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幼兒園臥底後,我都不想生孩子了(Pixabay)
【看中國2017年11月13日訊】兩年前,我在一家報紙實習時,進北京4家幼兒園「臥底」當過幼師。其中有「黑幼兒園」和收費較貴的私立園,也有公立一類園,前後加起來1個多月。
我看到了幼兒園的許多內幕。不過,當我成為幼師後,短短几天裡,就做了自己起初特別反感的事情——不經意間推搡了孩子;也被家長投訴過,委屈得掉眼淚。
那段時間,支撐我的唯一動力,是我知道自己很快就會離開那裡。
一
2015年9月,21歲的我進了海淀一處沒有在教委備案的私立幼兒園,也就是「黑幼兒園」,以下簡稱A園。
A園的學費是每月1780元,是這一帶最便宜的私立園了。
面試時,我用了一個假名,而對方也沒有要求看我的身份證。當我說出學歷是「高中」時,面試者露出滿意的表情——在那裡,這已是很高的學歷了。她毫不掩飾急切的心情,對我說:「那你快來上班吧,明天就來!」
沒有健康證,也沒有考試與培訓,我就這樣被錄用了。
第二天一早,剛報到的我就被教育了——「你不能梳馬尾,要盤頭或者是披髮,怎麼成熟怎麼來。」園長還說,這樣做是「要讓家長產生信賴感」。這樣一來,1996年出生的老師會被家長誤認為同齡人。
老師每天早上被要求排成兩排站在門口,夾道歡迎小朋友和家長。個個身穿米黃色的制服,笑容滿面,「早上好!xx爸爸早上好!」的聲音此起彼伏。
後來我才知道,所有的勁兒都用在早上了。
二
我被帶到一個中班做配班老師。一個班有兩個老師:主班和配班,分別負責講課和協助管理。我的任務,是除了講課之外的一切雜事。這家幼兒園坐落於一個商業寫字樓裡,屋內明亮,地上鋪的是瓷磚和地板,擺滿顏色鮮艷的小桌椅。園方購買了許多教材:健康課、國學課等等。
但實際上,A園的硬體不達標。相關部門頒發的《幼兒園工作規程》要求,幼兒戶外活動每天不得少於2小時。因此,正規幼兒園必須擁有足夠面積的活動空間,凡是沒有的,是不能通過教委審批的。而A園的「活動空間」,是小區與寫字樓之間共用的停車場區域——孩子活動時,車輛在一旁開來開去。出於安全和管理方便的考慮,這裡的老師會找各種藉口不帶孩子出操。
園裡有一個很胖的主班老師,屬於園長口中「能壓住孩子」的那一類。她厲害到什麼程度呢?嗓門大到能把我這個大人震住。
私立幼兒園的一個特點是,孩子們特別鬧,完全沒有秩序。課是別指望能上下去。孩子們會尖叫,又尖又細又響的那種。
工作沒幾天後,我就耳鳴了。
孩子們沒法安安靜靜坐著。有的會在後面自己玩起來,有的趴在桌子底下,還有的滿教室亂跑。
胖老師有一個習慣動作:孩子沒秩序時,她會揪著孩子一把拽到自己跟前兒,再往外一搡。我特別羞愧的是,這個開始讓我十分反感的動作,後來自己也在不經意間做過。
帶一個小班時,兩個孩子到處跑,還會四處撞,我怕園長說我,嗓子喊得已經無法發出聲音了,我也拽著一個孩子然後搡了一下。那一刻,我特別難過,自認是個很有愛心的人,但做出那樣的舉動,都覺得不是我了。
我覺得自己挺可笑的,才來一兩天,就開始拽孩子了。但沒辦法,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了。
那些天,太煩了。我總會發呆和走神。但是,連30秒都沒辦法放空,因為園長總喊我,劉老師你愣什麼呢!
