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中山先生:我們今天要恢復民族的地位,便先要恢復民族的精神。(圖片來源:公有領域)
諸君:今天所講的問題,是怎麼樣可以恢復我們民族的地位。中國從前是很強盛很文明的國家,在世界是頭一個強國,所處的地位比現在的列強像英國、美國、法國、日本還要高得多,因為那時候的中國,是世界中的獨強。我們今天要恢復民族的地位,便先要恢復民族的精神。我們想要恢復民族的精神,要有兩個條件:第一個條件,是要我們知道現在處於極危險的地位。第二個條件,是我們既然知道了處於極危險的地位,便要善用中國固有的團體,像家族團體和宗族團體,大家聯合起來,成一個大國族團體。結成了國族團體,有了四萬萬人的大力量共同去奮鬥,無論我們民族是處於什麼地位,都可以恢復起來。所以能知和合群,便是恢復民族主義的方法。
中國從前能夠達到很強盛的地位,不是一個原因做成的。大凡一個國家所以能夠強盛的原故,起初的時候,都是由於武力發展,繼之以種種文化的發揚,便能成功。但是要維持民族和國家的長久地位,還有道德問題,有了很好的道德,國家才能長治久安。從前中國民族因為道德比外國民族的道德高尚得多,所以在宋朝,一次亡國到外來的蒙古人,後來蒙古人還是被中國人所同化。在明朝,二次亡國到外來的滿州人,後來滿州人也是被中國同化。因為我們民族的道德高尚,故國家雖亡,民族還能夠存在,不但是自己的民族能夠存在,並且有力量能夠同化外來的民族。所以窮本極源,我們現在要恢復民族的地位,除了大家聯合起來做成一個國族團體以外,就要把固有的道德先恢復起來。有了固有的道德,然後固有的民族地位才可以恢復。
講到中國固有的道德,中國人至今不能忘記的,首是忠孝,次是仁愛,其次是信義,其次是和平。這些舊道德,中國人至今還是常講的。但是現在受外來民族的壓迫,侵入了新文化,那些新文化的勢力,此刻橫行中國,一般醉心新文化的人,便排斥舊道德,以為有了新文化,便可以不要舊道德。不知道我們固有的東西,如果是好的,當然是要保存,不好的才可以放棄。
此刻中國正是新舊潮流相衝突的時侯,一般國民都無所適從。前幾天我到鄉下進了一所祠堂,走到最後進的一間廳堂去休息,看見右邊有一個孝字,左邊便一無所有,我想從前一定有個忠字。像這些景象,我看見了的不止一次,有許多祠堂或家廟,都是一樣的,不過我前幾天所看見的孝字,是特別的大,左邊所拆去的痕跡還是很新鮮。推究那個拆去的行為,不知道是鄉下人自己做的,或者是我們所駐的兵士做的,但是我從前看到許多祠堂廟宇沒有駐過兵,都把忠字拆去了。由此便可見現在一般人民的思想,以為到了民國,便可以不講忠字。以為從前講忠字,是對於君的,所謂忠君。現在民國沒有君了,忠字便可以不用,所以便把他拆去。這種理論,實在是誤解。因為在國家之內,君主可以不要,忠字是不能不要的。如果說忠字可以不要,試問我們有沒有國呢?我們的忠字可不可以用之於國呢?我們到現在說忠於君,固然是不可以,說忠於民是可不可呢?忠於事又是可不可呢?我們做一件事,總要始終不渝,做到成功。如果做不成功,就是把性命去犧牲,亦所不惜,這便是忠。所以古人講忠字,推到極點便是一死。古時所講的忠,是忠於皇帝,現在沒有皇帝,便不講忠字,以為甚麼事都可以做出來,那便是大錯。現在人人都說,到了民國,甚麼道德都破壞了,根本原因就是在此。我們在民國之內,照道理上說,還是要盡忠,不忠於君,要忠於國,要忠於民,要為四萬萬人去效忠。為四萬萬人效忠,比較為一人效忠,自然是高尚得多,故忠字的好道德,還是要保存。
