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采中學紀念亭
【看中國2017年4月7日訊】作者按:這是一次沈重的採訪,沈重得我已不知道該如何開篇!以評論家笑蜀先生一段話開頭吧:劉小飛先生所述,顯然更接近歷史的真實,即更接近劉文彩的本來面目。但他太弱勢了,單槍匹馬如堂吉訶德……這個家族的幾乎每個人,他們大多以畢生坎坷為代價,一代又一代,直至今日,悲劇還沒有終結。劉小飛則是這悲劇的集大成者。
黃微:我小的時候聽大人說,大地主劉文彩過著多麼腐朽的生活,比如在荳芽裡都夾肉,您有沒有聽說過或跟著您爺爺吃過這道菜?
劉小飛:什麼荳芽裡塞肉、什麼吃鴨璞等等,這些全是當年憑空編造的,是妖魔化劉文彩的。其實爺爺生活很簡樸,我在安仁鎮找到爺爺當年的廚師劉玉林,他說劉文彩沒有吃過什麼,都是一般的。爺爺的隨從劉澤高說:劉文彩長年只吃三樣菜,一是回鍋肉,一是回鍋肉煮的東加蔬菜,一是蔬菜。我聽我父母及二姑姑說,每次爺爺去赴宴,回來就讓廚師給他弄泡蘿蔔泡青菜來重新吃飯,他喜歡普通的家常味,不習慣宴席上的山珍海味。在我們家鄉許多老人都知道。
黃微:有名的「收租院」雕塑是以您爺爺的莊園為題材的藝術品,都說藝術來源於生活而高於生活,它是怎樣把您爺爺的真實生活提高了的?
大邑劉氏莊園
劉小飛:爺爺的莊園佔地1萬2306平方米,莊園後院的收租院,因大型泥塑轟動國內外。收租院是莊園的一部分,本來是平常的院子,為了階級鬥爭的需要憑空捏造出來的泥塑藝術群,是對我爺爺人權的肆意侵害。階級鬥爭的藝術是為意識型態服務的,與歷史沒有任何相干。歷史的劉文彩是一個大善人,是深受鄉親們愛戴的慈善家,而階級鬥爭藝術出來的劉文彩完全是個吃人的魔鬼,把白變成黑。人說:謊言說上一千遍就成了真理。所以歷史的和階級鬥爭藝術出來的劉文彩完全是兩個人,之間不能等同。《收租院》的宣傳沒有幹好事!宣揚仇恨,給老百姓灌注狼奶,把人教成野獸,引來血腥的階級滅絕、鬧得國無寧日、民無寧日。
黃微:收租院裡有一個雕塑非常生動,就是一個小女孩牽著一個戴草帽杵枴杖的爸爸,這兩個人也是被您爺爺剝削的人嗎?有生活原型嗎?他們現在的狀況是什麼?
劉小飛:這個小女孩叫李金榮,李金榮說是那些「藝術家」看到她的形象好,在沒有她的同意下拍了照片,按照片來塑的,還有在風谷機前倒穀子的女孩也是她。她的爸爸叫李福清。李福清兩代人都是劉文彩兩代人的佃戶,李福清的父親是劉文彩父親的佃戶,李福清本人是劉文彩的佃戶。李福清是安仁鎮最喜歡我的人,許多歷史是他告訴我的,他兩天沒有見到我就在家裡望:這個娃娃到哪裡去了?他一見到我就非常高興。近年的李金榮因病眼睛瞎了,兩年前病故,他的丈夫是我的好朋友。
安仁鎮的許多人都知道,我與李福清的關係非常密切,他雖然走了,但他的兒子們都知道。李福清老人身體很好,是腦溢血去世的,時年92歲,頭腦非常清晰,記憶力很強,可惜。在別人拍的許多視頻上可以看到,我只要提起李福清老人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悲情,現在也是。他跟我自己的老人完全一樣。這就是父女倆非常反感的《收租院》!她說是瞎球編的。李福清的粗話說得很難聽,在《收租院是怎樣編造出來的》有記錄。
黃微:收租院的雕塑都很生動,您認識這些雕塑家嗎?他們是什麼態度?