那是一種精疲力盡的感覺。
三
放飯時候的場景,你是無法想像的。
孩子們像是難民一樣哄搶食物。比如一個生梨,可以分半個班級,每個人分很薄的一小塊。
A園餐食的收費標準是10元一頓,基本見不到肉,一碗米飯上蓋兩塊土豆片和白菜葉,運氣好的話會有一小塊木耳。而園方呈現給家長的菜譜是有葷有素,每天不重樣。
老師經常會給孩子盛點白飯,拌些肉湯。肉湯很膩,我嘗了都想吐。可一些孩子依然狼吞虎嚥,叫著「老師我還要」。
每天,老師都會分發一些零食,從包裝和味道上能分辨出,絕對是父母不讓買的那種。零食用於獎勵一些表現好的孩子,或是為了讓鬧騰的孩子安靜下來。孩子就跟見了寶貝似的。
在A園,所有一切都得靠搶,玩具也不例外。那裡的玩具特別髒,發黑,從來不消毒。可一個班就一小筐,很多孩子會為了搶玩具而打起來。
後來我才知道,這家「黑幼兒園」省略了家長看不到的一切工夫。
A園將床單被褥收在一個沒有窗的暗間裡,老師會直接踩在上面。有的孩子吐在床墊上,老師就拿水沖一衝,也不清洗,然後就自然陰乾,上面還是有味兒。
兩個班五六十個孩子,就倆廁所,還是蹲坑。幾個小孩不分男女圍著一個坑尿尿。幾個痰盂,男女共用坐著拉屎,老師也在那裡解決。味道特別騷,因為孩子會尿出來。
電影《看上去很美》中,每天早上,孩子們都必須「排排蹲拉屎屎」,拉出屎來的小朋友可以得到一朵小紅花。
我在那兒都覺得待不下去,覺得特別心酸。想想那些家長,花了相當於公立幼兒園近兩倍的錢,把孩子送到這裡來。他們中的很多人經濟條件也不算差,孩子卻遭了這樣的罪。
這裡老師的日子也不好過。她們薪資很低,就拿A園來說,老師大部分從河北一所私立中專畢業。快畢業的時候,東北的女老闆就去學校招人。一個月2000元,但容易有各種罰款:孩子磕了碰了,家長找來投訴,老師要罰款;孩子「流失了」——上了一學期之後不再在這裡上了,帶他的老師就要被罰500元。
園方包吃住,但食宿條件非常艱苦。來到教師宿舍時,我震驚了。在一個小區1樓開牆打洞後的大開間裡,住著30多個人,沒有窗戶,燈光昏暗。每天早上6點,老師們就得起床,排隊共用唯一一個廁所。過道和房間的間隙中,晒滿了內褲和毛巾。
四
接下來,我又到一所收費更貴的私立園(以下簡稱B園)臥底,那裡的宿舍條件好了許多。
依然不用身份證和健康證,我再次上崗了,工資也是2000元。
在這裡,老師們基本不敢沖孩子發脾氣。相比A園,孩子有些尊嚴。
但這裡的家長也是最「作」的,他們都是從外地到北京來奮鬥的,有了一定的經濟實力,對老師的態度也比較強硬。
我唯一一次被投訴,就是在B園。
一次課堂上,孩子們很鬧,我鎮不住,嗓門越來越大。一個坐在第一排很乖的女孩子一直在看書,不停地叫著「老師,要背書」。我當時可能在吼全班,順便衝她吼了一句:「待會兒再背!」可能嚇著她了。
放學後,一個戴紅領巾的小學三年級學生跑來,特別橫地問我「你是劉老師嗎?」我回了一句「我是」,女孩轉身跑了。事後我猜,那是小女孩的姐姐,她的家長後來投訴到了園長那裡。
我就不停道歉。當時我眼淚都下來了,特委屈,心想:我來這裡臥底,還被告家長了。回去後,其他老師一起安慰我,「這都是常有的事兒,沒啥,習慣就好了」。
經過那一段,我有點理解那些老師,她們真的太累了。我就干了那麼些天,抱孩子抱得腰都直不起來。孩子哭,院長就會說,「你把他抱起來啊」。我沒生過孩子,手上沒勁兒,單手抱不起來,只能憑著腰力把孩子托起來,掛在身上。
其他年輕的女老師也一樣。有人腿上還出現靜脈曲張,尤其膝蓋後面的那個窩,特別疼。