講到孝字,我們中國尤為特長,尤其比各國進步得多。孝經所講究的孝字,幾乎無所不包,無所不至。現在世界中最文明的國家,講到孝字,還沒有像中國講到這麼完全,所以孝字更是不能不要的。國民在民國之內,要能夠把忠孝二字講到極點,國家便自然可以強盛。
仁愛也是中國的好道德,古時最講愛字的莫過於墨子。墨子所講的兼愛,與耶穌所講的博愛是一樣的。古時在政治一方面所講愛的道德,有所謂愛民如子,有所謂仁民愛物,無論對於甚麼事,都是用愛字去包括,所以古人對於仁愛,究竟是怎麼樣實行,便可以知道。中外交通之後,一般人便以為中國人所講的仁愛不及外國人,因為外國人在中國設立學校,開辦醫院,來教育中國人,救濟中國人,都是為實行仁愛的。照這樣實行一方面講起來,仁愛的好道德,中國現在似乎遠不如外國。中國所以不如的原故,不過是中國人對於仁愛沒有外國人那樣實行,但是仁愛還是中國的舊道德。我們要學外國,只要學他們那樣實行,把仁愛恢復起來,再去發揚光大,便是中國固有的精神。
講到信義,中國古時對於鄰國和對於朋友,都是講信的。依我看來,就信字一方面的道德;中國人實在此外國人好得多,在甚麼地方可以看得出來呢?在商業的交易上,便可以看得出,中國人交易,沒有甚麼契約,只要彼此口頭說一句話,便有很大的信用。
比方外國人和中國人訂一批貨,彼此不必立合同,只要記入賬簿,便算了事。但是中國人和外國人訂一批貨,彼此便要立很詳細的合同。如果在沒有律師和沒有外交官的地方,外國人也有學中國人一樣,只記入賬簿便算了事的,不過這種例子很少,普通都是要立合同。逢到沒有立合同的時候,彼此定了貨到交貨的時候,加果貨物的價格太賤,還要去買那一批貨,自然要虧本。譬如訂貨的時候,那批貨價訂明是一萬元,在交貨的時候,只值五千元,若是收受那批貨,便要失五千元,推到當初訂貨的時侯,沒有合同,中國人本來把所訂的貨,可以辭卸不要,但是中國人為履行信用起見,寧可自己損失五千元,不情願辭去那批貨。所以外國在中國內地做生意很久的人,常常讚美中國人,說中國人講一句話比外國人立了合同的,還要守信用很多。
但是外國人在日本做生意的,和日本人訂貨,縱然立了合同,日本人也常不履行。譬如訂貨的時候,那批貨訂明一萬元,在交貨的時候,價格跌到五千元,就是原來有合同,日本人也不要那批貨,去履行合同。所以外國人常常和日本人打官司。在東亞住過很久的外國人,和中國人與日本人都做過了生意的,都讚美中國人,不讚美日本人。
至於講到義字,中國人在很強盛的時代也沒有完全去滅人國家。比方從前的高麗,名義上是中國的藩屬,實在是一個獨立國家,就是在二十年以前,高麗還是獨立。到了近來一二十年,高麗才失去自由。從前有一天我和一位日本朋友談諭世界問題,當時適歐戰正劇,日本方參加協商國去打德國,那位日本朋友說,他本不贊成日本去打德國,主張日本要守中立,或者參加德國來打協約國。但是因為日本和英國是同盟的,訂過了國際條約的,日本因為要講信義,履行國際條約,故不得不犧牲國家的權利,去參加協商國,和英國共同去打德國。我就問那位日本人說:「日本和中國不是立過了馬關條約嗎?該條約中最要之條件不是要求高麗獨立嗎?為甚麼日本對於英國能夠犧牲國家權利去履行條約,對於中國就不講信義,不履行馬關條約呢?對於高麗獨立是日本所發起所要求,且以兵力脅迫而成的,今竟食言而肥,何信義之有呢?」簡直的說,日本對於英國,主張履行條約,對於中國,便不主張履行條約,因為英國是很強的,中國是很弱的。日本加入歐戰,是怕強權,不是講信義罷。中國強了幾千年而高麗猶在;日本強了不過二十年,便把高麗滅了。由此便可見日本的信義不如中國,中國所講的信義,比外國要進步得多。