劉小飛:如果說《收租院》塑得很生動,越是這種生動其毒害性也越大!《收租院》不是藝術品,而是意識型態製造出來的一個宣揚仇恨的工具,當年被捧為爆炸的一顆原子彈。這顆原子彈幫助政治家、野心家用來給民眾洗腦灌注狼奶,把好好的人變成野獸,以此來推動四清運動,推動「文化大革命」,推動血腥的階級鬥爭運動,鬧得國無寧日、民無寧日,我們民族的凝聚力被瓦解,這些遺害現在都沒有肅清。
我認識《收租院》的主創人員趙樹同老師,幾年前在成都一起待了近四個小時。在場的有研究劉文彩歷史的專家笑蜀先生,彭小華博士,黨史專家王宗力先生和我。趙樹同老師親口承認劉文彩是大善人,還重複說了一遍。後來趙樹同老師要給我作畫,他說《收租院》裡的劉文彩是他塑的,他現在給我畫一幅油畫,這是很有意義的一件事情。但很遺憾,當時我因為有一些事情沒有去,其實我是非常喜歡油畫的人。
我知道,如果趙老師畫了這幅油畫,這件作品將會有非凡的意義和價值。
黃微:收租院入教材共多少年?現在的教材還有嗎?
劉小飛:《收租院》入教材的準確時間不是很清楚,好像是「文革」開始前就進入了教材,聽一位教師說,文革結束,11屆三中全會後就全部取消了。
黃微:我看到您和您爺爺的小丫鬟羅阿姨以及他的長工及長工的後代在一起擁抱的照片,這是什麼階級關係啊?
劉小飛:道德高不高看大事,素質高不高看小事;找錢看能力,用錢看境界。爺爺在家鄉修學校、修水利、修公路是他幹的大事;他幫助貧困鄉親,給窮人送耕牛,善待長工、佃戶這些小事數也數不完,幾十年的洗腦、政治高壓、政治暴力、政治恐怖都沒有改變當地老百姓對爺爺的情感,在當地老百姓的眼裡他是一個完人,這一點不奇怪。小丫鬟羅阿姨一歲失去母親,後母不能容她,父親嫌她是個女兒,外婆帶她舅舅不同意,兒時的日子非常悲慘。11歲時她與外婆在安仁鎮街上她因為沒吃飯餓得哭,街民看她可憐,一個張婆婆引她到莊園見我爺爺,爺爺收留了她。她說到了我們家就好了。吃得好,穿的是旗袍,有人給她做鞋子,還有工資,拿的是銀元……她一直說爺爺對她好。
後來她又到了成都文廟後街,隨我二姑姑一起陪嫁到田頌堯家當丫鬟,田家吃得不好,她不習慣就哭,說要回劉家。後來就讓她回了劉家,羅阿姨說:回到劉家就好了。
與當年的小丫鬟羅阿姨
黃微:陳列館共接待了多少參觀人員?
劉小飛:關於地主莊園接待了多少參觀者,我好像看到過一篇文章說是「文革」結束前來此參觀的不下5000萬人次。我問他們內部的老館長吳宏遠,他回答說不好計算,因為有幾年沒有收門票。關於5000萬參觀者這個資料,他又說:應該遠遠不只這麼多!
黃微:陳列館對社會和對您家庭的有哪些影響?
劉小飛:那就是把人煽動的處於癲狂狀態,一種邪教狀態。在那些年階級鬥爭之所以搞得天翻地覆,有拜這個宣傳。這是對國家、社會、人的正常思維都起了非常負面的作用。我認為應該這樣問,陳列館對整個劉文輝、劉文彩家族有什麼影響?——我們整個家族都遭到巨大的災難!妖魔化劉文彩的宣傳是在1963年上半年向全國全四川展開的,無論是城鄉,一開始就是雷霆萬鈞之勢。很快,對我們的政治迫害就來了。首先是學校說我們政治條件不夠,不讓我和妹妹在學校接受教育,我媽媽由幹部下放為工人,去幹體力活。整個社會都對我們關上了大門。我們不能求學,不分配工作,也就是不讓我們生存。這些事情可以寫一本書,由於事情太多太複雜,在此就不一一講述了。
黃微:您還記得當時您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有多大嗎?當時的情況是什麼?
劉小飛:當時我在上中學,政治老師叫我去辦公室,給我看一份《四川日報》上的文章,那是講爺爺「罪行」的文章,標題記不清了,但最後的那個小標題記得清清楚楚——「小蔣介石」。歷史老師說,下午的政治課要學這篇文章,要我有思想準備。政治老師說是上面指示學習的。當時教研室的所有老師都看了我一下,其中有幾個老師是非常喜歡我的。當時的情況是,我媽媽在石油系統工作,當年石油子弟都在石油系統的學校學習,同學也都是各個礦區的娃娃,很快他們都知道我是劉文彩的孫子了。
平時的好朋友也開始變了。從此,劉文彩成了階級鬥爭的代名詞,這些宣揚仇恨的內容就充滿課堂,毒害這些正在成長的中學生。我在這種環境中生活學習都是非常艱難的。我每時每刻都處在緊張和壓抑中。我知道我們家是自己來投奔共產黨的,我父親是與國民黨軍隊戰鬥過的,也知道當初祖母準備舉家出走香港而被劉文輝留下來一起投奔共產黨的,為什麼會把我們作為妖魔化的對象?從一開始我心裏就感到不平,就不服氣!