我印象很深的是一群來幼兒園實習的年輕女孩。她們分別來自河南和東北地區的中專,由於是實習,每月2000元的薪水只能領到500元,剩下的撥給學校了。500塊錢的薪水還得平攤宿舍的水電網費。園方每天只管一頓午飯,園長負責盛肉,每人只給一杓。一些姑娘為了省錢,早飯吃孩子餘下的主食,晚上常常不吃飯。
來北京半年,她們沒有出去玩過。放假時,幾個女孩總是窩在宿舍裡玩手機,日子兩點一線。
她們的工作和保姆沒有太多區別,但態度相比A園的老師要溫柔許多,明顯感覺是遷就和服務著孩子,但談不上能教育孩子。
我也遇到過一個特別負責任的老師,是一個1992年出生的河北女孩。她特別上進,自考了園長證,喜歡英語。和其他人的迷茫不同,她教孩子特別有熱情,課程也有自己的設計。我一共走了4家幼兒園,就碰到一個她那樣的。
五
臥底的最後一站,是一家公立一類園。那是大部分家長心目中最好的選擇。不過,沒有健康證、幼師資質的我依然輕鬆進入其中成為一名保育員。
這裡環境衛生、物資豐富,教師注重規範,孩子則呈現出一種截然不同的秩序感。
孩子都和小綿羊一樣,特安靜,守規矩,沒有人鬧,因為老師氣場特別強。不像那些中專畢業的年輕姑娘,她們大多是北京郊區的本地女孩,有些還是畢業於一類本科大學,有幼師的資質,還有老師的威嚴。
在許多老師的眼中,公立幼兒園教師的身份是非常體面的。我的配班老師,公公婆婆是銀行高管,自己是北交大畢業的,擁有初中教師資格證。她選擇來這兒工作,是圖輕鬆,不用動腦,將來自己的孩子也能來這兒上幼兒園。
公立園的老師不同於私立園,完全不用干體力活。體力活由我這樣的保育員一手包辦。這裡真的累死人不償命。每天早上,保育員得把小孩的毛巾洗了,水杯接好水,還得盛飯端飯餵飯以及墩地。有一個孩子一天吐五六回,都是我墩。
小雲是和我關係最好的保育員。她是北京石景山女孩,幼師專業畢業。1995年出生的她每天早上5點多起床,由父親開車將她從石景山送到二環。「家人都以為我的工作很輕鬆,我都懶得和他們說,太累了。」她最期待的是懷孕的老師休產假,她就有機會轉成倒班的帶班老師,能夠輕鬆一些。
公立園的老師具有很強的專業性和權威感,也因此贏得家長更多的尊重,不像私立園的老師被家長當成打工的。家長都巴結老師,都是「多照顧我家孩子呀」,基本不可能對老師頤指氣使。
我說的也許不能代表全面,但在這所公立園中見到的老師,脾氣都很大。老師更多地通過大聲呵斥和冷暴力來樹立權威。
相比私立園的孩子,這裡的孩子顯得沒有那麼自由快樂,大多養成了良好的習慣和自理能力,臉上常有戰戰兢兢的表情。我能夠感覺到,班裡的空氣是緊張的。孩子怕老師,不敢和老師有眼神交流,說話聲音都特別小。
就拿我的老師來說,她懷孕了,脾氣相對可能更差些。有一回,她呼喚一個孩子,對方可能在做手工沒注意,連叫三聲後,她一下子就火了,吼道:「你怎麼不理我啊?!」把那小孩一下子嚇哭了。
當然,什麼都不是絕對的,總是有好老師的。
有過這段臥底經歷後,我都不敢想生孩子的事情,怕了。如果將來我有孩子,會捨不得他去幼兒園。有的私立園,孩子雖然自由開心,但很髒,顯得沒有尊嚴。而去公立的,孩子那幺小就得緊張兮兮地做人。
暗訪結束後,我和另一個記者來到A園門口,想問問家長對A園的情況是否知情。
「我們能怎麼辦呢,」一個年輕的男人露出無奈的表情,「也沒有別的幼兒園可以上了,沒什麼大事,就是衛生差點。貴的也上不起。」
這是那些家長重複最多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