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有眼病,會影響視覺,致使要畫遼闊的山水畫時亦難如願。像莫內就因為白內障,而導致他繪畫時會繪出輪廓不清、色澤混濁的圖畫。(圖片來源:台灣故宮博物院)
白內障早期的症狀有視力模糊、色調改變、怕光、眼前有黑點、複視等,晚期症狀則為視力障礙日深,最後只能在眼前辨別手指數目或僅剩下光感覺。
視力影響莫內的著色能力
由此可見,晚年患有白內障的莫內,其創作、生活是何等艱辛。色彩的運用奠基於畫家對色彩的認知。莫內的用色從亮麗到陰暗的變化,正源於他眼中看到的顏色已經起了變化,這種變化在他晚年創作的《睡蓮》等畫作上可得到切實的證明:不僅色調,甚至亮度也顯得渾濁而陰暗;此外,因為對比感減弱,描繪的形體、輪廓全部顯得含糊不清。朋友們回憶說,當時的莫內只看得到白色和綠色,藍色已經變暗或變成紫色,早期作品中那種光感和氛圍感已不見蹤影。換言之,莫內畫作裡出現的模糊、黯淡,很可能正是他「忠實記錄」著自身所見景象的結果。
可見,視力影響了莫內對色彩的運用,從而改變了藝術效果,有可能在無意中形成了印象派風格。
征服頑疾 長路漫漫
白內障當然不是新出現的頑疾,人類早就深受此疾困擾,在歷史長河中一直試圖征服它。
不同於許多疾病的治療長期與藥物糾纏,人類很早就關注到用手術的方式解決白內障。
蘇胥如塔最擅長白內障手術
據說,白內障手術的最早紀錄出自《聖經》和古印度史料。西元前七世紀,古印度出了一位類似中國扁鵲和華佗般的神醫--蘇胥如塔(Sushruta),他的拿手好戲就是白內障手術,當時即聞名遐邇。為了順利完成手術,蘇胥如塔在經驗的積累之上,創製了一款叫作Jabamukhi Salaka的特殊工具,專用於白內障手術,這是一種用來鬆開晶狀體並將其推走、移動的彎形針。
據史料記載,蘇胥如塔為病患實施手術之後,病眼要先用溫熱的黃油浸泡,然後再紮上繃帶。雖然這種方法在一些病患身上取得了成功,但蘇胥如塔警告,白內障手術只有在絕對需要的情況下才可以進行。至於他指的「手術絕對適應症」(indication)到底是什麼,和現代的有何差別,則是醫療史專家深感興趣的話題。
另一方面,蘇胥如塔的開創性手術也為後世治療白內障開啟了思路大門。
原來,根據晶狀體的變化,白內障一般可以分成初發期、膨脹期、成熟期、過熟期四個階段。
如果成熟期持續時間過長,經數年後,晶狀體水分會繼續丟失,體積縮小,囊膜皺縮,出現不規則的白色斑點及膽固醇結晶。晶狀體纖維則會繼續分解液化,呈乳白色甚至棕黃色,此時的晶狀體核會沉於囊袋下方,甚至可隨體位變化而移動。當晶狀體核下沉後,原先被渾濁的晶狀體阻擋的光線就能進入眼內,病患視力將突然提高,貌似不治而癒,實際上眼睛的風險愈來愈大,因為那些自然掉落在眼球其他位置的晶狀體會被免疫系統攻擊,誘發炎症和青光眼,後果極可能導致失明。
古人很早就觀察到這種病患眼球的反常現象,顯然也從中得到了啟發。蘇胥如塔的白內障手術原理,就是以人為方式讓病變的晶狀體脫離其原有位置,避免遮光,改善病患的視力。
古籍記載白內障手術
有人會問,相機的鏡頭被取走了,還能拍照嗎?其實,人體器官的構造遠比相機複雜,而且更有靈活性、適應性。渾濁的晶狀體被移動或剔去,反倒能讓光線順利抵達視網膜,只是沒有了晶狀體屈光調節的作用,病患相當於被人為改造成一千九百度左右的遠視,但總比白內障時的視力好些,畢竟遠視可以透過戴眼鏡矯正。
