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國2013年11月03日訊】大躍進時建成水庫未修泄洪道1963年潰壩損失60億
1963年8月1日,烏雲密佈,太行山區開始落雨。
2日,雨越下越大,遠遠近近的山峰,都籠罩在白茫茫的雨幕中。
雨區已擴大到整個河北南部。從早到晚,暴雨瓢潑般地從天空傾瀉下來,近處房頂上濺起一層白霧,遠處村莊隱沒了形跡。
七里河開始漲水。邢臺的七里河也不算什麼大河,在東川口以上太行山區河溝也只有一二十公里長。混濁的水流沿著荒山溝壑,急瀉而下。
東川口水庫裡的水越儲越多,水位越漲越高。
這個中型水庫竟然沒有溢洪道。
原先有一個灌溉和泄水的小涵洞。後來在涵洞塞進了水力發電機,水根本排不出去。
壩下,沿峽谷約四五里的下游就是黃店村。消息傳來,人心惶惶。
為了在洪水來時安排群眾疏散,這個村還駐有公社幹部。有的村民冒雨到壩上、村邊察看水情。黃店村在七里河的轉彎處,與七里河另一支流在此匯合,河岸也高。過去從未遭過水淹,祖輩居住在這裡的村民還不太相信會被水淹。再說,這麼大的雨,老老少少的,沒有人組織指揮,能跑到哪裡呢。
8月2日夜晚,壩下冒出了數處粗大的湧水,壩體開始變形。東川口水庫出現了漫壩。接著大堤潰決。本來水位高及壩頂,出現湧漏到垮壩,還有幾十分鐘。可是通信中斷,山路難行,值班人員發現了也無法通知下游轉移。
滔天巨浪在隆隆聲中一瀉而下,衝出了東川口。黃店村牆倒屋坍,頃刻被洪水吞沒,四五百村民罹難。
洪水呼嘯著,呼嘯著向下游的邢臺市區衝去。
大雨中,幾乎同時潰決的還有劉家臺中型水庫等幾十座水壩。劉家臺水庫大壩潰決後,造成下游900多人死亡。
我想起《元史·河渠志》中說的:「非河犯人,人自犯之。」
在中國當代水利史上,東川口水庫非常有名——第一個採用定向爆破堆石壩建造的水庫,建成時間是1959年1月。
用當時的話說,是「一炮崩出來」的,是「大躍進」年代中外水利專家合作放出的一顆「大衛星」。
東川口位於太行山與平原的交界處。七里河由西向東流過,峽口後是一個小盆地,正適合建一個中型水庫。東川口是個交通要道,由邢臺,經陽曲山或馬嶺關,到山西昔陽的大路從這裡經過。
這裡也是我們祖先生活繁衍的地方。就在附近西黃村西的臺地上,發現了一處仰韶文化的遺址,面積約6000平方米,七里河的支流從邊上流過,文化層與地表有豐富的泥質紅陶折腹圓底盆等遺物。0.8米厚的文化堆積層,表明新石器時期古人類至少在這裡居住過數千年。(《邢臺通史》(上),河北人民出版社,2003年)
七里河發源的鳳凰山,原先林草茂密,經「大躍進」中亂砍濫伐後,植被已被破壞殆盡,於是七里河也就成了瀉肚子河。好在七里河不長,匯水區的面積也不大。洪水時一溝黃浪,水過後又成了亂石灘,水流細得可憐。在這個地方建大壩,需要幾萬人工。1958年男女老少都已經上工地興修水利。與東川口只隔一道嶺的朱莊有個大水庫,已列為重點工程,附近幾個縣的青壯勞力都上朱莊水庫去了,一時還真輪不上東川口,組織不了那麼多勞力。
邢臺請來北京水利部門的專家考察。
當時在一位水利部領導的指導下,設計院正把定向爆破修大壩當成一個重點課題研究,可惜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壩址可以一試身手。專家們進入太行山後,一看山勢喜不自禁。原來東川口是非常合適「一炮轟」的壩址。
疊嶂西馳,群山欲東。峽谷兩邊是高峻的石山,谷口不足百米,河床寬度約40米。採用定向爆破技術,把兩邊的山石給崩下來,完全可形成一個「壅塞湖」。——把人工修土石壩的挖、運、填、夯實等工序全免了,工期短、速度快、投資少。
方案一經拍板,北京水利部門的工程師們日夜加班,計算炸藥用量、佈置炮孔。經過幾個月的努力,「新中國」水利第一炮終於安排停當,採用單岸定向爆破的方法,裝炸藥192噸。