黃微:請問您爺爺是什麼原因去世的?
劉小飛:過去說爺爺患的是肺病,去年我們家仔細分析了他的情況,應該是肺癌。我們家族近親中有多人患這個病,劉文輝是、劉世昭的爸爸是、我爸是、我的一個叔叔是、還有一個堂兄也是,可能是家族遺傳病。
黃微:有資料說劉文彩去世時穿的是繡花鞋,真的嗎?
劉小飛:假的!爺爺死了是我父親給他穿的衣服,一切都是我爸親手操作的。穿的就是平常的布鞋,根本不是繡花鞋,衣服的顏色是灰中帶一點棕色。
黃微:他留在人間最後的話是什麼?對後人有什麼叮嚀?
劉小飛:在他去世前一天還是兩天記不清了,他把我父母、小姑姑及大伯父的三個孩子(都在上小學)叫到病床前說了一些話,我是我爸抱著的,只記得爺爺說話聲音很小,說的什麼我不清楚。這些話都是對我父母和小姑姑說的。當時我的大伯父、三叔、最小的四叔在安仁鎮,二姑姑已經出嫁在夫家。二姑姑嫁給大軍閥、大官僚田頌堯的長公子。也就是說,當時爺爺把在成都文廟後街公館裡的後人都叫到了病床前說話。後來我問過我媽,她說沒說什麼,我爸也說沒說什麼。
黃微:您如何看待長期以來對您爺爺的歷史評價?
劉小飛:長期以來,對劉文彩進行的是妖魔化,根本不是歷史評價。直到現在,歷史真相還受到某利益集團的打壓,劉文彩的真實歷史還沒有大白於天下。人們知道的劉文彩是宣傳中的劉文彩、妖魔化的劉文彩,完全不是歷史的劉文彩,真實的劉文彩。在這裡我舉例談這些事情。據宜賓研究劉文彩歷史的資深學者丁芝萍老師說,1960年前後來調查劉文彩歷史的官方人員,他們找的人都是一些關押的服刑人員,這些人根本不敢講真話,只能順著官方人員的意思來回答。丁老師說劉文彩過去的歷史完全是一筆糊塗帳。在大邑縣安仁鎮,我聽到我們劉氏家族的三姐劉世釗告訴我:1960年前後,莊園裡面的官方人員把我們當年的楊管家弄到莊園裡去逼著他亂說,他出來後見人就說:「我對不起三姑爺!我對不起三姑爺!」要弄清楚當年的歷史,要還原歷史的劉文彩,還要有大量的工作要做。
黃微:如果真實的歷史已經證明他受了冤枉,您是不是希望政府為他做某種形式的平反?
劉小飛:爺爺劉文彩豈止是冤枉!丁芝萍老師說,宜賓一位知情的幹部說:劉文彩是解放後全國製造的最大的冤案,是當時川西區委、四川省委和中共中央西南局第一書記李井泉搞的。至於說我是否希望政府作某種形式的平反,這一點我從來沒有奢望過,這會付出很大的政治成本,他們會嗎?!
黃微:你們會維權嗎?將用什麼方式?
劉小飛: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維權的事情,這種事情可能嗎?你看那些訪民所受到的漠視,我不可能去受那種侮辱。
我只是調查歷史真相,通過各種管道把這些真相傳播出去,讓更多的人知道,希望不要讓那些洗腦宣傳來瓦解我們民族的凝聚力。我與其花巨大的精力和時間去維權,不如把這些時間和精力用來調查真相、揭露真相還原歷史。我有自我犧牲的精神。如果走法律程式,那也是很天真的,至少現在是不行的。至於說我們是否要維權,這件事我倒要談談。半個世紀來,我們在方方面面的損失(都是巨大的)可以不計較,但是對我們名譽的傷害和人格的侮辱我們絕對要討還公道!至於用什麼方式,這一點我是外行,真不知從何入手。
黃微:從您爺爺的遭遇,聯繫到當年的暴力土改運動(即反對「和平土改」的土改)運動的合理性。當年和現在都對此有所議論,您在這方面有什麼見解嗎?
劉小飛:關於暴力土改,這是蘇聯教唆的。暴力土改使中國的鄉紳階層遭到滅頂之災,中國的農村菁英被徹底消滅,私有制被徹底鏟除,這直接導致了一個政治運動接一個政治運動。農村菁英消滅了,1957年又消滅知識菁英,接著就是人民公社大飢荒,餓死近4000萬人,完了又是文化大革命……
我已經注意到學術界在研究反思暴力土改,這個話題就留給歷史、留給學術界的專家們來回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