個故意殺人案經歷了六次審理，三次被認定有罪，又兩度推翻了有罪判決發回重審，在司法實踐中極為罕見。
2008年6月2日，益陽市中院判處陳新平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2008年9月26日，湖南省高院維持原判。
2009年6月4日，湖南省高院作出再審決定書，決定進行再審。
2010年4月14日，湖南省高院作出刑事裁定書，裁定撤銷一審判決和二審裁定，發回益陽市中院重審。
2010年10月20日，益陽市中院第二次認定陳新平犯故意殺人罪，判處無期行期，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2011年8月30日，湖南省高院第二次裁定撤銷益陽市中院一審判決，發回重審。
龍中陽認為，這個案子最大的問題是證據不足，除了被告的口供，幾乎沒有其他客觀證據。
「四無」冤案
六度審理的後面，是陳新平一家長達六年多的不斷上訪。陳新平不斷強調自己是「四無」冤案：無殺人動機、無殺人現場、無殺人凶器、無殺人關鍵證據。
陳新平告訴記者，他和蔣毓筠相識於13年前，兩人一見鍾情，1997年5月舉行了婚禮，夫妻倆感情一直很好，很少鬥嘴。陳新平的姐姐說，事發後，南縣一中的老師說「如果陳新平都會殺老婆，天下就沒有好男人了」。
對於指控書所稱發現曖昧簡訊導致殺人說法，陳新平堅稱，他並未發現其妻收到過相關簡訊，兩人從未因此吵架，更不會因此殺死妻子。
法醫屍檢蔣毓筠的死亡時間，是5月28日19時30分至20時30分之間。據陳新平陳述，其岳母及多名同事均可證明，他此間一直在屋旁十字路口看女兒和別人玩遊戲，還有校門口的錄像為證，8時30分後才帶女兒回家洗澡。
起訴書認定的殺人現場在雜屋，但奇怪的是，公安人員案發當天就已搜查過雜屋，但案卷中卻找不到筆錄，也未封鎖現場。
一審判決書裡面的移屍時間是「當晚9時左右」，移屍路線是「背上蔣的屍體沿黑暗處至綜合辦公樓車庫中間樓梯」。
在南縣一中校園內，陳新平現場給記者指路線：從「雜屋」至車庫樓梯間，必須經過校內的交通大道，相距180多米。「當晚皓月當空，校園燈火通明，人流不息，且校門有電腦監控，我陳新平怎能穿越電腦監控和密集人流移屍呢？」
判決書中說「隨手拿起放在床上一鐵製衣架，按壓在蔣頸部致蔣死亡。」但殺人凶器是鐵製衣架的說法遭遇致命缺陷。
陳新平的律師稱，死者致命傷是一條較深的環形索溝，法醫鑑定索溝的直徑為0.3厘米，而衣架經鑑定直徑為0.34厘米。「直徑0.34厘米的螺桿能擰進0.3厘米的螺帽嗎？」在13日的庭審中，陳新平如此發問。
另外，在此案中此「凶器」亦不知所蹤。
對話陳新平
終於獲得清白，陳新平卻心情複雜。宣判後，記者與陳新平有了以下一段對話。
陳新平：
我比佘祥林趙作海還冤！
記者：改判無罪了，有什麼感覺？
陳新平：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記者：覺得開心嗎？
陳新平：很複雜。我是恢復自由了，但我死去妻子卻活不過來了，我的女兒也再沒有媽媽了，我怎麼開心得起來。如果能回到幾年前，我寧願再被冤屈，希望我妻子還活著。
記者：你和你妻子感情很好？
陳新平：很好。我們都結婚得晚，都有點挑，所以能在一起很滿意。在一中，我們應該是別人羨慕的對象。她死的前一天，我們還一起逛街，遇害時她身上的衣服還是那天買的。
記者：你妻子家裡人相信你是無罪的嗎？
陳新平：如果完全不受影響是不可能的，後來慢慢也相信我不是凶手。
記者：出來後見過妻子的家人嗎？
陳新平：她姐和姐夫經常見，她父母也有見。我岳父因為這個事身體不好了，今年5月去世時說有兩個心願：一個是抓獲真凶，另一個是還我清白，可惜這兩個願望都沒實現。