他們還特地在東川口東邊的南山上搭建了一個觀炮臺。觀炮台上有一排新扎的席棚,山上豎著醒目的紅色大標語,到處彩旗飄揚,裹著棉襖的大人小孩,像過節一樣興奮異常。
1959年1月13日,太行山區冬日裡難得的好天氣。
上午,迤邐開來了38輛大汽車,揚起滾滾黃塵,從車上下來數百名來自北京中央各部委的領導專家,來自天津、邢臺的省地領導,以及各兄弟省市的參觀取經代表團,在觀炮台上還坐著碧眼高鼻的蘇聯專家。當地組織了歡迎的隊伍,載歌載舞,鼓樂喧天。
400多名領導專家在觀炮台上依次坐定。
爆破警戒區有武裝的民兵守衛,拉上了繩子。周邊的山坡上站滿了成千上萬名群眾,他們是從周邊村子裡趕來看熱鬧的。
11時55分,響起了三聲信號槍。人們一齊伸長了脖子,睜大了眼睛。
5分鐘後,起爆的電閘按下,東川口南面的山腳山腰,冒出了一連串蘑菇似的煙團。接著,傳來沉悶的巨響,半邊巨大的山體像黃毯一樣騰起、滑落。炮聲隆隆,走石飛沙,煙塵佈滿了峽谷。待到煙霧逐漸散去,「奇蹟」出現,谷口堆起了如山的土石,高度近20米,把七里河給堵住了。不知這時誰帶頭喊起了口號,一時歡聲雷動:「總路線萬歲!」「大躍進萬歲!」「毛主席萬歲!」
因定向爆破堆積物的高度不夠,後又動員群眾挑土堆石,加高了十多米,達到了原設計29米堆石壩的高度。隨後清理整修,表面砌上了石塊,成了大壩。這一炮崩出來的大水庫,成了中國水利建設「大躍進」的見證。
寫到這裡,想起了中國傳奇小說和說書人常用的手法:「有詩為證」是如此之妙——這些詩都是見諸報端,在民間傳誦一時的。河北老作家堯山壁把它寫進了《1958年的荒唐》:
一炮能造千米壩,一炮能移千丈山。
一手提起七里河,霎時掛到高山尖。
當年霸王力拔山,召集我們把山搬。
要讓五帝觀新景,南天門上劃採船。
大紅旗下呈英豪,端起水庫當水瓢。
不怕老天不下雨,哪方乾旱哪方澆。
毛澤東在發動「大躍進」、組織人民公社時,指導經濟建設時常說:「一種是快一點好一點,一種慢一點差一點。」
明明快和慢、好和差有多種組合,但毛主席偏把快和好組合在一起,慢和差組合在一塊。——隨時把「慢和差」組合成的帽子,扣到別人頭上。這顯然不是「辯證法」,也不符合科學發展觀。
不管是形勢、軍事還是經濟建設,毛主席經常拿指頭來比喻全局和局部。在戰爭年代,他懂得「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認識到局部的完勝對扭轉全局的作用。可是在經濟建設中,他就反過來看了,說人家「首先沒有把指頭認清楚」,指責持不同意見的人,「攻其一點,不及其餘」,接著就上綱上線,扣上反黨反馬克思主義的帽子,打倒在地。
其實,不管是水利設施,還是其他建設工程,有一些是快不得、省不得的。
這「一炮崩出來」的東川口水庫,其實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豆腐渣」工程。誰也沒有想到,這座29米的高壩,成了懸在壩下幾里遠的黃店村人民頭上、隨時會傾覆的「大盆」。
這盆大水終於在1963年8月倒了下來,橫掃一切。
東川口水庫的潰決,造成了多少人傷亡和多少財產損失,和當時海河流域劉家臺中型水庫等幾十座水庫潰決一樣,都沒有公開報導過——把家破人亡的災難,說成人民戰勝洪災的「好事」,這是真正的悲劇。
2010年新年過後,瑟瑟寒風中,我走進太行山,找東川口水庫。七里河下游一片荒河灘,涓滴全無。現在,東川口水庫是1965年重修的混凝土大壩,亦已成了一個病險水庫,進行加固搶修,水面已降至死水位以下。當年大爆破削去的山巒,危岩兀立。
——東川口水庫據說兼有發電灌溉功能。
可是我看到,水庫大壩以下,只有一條乾涸的河床。大壩藏在深山之中,離農田尚遠,不知道是如何灌溉的。如果從河裡引水,未必需要在上游大山裡修攔河大壩。據我所知,下游平原大都是靠打機井灌溉。我想,如果河流能維持最基本的流量,也能給地下水一點補充。