中國更有一種極好的道德,是愛和平。現在世界上的國家民族,只有中國是講和平,外國都是講戰爭,主張帝國主義去滅人的國家。近來因為經過許多大戰,殘殺太大,才主張免去戰爭,開了好幾次和平會議。像從前的海牙會議,歐戰之後的華爾賽會議、金那瓦會議、華盛頓會議,最近的洛桑會議。但是這些會議,各國人共同去講和平,是因為怕戰爭,出於勉強而然的,不是出於一般國民的天性。中國人幾千年酷愛和平都是出於天性,論到個人,便重謙讓;論到政治,便說不嗜殺人者能一之,和外國人便有大大的不同。所以中國從前的忠孝仁愛信義的舊道德,固然是駕乎外國人,說到和平的道德,更是駕乎外國人。這種特別的好道德,便是我們民族的精神。我們以後對於這種精神,不但是要保存,並且要發揚光大,然後我們民族的地位才可以恢復。
我們舊有的道德應該恢復以外,還有固有的智能,也應該恢復起來。中國有什麼固有的智識呢?就是人生對於國家的觀念,中國古時候有很好的政治哲學。中國有一段最有系統的政治哲學,在外國的大政治家還沒有見到,還沒有說到那樣清楚的,就是大學中所說的「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那一段話。把一個人從內發揚到外,由一個人的內部做起,推到平天下止。像這樣精微開展的理論,無論外國甚麼政治哲學家都沒有見到,都沒有說出。這就是我們政治哲學的智識中獨有的寶貝,是應該要保存的。這種正心、誠意、修身、齊家的道理,本屬於道德的範圍,今天要把它放在智識範圍內來講,才是適當。我們現在要能夠齊家治國,不受外國的壓迫,根本上便要從修身起,把中國固有智識一貫的道理先恢復起來,然後我們民族的精神和民族的地位,才都可以恢復。
我們除了智識之外,還有固有的能力。從前中國人的能力,還要比外國人大得多,外國現在最重要的東西,都是中國從前發明的。因為後來失了那種能力,所以我們民族的地位,也逐漸退化。現在要恢復固有的地位,便先要把我們固有的能力一齊都恢復起來。
但是恢復了我們固有的道德、智識和能力,在今日之世,仍未能進中國於世界一等的地位。恢復我一切國粹之後,還要去學歐美之所長,然後才可以和歐美並駕齊驅。外國的長處是科學。我們要學外國,是要迎頭趕上去,不要向後跟著他。日本學歐美不過幾十年,便成世界列強之一。如果中國能夠學到日本,只要用一國便變成十個強國。到了那個時候,中國便可以恢復到頭一個地位。
但是中國到了頭一個地位,是怎麼樣做法呢?中國古時常講「濟弱扶傾」,因為中國有了這個好政策,所以強了幾十年,安南、緬甸、高麗、暹羅那些小國,還能夠保持獨立。現在歐風東漸,安南便被法國滅了,緬甸被英國滅了,高麗被日本滅了。所以中國如果強盛起來,我們不但是要恢復民族的地位,還要對世界負一個大責任,如果中國不能擔負這個責任,那麼中國強盛了,對於世界便有大害,沒有大利。中國對於世界究竟要負甚麼責任呢?現在世界列強所走的路是滅人國家的,如果中國強盛起來,也要去滅人國家,也去學列強的帝國主義,走相同的路,便是蹈他們的覆轍。所以我們要先決定一種政策,要濟弱扶傾,才是盡我們民族的天職。我們對於弱小的民族要扶持他,對於世界的列強要抵抗他。
我們要將來能夠治國平天下,便先要恢復民族主義和民族地位。用固有的和平道德作基礎,去統一世界,成一個大同之治,這便是我們四萬萬人的大責任。