記者：被抓進去後，想得最多的是什麼？
陳新平：就一個字：冤！我看了佘祥林、趙作海他們的報導，我覺得比他們還冤！心愛的妻子慘死了，自己又蹲了冤獄，我是雙重打擊，是痛上加痛！
記者：你覺得那麼冤，為什麼當時會做有罪供述？如果當時撐過去，是不是就沒事了？
陳新平：我只能說，在當時那個情況下，不認罪是出不去了。
記者：你是什麼時候開始翻案的？
陳新平：到了法院我才翻供的，其實在檢察院的時候就想了。為了證明我是冤枉的，我在號子裡所有衣服都寫了「冤」字。
記者：但一審二審都認定有罪，是不是很絕望？
陳新平：是的。想得最多的是我女兒，當時她才四歲，她本來就失去母親了，還要攤上一個殺人犯的父親，她怎麼活下去啊？一審是不公開開庭的，二審開完庭後終於見到家人，我說我絕對是冤枉的，傾家蕩產也要為我申冤！
記者：能翻案很不容易？
陳新平：為了這一天，我們家付出巨大的代價。我父親喝農藥自殺，在長沙跳樓，身體完全搞壞了。我父母、姐姐、兄嫂為了我去上訪，全部進過看守所。一到過年，別人家是放鞭炮，我們家是擠在一起哭。
記者：接下來有什麼想法？
陳新平：還沒想過。首先可能是工作吧。
記者：還想回去做教師？
陳新平：應該是吧，畢竟我是從這裡出來的。
庭審直擊
公訴人：拒絕撤回起訴 求判被告無罪
9月13日下午3時，南縣人民法院，開庭兩小時後，益陽中院當場做出被告人陳新平無罪的判決。令人意外的是，公訴人也當庭請求法庭依法判處被告人無罪。
旁聽人員擠爆法庭
下午2時30分，南縣人民法院門口擠滿了前來旁聽的人員。其中有陳新平的親屬朋友，還有南縣一中的教職工及政府部門相關人員100餘人。
陳新平告訴記者，開庭前，法院給了他50個旁聽證，「根本不夠用！」由於律師預計可能會當庭判無罪，不少親友都想前來見證。
開庭後，記者注意到，這個能容納120人的法庭全部坐滿，還在大量旁聽人員坐在台階上或站著旁聽。
公訴人求判被告無罪
開庭後，公訴人宣讀起訴書，依然指控被告人犯故意殺人罪，但沒有新的證據向法庭提供。而辯護人和陳新平則繼續做無罪辯護。
但不久後，風雲突變。原來稱「基本事實和基本證據成立」的公訴人在陳詞中表示，根據新的刑訴法，「本案部分事實不清、證據不足」，建議法庭依法判處被告人陳新平故意殺人罪不成立。
公訴人的說法立即引起法庭一陣騷動，審判長兩次發問：「公訴人是否撤回起訴？」但公訴人回答：「不撤回起訴，請法院依法判決」。
審判長表示，由於本案控辯兩方均認為故意殺人證據不足，因此本案不存在爭議焦點，不需要對爭議焦點進行辯論。
「命案必破」是冤案元凶？
這廂公訴人請求判被告無罪，那廂辯護律師也「跑題」了，辯護人楊金柱聲稱，此案是典型的冤案，並當場為「益陽公檢法」「上課」，要求對此案作「深刻反思」。
楊金柱表示，本案的意義在於對此冤案的反思。首先是公安機關「命案必破」的指導思想，「命案一定就能破嗎？破不了就易造成冤案！」
楊金柱接著說，檢察院和法院都要反思，「這個案子證據這麼大問題，第一次還可以說審查不嚴，省高院發回重審後，還審查不嚴就說不過去了。」
受害人家屬心情複雜
在被告人做了長篇堅稱無罪的最後陳述後，審判長宣布休庭。
半小時後，再次開庭。審判長宣布：被告人陳新平犯故意殺人罪事實不清、證據不足，判決被告人陳新平故意殺人罪不成立。
旁聽席頓時響起熱烈的掌聲。陳新平的父母、姐姐、哥嫂在一剎那激動萬分。
記者留意到，受害人的親屬則表情複雜。一位陪受害人姐姐一起旁聽的親屬說：「陳新平不是凶手，那凶手到底在哪裡？」
来源:羊城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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