水庫的發電量很小。冬季小電站鎖著門,不再發電。我問一個看門的老頭,小電站裝機是多少千瓦?他說不知道。
不僅是東川口。
1963年8月2日中午,臨城縣黑城公社西牟村塘壩倒壩。下午一時許,劉家洞水庫倒壩,滿庫40萬立方米的水奪路而出。柏鄉縣內步一帶午河開始漫溢……
3日,暴雨加強,各水庫水位上漲,控制西部山區大部的大沙河開始漲水。4日,降雨量最大,臨城縣輝山日降雨量634毫米,連降暴雨,引起山洪暴發。急流衝垮了梯田,沖毀了灘地,匯入溝谷,使河水暴漲。水庫大壩再也承受不了高水位的壓力,相繼倒壩,急水便挾裹著石塊、樹木、雜物……翻滾著,咆哮著向下游衝去。七里河鋼筋水泥的橋墩被沖得不知去向,鐵路路基被沖塌。一些村莊被侵吞,公路、通訊線路剎那間被毀,四面八方傳來了告急的呼聲。
凌晨3時,邢臺與朱莊、左村、峽溝水庫聯繫中斷。7時,十餘座小水庫倒壩,9時多,邢臺縣小黃河上游大石頭莊水庫告急,旋即倒壩,11時許,小黃河普遍漫溢,邢臺市郊被淹,滔滔洪水頃刻進入市區。
地委、專署機關被水包圍,市區的馬路街、西大街、大通街、新華路水深三四尺,最深處有二三米,由於水勢過猛,街道兩旁的房屋被淹,傢俱、家畜有的隨水漂流,有的被埋沒。發電廠、糧庫、棉庫、石油庫、木材加工廠、陶瓷廠被沖毀或淹沒。這天,邢臺市有86個村莊,45條主要街道普遍受災。煤市街、鐵工街、東馬路、西馬路等街道災情較重。
邢臺市區西高東低,下午洪水進入市區後,東泄出城。接著南和、任縣大部分地區平地被水漫過。19時,洪水即達任縣縣城,城內被淹。
5日,雨又下了整整一天。上午,任縣境內邢家灣以南滏陽河向東決口,巨鹿縣進水,下午4時,小漳河決口。
6日,老漳河向東決口,滏陽河在艾辛莊決口,新河縣荊家莊劉公堤決口,全縣被淹,南宮、隆堯、清河三個縣進水。臨城縣河水橫流,小水庫幾乎全部倒壩。
7日、8日,南起沙河,北至新河,西起鐵路兩側,東至巨鹿,已是一片汪洋。洪水在這片土地上的流向已經完全迷失。不見公路,辨不清河流,在滏陽兩側深水區,只見出露的樹梢和沒有倒塌的房頂。
——而歷史上,這裡曾有兩個面積很大的湖:寧晉泊與大陸澤。這兩個大湖的萎縮乃至消失,與歷史上黃河北移帶來泥沙淤積有關。20世紀50年代,這裡還有成片的水面和沼澤濕地。「大躍進」後,都成了莊稼地。洪水在平原上已經絕無去處。
8月9日這天,暴雨區已全部北移。邢臺地區開始放晴,只有局部的小到中雨,然而洪水仍在漫山遍野地奔流。——後來有材料說,根據抗洪部署,為保天津和津浦路,海河中下游正在全力攔截,要把大部分洪水蓄在上游。
——洪水如猛獸,來去似無蹤,但歷史不應忘記。
東川口潰壩造成500多人死亡,400多人受傷,直接經濟損失60億元。這大抵只是黃店村的粗略統計,如果加上對下游的危害,所造成的損失就更大。此外,劉家臺水庫(中型)大壩潰決,下游900多人死亡。1963年8月水災中,僅東川口、劉家臺兩座中型水庫潰壩造成的死亡人數,就佔了海河流域水災罹難總數的四分之一。
離黃店村不遠的溝口馬路邊,有一個小農貿集市。
我路過這裡,問一個賣菜的農民是否知道1963年水災。他說,那年他只有3歲,潰壩時被父親抱著逃了出來,家裡死了3口人。他還說,水庫垮壩了,川裡水下來,直撲到對岸的村子裡,浪頭有兩三丈高,房全塌了。現在重建的村子往山邊移了移。
東川口的峽谷裡,草木凋零,冷風徹骨。忽然我想,我們有愛國主義教育基地,有紅色旅遊,為什麼沒有「科學發展觀」教育基地?如果建立的話,東川口也可算一個。
来源:《悵望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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