以治療白內障為例,古印度的眼科學已十分先進。與西域交通頻繁的唐代(甚至更早的時候),印度眼科學便已隨著佛經傳入了中土。有趣的是,唐朝人患眼疾,求助於印度(天竺)醫學似乎十分普遍,其中就有「金針撥障術」,又名「金篦」術,這是中國古代醫學家研習印度眼科學之後,針對白內障施行的一項改良手術。
從古籍的記載來看,白內障患者接受這項手術後,一般都能改善症狀,成功率達六○%左右。
唐代孫思邈的《千金方》和王燾的《外台祕要》對此均有記載,民間享有盛譽。唐代有些詩人在作品中曾多次提到「金篦」術,如杜甫的〈秋月夔府詠懷〉有「金篦空刮眼,鏡像未離銓」,以及〈謁文公上方〉的「金篦刮眼膜,價重百車渠」。李商隱的〈和孫樸蟾孔雀詠〉也有兩句「約眉憐翠羽,刮目想金篦」。
享年五十八歲的杜甫體弱多病,中年後患有糖尿病,晶狀體有毛病不難理解,儘管常常饑寒交迫,但還是有可能接受過白內障手術,詩作估計是他的真實體會。至於李商隱,享年僅四十五歲,他是否得過白內障並有親身治療的體會,目前存疑。
杜甫有可能接受過白內障手術,〈秋月夔府詠懷〉等詩作估計是他的真實體會。(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金針撥障
「金針撥障」就是用特製的針將晶體周圍的懸韌帶撥斷,造成晶體的脫位,使游離的晶體下沉到眼部玻璃體腔內,讓光線不被阻擋。不過,站在今天的科學角度看,金針撥障只能暫時解決部分問題,無法徹底治療視力障礙,而且由於晶狀體殘留在異位,眼內炎症反應時有發生,反而在日後更加損害病患的視力。
歐洲的白內障手術史
歐洲人對白內障及其手術的認識較印度和中國晚很多,但在文藝復興之後急起直追,對於眼睛細微解剖結構的認識,已是長江後浪推前浪。
1753年,法國醫生戴維爾(Jacques Daviel)完成了世界上第一台傳統白內障囊外摘除術,標誌著古代白內障手術的終結,人類已進入近代白內障手術時期--將渾濁的晶狀體取走,不再讓它殘留在眼睛內。
不過,歐洲人的手術剛開始時其實比較粗糙,傷口過大,創傷過深,又沒有麻醉藥的支持,更缺乏無菌觀念,有的醫師甚至直接用手指把晶狀體擠壓出來,使得手術的併發症非常嚴重。莫內開刀時,白內障手術已較前期進步,但仍有缺陷,因為人們還沒發明可以替代原有晶狀體的物體,亦未開始應用消滅病菌的抗生素;於是,病眼的感染導致出現新問題,傷口因此癒合不佳,對視力仍舊構成威脅。
有志者依舊走在探索的道路上。
二戰期間,英國醫師哈洛・瑞德利注意到飛機擋風玻璃異物雖然長期殘留於飛行員受傷的眼睛裡,卻能保持穩定,異物對周圍組織的刺激不明顯,由此受到啟發,發明了人工晶狀體。
1949年,他將首枚玻璃人工晶狀體植入病患眼內,開創了白內障手術的新紀元。可惜當時莫內已經去世二十多年了。從那時至今,儘管材料和器械早已更新換代,白內障手術的基本原理沒有再發生大的改變。
莫內一生畫筆未停,簡直就是繪畫界的文學巨匠巴爾札克,但他的第二任妻子在1911年不幸去世,長子於1914年亡故,這些沉重的打擊都嚴重加劇了莫內眼部的頑疾。儘管如此,他的畫筆從未放下,只是筆下的蓮花愈畫愈大。莫非這同樣是眼病造成的影響?去世前三年,莫內忍不住煎熬,接受了白內障手術,據說術後他看到了常人難以覺察的紫色,便把這種感受帶到創作中,甚至重新繪製了部分作品,睡蓮的顏色更深了。
(本文節錄自時報出版、譚健鍬 著作的《世界史聞不出的藥水味:那些外國名人的生老病死》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